《墨香》白溪沉烟

16、帮手

　　厚重的门帘掀开，被扬起的一地尘土隔离在了随手关闭的门外。崔媛穿着素色衣衫端着一碗黑乎乎刺鼻难闻的汤药，屏息走来。
　　床上的人皱了皱冷峻的眉，脸色发黑，任凭崔媛端着那碗药站在床边，根本没有半分起身的意思。
　　“喝不喝？”等得不耐烦了，崔媛忍不住出声问道。
　　“......”和璇转过头，愁眉苦脸地盯着那碗药一言不发，戒备的眼神仿佛不是他要喝药而是那药要把他吃了一般。
　　崔媛将药碗重重一搁，药汁顿时溅出些许。她走上前去揭起帘帐，一把掀开了保暖的棉被。
　　“我不喝！”被寒冷刺激得一激灵的和璇猛然翻身坐起，扯过被子盖回身上，盯着崔媛咬牙道。
　　崔媛没好气地睨了他一眼，转身端起桌上的那碗汤药走到和璇面前，阴阴地扯动嘴角上扬：“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说罢，伸手用力捏住和璇的双颊，猛地将药灌了下去。
　　“咳咳~”被呛得五迷三道的和璇伸手抹去脸颊衣襟上的药汁，眼中燃气熊熊怒火，伸手正要掐向崔媛的喉咙。突然舌上一甜，嘴里多了个又圆又大的东西。
　　和璇皱了皱眉，舌尖探了探，一脸茫然。
　　“那是蜜枣！”清灵的笑声使得和璇不由自主地抬头对视。只见崔媛抱了一套新的衣衫给他，脸色略有赧然：“晓得你不爱喝药，只能使出这种下三滥的法子了，见谅！”
　　和璇放下叠的齐整的新衫，定定地看着崔媛，良久才正色问道：“你知道我是谁吗？”
　　崔媛抬眼，眼中闪过一丝不悦：“余大哥不让我问，但我晓得你们是认识的！”
　　和璇叹了一口气，看了看被汤药染湿的衣领，摇头道：“从来没人敢这么对我！”
　　崔媛听出和璇话里的怒气，心下略微忐忑，却义正言辞道：“何大哥，虽说我不知你的身份地位究竟有多高。但是疾病面前没有贵贱，苦口良药对于任何人来说都是公平的。你作为医者，不吃药病不会好，这个道理你不会不知道吧！”
　　和璇吃完蜜枣，将枣核吐在碗里，一声不吭。
　　崔媛看到和璇的脸色，语气不禁柔了三分：“以后，我一定带着蜜枣。”
　　和璇扫过崔媛的面容，脸色松了几分，不自然地点了点头。
　　崔媛见此也不多说什么，端起药碗就要离开。突然背后一道略带犹豫的声音传来，让她顿住了脚步：“你……我能暂住你这里吗？”
　　崔媛转头，眼中似笑非笑。良久才道：“你不介意可以，只是我很少住在这里的！”
　　“那这张床……？”和璇看了看坚实的床板，一脸疑惑。
　　“最近赶工，不得已住了下来。这里就一张床，我是打死不睡地上的，你自己看着办吧！”崔媛笑得客气，却让和璇忍不住打了一个冷战。
　　崔媛走到门口，突然想起什么，转身笑靥如花：“对了！住我这可以，要不帮我干活，要不交借住费！”
　　和璇一脸震惊地看着飘然离去的背影，久久回不过神来。
　　这女人，够狠！
　　——————————————————————————————————————————
　　和璇最后还是选择交了房租。
　　拿到两块碎银子的崔媛忍不住心底的失落，本来还想免费捞个打下手的，这下倒好，还得自己干。
　　看着手中白花花的银子，崔媛突然感觉自己倒像是被聘请的工人。她转头看了看里屋，那人正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睡得今昔不知是何夕。
　　想要发火吧，又没本钱！想当初自己也是昏昏欲睡让人在床边白白守了两天。
　　都怪自己，早喝完那副药，不久没这么多纠缠了么？崔媛一边锤着脑门一边暗骂自己恨铁不成钢。
　　将脱脂完成的皮毛放在晾架上，拿过身旁的一块布擦干净手上的石灰水滞，揉了揉酸疼的脖颈，仰头望天。只见夕阳染霞，逐渐昏暗的光线渐隐西山。
　　又一天过去了，好在今日多了个帮手，一日之间将三张羊皮的毫毛筛选完成了。
　　“二牛！”崔媛转头向树下进行最后一遍筛选的糙汉子喊了一声：“筛选得怎么样了？”
　　“小姐！”崔媛的呼唤马上得到了回应，二牛抬起憨厚的面容，傻傻一笑道：“还有一排，马上就好了！”
　　崔媛伸了个懒腰，走到二牛身边俯身查看。只见二牛那长满茧子的双手轻轻拨开丰满的毫毛，用剪子拔去长短不一或有折断的劣质毫毛，将一块块切好的毫毛梳理柔顺，使之成外短里长的形式。
　　筛除的毫毛中，折断的、分叉的、无锋的、弯曲的、受损的一概淘汰，故而有诗云：“宣城之人采为笔，千万毛中拣一毫。”以示选毫之艰难。
　　“你筛完了之后和我说一声，我去看一下原浆做的如何了。”崔媛拍了拍二牛的肩，转身往后院走去。
　　相比起后院的寒风萧瑟，用于蒸煮制纸原料的后院可谓是热火朝天。
　　偌大个后院分成两批人，一批人将青檀枝条的小枝桠、死枝桠除去，将长条、短条、粗条、细条、老条、嫩条分别进行归类。而另外一批人则将各小捆捆成大捆，竖立锅内，注入清水，用园木桶罩住。这个圆木桶不比寻常，是崔媛特地叫余阳帮忙订制的。桶底钻一小孔，专门用于插一支与小孔相仿的檀枝条。此枝条可以在原浆蒸煮时拔出观察，当枝条刀口处的皮层收缩到露出枝条木杆时，就代表着原浆已经蒸熟了。
　　崔媛犹记得当时余阳摇头咂舌一脸不可思议，始终不相信如此复杂之工艺是崔媛一个小脑袋中想出来的。
　　崔媛微笑不答，心中却晓得以余阳的精明，她的身份隐瞒不了多久。但是，万一这事穿出去，怕是被当妖怪烧死了吧？
　　崔媛怕死的很，自从余阳那一日发现端倪后，几乎没有一天能睡个安稳觉。
　　正想着，前院传来敲门声，崔媛脸色一喜，快步跑去拉开院门，就看见余阳拿着一大袋零零散散的物件交到崔媛手中。
　　“都齐了？”崔媛往里匆匆扫了一眼，一脸欣喜道。
　　“骨梳还需等上一段时间。”余阳摇摇头如实答道。
　　“为什么？”崔媛抬头问道：“这都过去小半个月了，再是手艺差的师傅也应该弄出来了呀！”
　　“唉～”余阳叹气，无奈地摇摇头道：“你是不知道，陛下卧病在床，需要牛骨入药，整个京城都禁售牛骨，我给你上哪里找去？”
　　崔媛一听，不禁秀目圆睁，将肩上的毛巾往地上一甩，气道：“陛下生什么病，也不至于禁了全京城的牛骨吧！他生病要入药，别人就不需要了？”
　　余阳神色一惊，不顾男女大防用大袖一下捂住崔媛的嘴，环顾四周低声喝到：“胡闹！陛下也是你能说的！被有心人听去，陛下不斩了你的头！”
　　听到余阳的呵斥，崔媛马上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都干了些什么混账事后不禁倒吸一口冷气，噤若寒蝉一脸悲催。
　　余阳叹气道：“一定要用牛骨吗？”
　　崔媛捂着嘴，小鸡啄米似地点了点头。
　　余阳耸肩摊手：“那我无能为力了。”
　　崔媛不可置信睁大双眼，放开捂嘴的手一把抓住余阳的胳膊道：“开什么玩笑！我毛都顺好了你跟我说没有！”
　　余阳揉了揉眉心道：“你那些毫毛能不能先放着？”
　　“不能啊大哥！”崔媛脸都垮到地上了。她松开抓住余阳的手，无力垂下，心底是无边的黑洞。
　　突然，她似想到什么，抬头充满希冀道：“你说卖牛肉的摊档会不会有？”
　　“应该不会！”余阳想了想：“牛骨剔下后直接宫里的司药局直接就统一收走了，怕是很难得手。”
　　崔媛眼神顿时黯淡下去，秀气的脸上是藏不住的失落与不安。
　　余阳看着，心下一软，不忍道：“要不我拖关系找人帮忙吧！”
　　崔媛眼神一亮，欣喜点头道：“真的吗？如果可以，我们马上出发吧！”
　　看着崔媛亮晶晶的眼神，余阳顿觉自己给自己挖了一个巨大的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