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星》上上生

1、郓城

　　郓城，大魏边境。

　　大魏疆域辽阔，南至阜里，北达垚光，郓城，就是垚光百里外的一个小城，以雪景之美闻名。寒风朔朔飞雪漫天，腊月的郓城风光早已不负其“雪城”的盛名。

　　据说初雪之时，郓城家家户户都会在门前挂一盏大红灯笼并五彩绸带，以示祥瑞，祈求瑞雪兆丰年之意。加之郓城地处边疆，北接鞅戈国，鞅戈族人身材高大，鞅戈女子也不同于一般大魏女子，眼窝深陷，炯炯有神，别有一番异域风情，且近年来鞅戈与大魏交好，郓城城民与鞅戈族人通婚，生下的孩子也各个聪慧美丽，就连大魏当朝丞相女儿的夫婿也是郓城人士。

　　因着这独特的风俗和异域风情，每年来郓城踏雪赏灯的闲散游客和各地商贩络绎不绝，郓城就此成了游方诗人和各路侠客口耳相传的名胜。值得一提的是，郓城的兴盛大都要归功于郓城这一任县令，邱幼良。

　　“恩公，这任县令到底做了什么了不得的事，为什么郓城的兴盛垚归功于他？”一个青布衣衫，腰间别着一只竹笛的青年男子向握着缰绳的手里哈了口气，用另一只手搓了搓那只手的手背。

　　马车不紧不慢地跑在雪地上，他旁边戴着斗笠的男人道，“说了我不是你什么恩公，我长你几岁，叫我杜兄就行……把缰绳给我吧，我来赶车，你休息一下，万一赶不好马车，摔着客人就不好了。”

　　这男人身披粗布棉袍，一副村汉打扮，他头上的棉帽和面巾几乎将他的整个脸颊遮住，只露出两只眼睛，其中一只眼睛紧紧闭着，是只坏眼。

　　“嘿嘿，不用担心，这体寒是我小时候落下的毛病，大夫说，只要不再经历和小时候一样的事就没什么事，而且我还修习了恩公……啊杜兄你留下来的武功，身体好着呢。”

　　男人摇摇头，“病了得花一大笔医药费，赶不好马车，也是要扣钱的。不过我倒忘了，你最会作践钱。”

　　“你……又提这事儿，唉……不过，不管怎样，不管你怎么激我，我都会把你赎出来的。”

　　“随你。”

　　两人不再说话，青年男子也没有交出缰绳，仍固执地赶着马车。

　　车里突然传来一个稚嫩的声音，“可是你们还没说，为什么郓城的兴盛归功于邱县令呢。”这孩子显然是在听赶车二人的墙角，谁想左听右听，最有趣的东西他俩竟然不说了，是以抓耳挠腮心痒不已，但平日里爹爹妈妈教他的好教养又让他觉得自己不应该随便插嘴，但小孩子终究天真烂漫，绷不住还是问了出来。

　　车里随侍的小书童却是立马反应过来，“云雯，干什么要跟这些粗鄙之人搭话，他们能知道些什么正经消息。”他叫的竟是小少爷的名号，可知其身份不一般。

　　“云岚，你这话就说得不对了，”没想到那小少爷竟一本正经地讲起道理来，“本朝开国皇帝也做过乡野村夫，可见乡野村夫之间并不乏龙凤之才，当今圣上的老丈人也曾沦落民间，娶得乡间一女子，生下一女做了母仪天下的皇后，有的人虽然生在乡野，却能在乡野的教化下成为人中龙凤，这才是人生的美妙之处。”

　　“小弟弟，那你觉得只有做龙做凤人生才得圆满吗？”青年男子见这小人儿有趣，便主动和他攀谈起来。

　　“这个……这个我也说不好，那些话是哥哥同我说的，我觉得很有道理。可我看爹爹妈妈，虽然非龙非凤，但他二人相携游历世间，还能带上我，也算是极美妙的了，可见，这人生何为美妙，我还得参。”

　　“哈哈哈，你这小孩，倒有意思。”

　　“兄台你也很有意思，”小孩的声音透过厚重的车帘传出来，脆如银铃，“可是那位兄台还没有说邱县令的事哩。”

　　“怎么你对此事如此上心。”

　　“兄台有所不知，我跟随爹爹妈妈游历四方也有许多年了，这世间的东西也见过一二，其中最感兴趣的就是经商，如县令这般的人，能将郓城经营到这种地步，于经商一道一定极有天赋，故而我想听听他的方法。”

　　“哈哈，这故事啊，我是不知道的，你还得拜托我旁边的这位给你讲来。”青年男子偷偷瞧了旁边的男人一眼，那人并不理他，只是闲闲倚在马车上。

　　“嘿，闷葫芦，听到了吗，我们少爷要听故事咧！”

　　“我只赶车，不管说书。”

　　“嘿，你这人，忒不识相。”谁想那小书童竟是个急脾气，撩开帘子就准备给那男人点颜色。

　　天地一片浑白，马车所过之处留下两道深深的车辙，却又在转瞬间被新下的雪覆盖，然后又被后面的马车压下不同的痕迹。

　　马车后面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个声音气喘吁吁地喊道，“杜小哥，杜小哥，停一下！”

　　青年男子勒了缰绳，后面的人赶上来，是个穿着臃肿的佣人。

　　“杜小哥，夫人身体有些不适，老爷吩咐停下来休息一会儿，”继而转向马车上，“云岚少爷，快把帘子放下来，这里天寒地冻的，莫让小少爷着了风寒。”

　　云岚急忙想放下帘子，可云雯却探出个头，“凉叔，妈妈怎么样了，今天早上不是已经好些了吗？”

　　“可能是雪天难行，再加上初到此处，水土难服，一时难以适应。”

　　“可是妈妈去过那么多地方，也没见如此啊……”云雯小声嘀咕，显然极为担心母亲。

　　“小少爷放心，夫人并无大碍。”

　　不远处的马车上突然传来一个浑厚的声音，“凉叔。”

　　“来了，”凉叔转了身，不放心又回头看了马车几眼，然后急匆匆地赶回去。
　　云雯已经乖乖地将帘子放了下去，不过他没在暖炉旁坐下，而是将脸贴在帘子上，对帘子外的两个大人说话。

　　“这位兄台，听你刚才的话，似乎十分珍惜钱财，”小少爷在对那男人说话，“那我们来进行一场商人之间的交易怎么样，我出钱，你出力，给我说一说书好不好？”

　　“你这小孩，杜兄又不是那些伶人……”

　　“可以，”男人打断青年男子的话，坐起了身，眼眸低垂，“我本就是做这个的，不要拿你那套清高的理论来判断我。”

　　“小少爷想从哪里开始听？”

　　“那就从县令上任讲起吧。”

　　“县令上任两年之内只是处理公文，偶尔到市坊转转。我已经讲了两年的事情了，小少爷是否该兑现承诺？”

　　“嗯？可是……你并没有说规则啊……”

　　“那我现在说，每讲一件事情十文钱。”

　　“你……”云岚又按捺不住了。

　　“好，那你讲全部的事情需要多少？”云雯憋了一肚子气，却因那故事实在吊着他的胃口，也不发作。

　　“说书先生从来都是分段说故事的。”

　　“我给你一两银子，你把故事讲清楚。”

　　“好，成交。”

　　“一两银子？你……”旁边的青年男子按捺不住了，一句“奸商”噎在口中没有说出口。

　　“云雯，一两银子是你一个月的零用钱啊……”

　　“你讲吧。”云雯的声音闷闷的。

　　“我本来打算要五百文的，你这样沉不住气，真的要去做商人？说归说，生意还是要做，我给你讲。”

　　男人不说，云雯本来还好，听了他那句话，云雯面色更是白了几分，极力隐忍心中的气恼，说不出话。

　　男人不管他，兀自讲起来。

　　“县令两年并无特别突出的政绩，第三年，他将全城有头有脸的商贩召集起来，这些商贩在前两年都受了县令不少照拂，是以对他十分亲切，不过商人重利，若不拿出些真东西，单靠交情也说不动他们。邱县令奇就奇在这儿，他还真的给了他们真东西。”

　　“他一个县令，哪来的真东西？县令的俸禄本就微薄……难道是贪污受贿所得？还是……县令家底殷实，是买来的官儿？”青年男子忍不住问。

　　“邱县令家境贫寒，最近邱县令即将调任，正在着人打点行装收拾房屋，传闻说，他政绩斐然，但如今依然是家徒四壁，从未有过他收受贿赂的传闻。以邱县令之才，但凡家里有点钱或有点权，也不至于只在郓城当个县令。”

　　“说的也是，这样的人才，怎么只能做个县令。不过，这样的人才要调任了，真是可惜。”

　　“对有些人来说着实可惜，但对于邱县令来说，却是万幸，他要调任的地方是关中富庶之地曲溪，虽说仍是个县令，但那里的升迁机会可比这个边境小城多得多了。”

　　青年男子和云雯都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小孩子就是小孩子，听起故事来竟忘了气恼。

　　“那县令到底是怎么做的？”

　　男人正要讲下去，凉叔的声音又传过来，由远及近。

　　男人示意青年男子跳下马车，二人一同站在马车旁边。

　　“少爷，老爷和夫人着我告诉你，让这两位小哥先将你送到客栈，我们随后就到。”

　　“妈妈身体不好吗？”

　　凉叔走近马车，也不停步，径直跳上马车，钻进车里。

　　车中传出声音“只是需要稍事休息，你们先走。一来是因为这里荒郊野外，过多停留易染风寒，二来，老爷和夫人也有让少爷自行历练之意，毕竟少爷也不小了，也该懂得如何独当一面，这历练就从入住客栈开始。”

　　“凉叔放心，我一定打点好一切，让爹爹妈妈一来就可以住，什么都不用管。”云雯一听让自己独当一面，顿时乐不可支。

　　“如此甚好。请少爷照顾好自己。”马车里寂静了半晌，凉叔从马车中出来时，望了云雯一眼，随即转过头，对男人道，“还请杜小哥将少爷领至客栈，再劳烦小哥到邱县令府衙通报一声，说老爷随后就到。”

　　“爹爹与邱县令认识？”云雯惊讶道。
　　“嗯，邱县令听闻老爷要来，早早便要相迎，奈何夫人身体抱恙，恐让他白等，所以要劳烦小哥前往告知，”凉叔深深地看了男人一眼，递给他一个钱袋，“这是些许酬劳。”

　　“哇，太好了，我正想见见邱县令呢，一定让爹爹快点带我登门拜访！”云雯更加欢喜。

　　“快走吧，天色不早了，再晚客栈没有空房，我们就得露宿街头了。”凉叔温柔一笑。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