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大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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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染埃。
一缕青烟飘散空中，最后一炷香在香炉中燃断，殿外风铃突兀一阵脆响，端坐在床上白纱覆眼的男子手指微动，醒转过来。
“傲雪恭喜清岚神君历劫归来！”
宋岚抬手，扯去覆眼白纱，看着四周雪白冰寒的宫殿，微有一丝恍惚。
这般清晰生动的画面，已别离数千年。万不曾想到，还有重见的一日。
“神君眼疾好了？！！”
傲雪一惊，向来沉稳的妍丽面容也不由生出笑容。
“没想到神君历劫一趟，竟能愈了眼疾，当真是一桩喜事。”
宋岚神情一滞，伸手抚上眼睛，沉默不语。
傲雪敛了面上惊喜，语气仍带着几分轻快，道：“神君此次历劫归得甚早，今日方满百日。此次大劫关乎神君神位稳固与否，傲雪原以为还会晚些呢。”
百日……
是了，自己虽是宋岚，却也是九重天上掌管极西雪域的清岚神君，宋岚……不过是凡尘六十年的名字罢了。
宋岚闭了闭眼，道：“为何只你一人？”
“冰玉雪莲花期又至，属下着他们清点雪莲去了，明日就能回来。”
“ 本君离开这段时日，可有何事？ ”
“前几日天庭仙使送来请柬，邀神君赴蟠桃会，属下依神君吩咐收了帖子。倘神君赴宴，大抵后日便可以动身了。”
“蟠桃会……”
上一次蟠桃会，还是三万年前。那时他因病，并未前去，如今自然不能再推辞。
傲雪思索片刻，又道：“神君历劫后，天庭上含光仙君、无羡先君并明净仙君一道被罚下了凡间，也于数日前回归仙位了。”
听闻熟悉的名字，宋岚沉吟片刻，道：“天庭可还有哪位仙君一同历劫？”
傲雪蹙眉，心里奇怪，向来不理世事的神君，如何会问天庭境况？
便也只得如实摇头道：“似是不曾听闻。”
宋岚闻言一阵沉默，回过神来道：“本君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是。”
宋岚起身，推开殿门，冰天雪地，走出仙阵，便是大雪纷飞。
不染埃建在飞雪峰，红梅掩映着冰白的宫殿。
这红梅，为上任天帝所赠，皆因其为仙品，非凡种，方能存活。
站在飞雪峰上，一眼望去，一望无际的红梅殷红似血，映着无垠雪原，是无双的景致。
然而亦因此地极寒，除却红梅雪莲，半点容不得娇贵物什。
红梅白雪，偶然一赏是绝色
，日日看着，怕也难惹人喜爱。
想必……以那人温柔性情，亦难喜爱此处吧。
宋岚……清岚……
人间短短数百年，却比仙界数万年寿岁来得更加起伏跌宕。
是谁……用带笑的双眼，一声一声唤着“子琛”？
到得最后，也终究未等到他醒来，亲口道一句“对不起”。
宋岚回过神来，捂住嘴，终忍不住闷哼一声，点点血迹洒在无瑕积雪上，顷刻间被大雪覆盖。
心有执念，道心不稳。
命格星君将这神君劫，写得委实精彩，真不愧了他“天界活戏本子”的称号。
“傲雪。”
“小仙在。”
“本君须出去一趟，再去赴宴，你守好不染埃，着他们采下雪莲收入冰玉阁。”
“是。”
“去取两朵五万年份的雪莲。”
傲雪诧异抬头，迅速敛了眸中惊讶，于于风雪中消失了身影。
片刻之后，将两朵雪莲并请柬呈给清岚。
宋岚将雪莲与请柬收入袖中，复又将那抹雪色抹带覆在眼上，一挥袍袖，不见了踪影。
傲雪立在原处，百思不得其解。
冰玉雪莲是雪莲中的圣品，于疗伤救人起死回生有奇效，天上地下，也唯独飞雪峰数万年能得寥寥数百株，更遑论五万年份的雪莲。
自她跟着神君数万年间，统共也不过见神君送出三朵，怎么此次竟一出手便是两朵？
真是想不通！
想不通也罢，神君自有他的道理。
傲雪摇头，转身回了不染埃。
宋岚一路御风而行，轻飘飘下了黄泉，去到阎罗殿。
只见一白衣人款款行来，白纱覆眼，露出的半张脸清冷淡漠，所过之处霜飞雪落，冻结森森鬼气。
阎君未待抬头，率先打了个喷嚏。
这般阵仗，不必想就能知道是谁。
“清岚神君，多年不见，今日不知有何贵干？”
宋岚敛眉，眉目间浮现出歉意。
“清岚无状，叨扰阎君，此次前来，是为有事相询。”
阎君抖了抖胡子上的霜花，了然道：“神君可是要问历劫之事？”
宋岚颔首。
“神君历劫归来，如今倒是无甚可隐瞒的。神君做宋岚这一世，遇到的阿箐姑娘因同神君结了善缘，又一世苦楚，可得七世富贵美满，七世之后或有仙缘。”
“而那罪魁，本是凡间仙山一名小仙，因犯了错被罚十世流离孤苦。这一世是他的改命之世，倘他悔悟，自可重列仙班，如今错上加错，已被削了仙籍，今后十二世都将尝尽人生七苦百味，不得安稳，十二世后永堕轮回，不再位列仙班。”
“至于晓星尘……还望神君恕罪，生死簿上并无他的记录，其余的……便非我能告知神君之事。”
并无记录，那便并非凡人……
宋岚袖中手指一抖，默了一瞬，缓缓开口，道：“倘若仙人历劫将双目换给仙人，归位时却并未取回双目，对自身可有影响？”
阎君捋了捋胡子，叹道：“此事……神君不是最清楚不过么？历劫虽并非用的仙人躯体，却是圆满神魂。换给凡人自是无妨，倘换给同为仙人的对方，亦无大碍。除非对方神魂有缺，同为仙人之魂，倘若填补了对方，自然于神魂有损。即使归位，也不会全然复明。”
“多谢阎君。”宋岚容色清冷依旧，抬手送出一方玉匣落到阎君桌安上，“清岚曾承诺雪莲盛放之日以冰玉雪莲赠阎君昔年相助之情，今日兑现承诺，望阎君收下。”
阎君打开玉匣，面露惊喜之后，终是忍不住道：“神君倒是将人情还得干净，可知他人欠神君的如何收来？”
宋岚收回手，淡淡道：“清岚既舍了，前事也忘了。清岚尚有事在身，便先行离去，此次谢过阎君告知。”
蟠桃会向来是仙界盛会，星尘既然位列仙班，尚能去的人间渡劫，想必阶品不低，定然要参加蟠桃会。
这双眼，终要寻到他的主人了。
宋岚轻舒一口气，自醒来一直翻涌沉痛的心，终于有了片刻缓解。
不染埃地处极西，距天宫极远，也因此宋岚一路竟也不曾遇见几位仙家，到得天宫，亦算尚早。
方远远望见南天门，一黑一白两道极醒目的人影已结伴自前方落到南天门前。
“蓝湛蓝湛，没拿到冰玉雪莲，小师叔的眼睛可如何是好？”
“勿忧，总有办法。”
“你说这清岚神君也忒小气，那么一大片雪域都是他的，他还弄个阵法！他那些侍女，也太凶了！姑娘家家的，仙法那般高！”
白衣人无奈，安慰道：“清岚神君本是极西雪灵，自修成仙身之后长驻极西，深居简出，大哥都只在拜访不染埃时见过他一面。他与上任天帝平辈论教，莫要不敬。”
“这般说来，那位神君辈分还挺高？像我小师叔一样？也难怪他不肯四处走动了，去哪儿都是呼啦啦一片行礼声，若是我我也不叫别人知道我。”
“莫要胡说。”
黑衣男子皱皱鼻子，面上露出苦恼神色，“本以为冰玉雪莲或许能治好小师叔，现在也没拿到，还好之前没有告诉他。你说，不就下凡历个劫么？小师叔不仅丢了眼睛，怎么连心也丢了！整日魂不守舍的。”
“冰玉雪莲虽有起死回生之能，却未必能愈眼疾，你也莫抱太大希望。待蟠桃会后，我同你一道去拜访，或可有一丝机会……”
宋岚缓缓落到地面，前方两人已进了南天门。
虽面貌有改变，所处境况已不同，神魂气息却让他确定对方是人间的含光君与夷陵老祖。
早先听傲雪说过含光仙君因与无羡仙君纠葛，连带泽芜仙君同明净仙君一起被贬下凡间历劫，如今看来想必已是无碍。
不过……无羡神君口中的小师叔会是谁？会是星尘么？
独居不染埃数万年，如今也不识得几人，该如何找到他？
宋岚心念百转，面上神色却是依旧，拿出袖中请柬，南天门守卫立刻恭敬让开，将人请了进去。
待那冰冷孤绝的身影走远，南天门守卫不由得挠了挠头，“不染埃是何处？为何从未听说过？”
宋岚毕竟活了许久，又历了一次神君劫，修为如海深，守将的话自然是一字不漏落入耳中，只是面上依旧无甚表情。
声名之事，向来累人，何必在意。
引领仙娥一路领着宋岚走过亭台楼阁，经过一处时，穿花拂柳，仿若凡尘春季留在此地，与别处分外不同。
“此地……是何处？”
“禀神君，此处是无羡仙君的一处庭院，如今住着无羡仙君的师叔，女娲娘娘座前高徒，沉星神君。”
沉星，星尘……
宋岚点头，遂不再问，直到仙娥领他到一处宅院。
“此处名庭访轩，特辟来留待神君来访的居所，其他琐事轩中管事会替神君安排妥帖。神君倘闲来无趣，亦可四处游赏天宫景致。”
宋岚点头，谢别过小仙娥，在房中坐了片刻，终是忍不住循着记忆回到先前那处庭院。
花红柳绿，仙鸟啁啾，极有生气，却也不显得过于热闹。
宋岚一路往里走，直到望见一抹青色背影。
那背影，气息，太过熟悉，以至于他一时间竟哽咽住了。
星尘……
背对着他的人仿佛听见他心思一般，转过身来。
面容俊美，唇角含笑，十足的温和，面貌虽与凡尘时不同，气息却不会错。
只可惜一双眼睛黯淡无光，叫人叹惋。
只有他知晓，那双眼眸，本该有漫天星辰，光华流转，本该清透温润，明澈无尘。
“这位仙友，莫非是来赴蟠桃会，可是迷了路？”
清岚上前两步，轻声道：“你可是看不见？”
晓星尘愣了一愣，面上忽然露出些疑惑神色，隐隐带着几分不可置信，然而还不待开口，已失去知觉。
宋岚轻柔抱起昏迷在怀里的人，转身出了庭院，避着人行到弱水河边。
十数万年，来天宫只为赴蟠桃会，去过最清净的地方，唯有记忆中的弱水。
弱水依旧默默流淌，即使天宫日日喧嚣，也沾惹不到无声的河水。
宋岚取出一件雪色披风铺到地上，再将怀里的人平稳放到地上，冰冷的指尖描摹着既熟悉又陌生的容颜。
“当初你既不经我同意，强硬与我，如今我也强硬一回，日后……”
哪有什么日后，不过是一次劫难，对于年岁悠长的神君而言，不过恒河一粒沙，又有何处值得在意？
宋岚闭了闭眼，俯身凑到晓星尘耳畔。
“星尘……对不起。”
冰玉雪莲渐渐融入到晓星尘体内，双眼视线亦在一阵彻骨疼痛后由清晰忽而模糊，回到熟悉的一片朦胧。
宋岚苍白着脸，唇角却微微荡出一抹浅笑。
星尘，等了一世，我终究不如年少那般无畏，终究不敢见你。
天上这许多年，想来都白活了。
只可惜以后……再看不见你……
身周神力肆虐，霜飞雪落，宋岚忙站起身来，后退两步。
他的仙力太过强大，原本就会自动护他，也因此在阎罗殿会有那番景象。方才自取了灵魄，疼痛之余失了控制，再不离开，怕是要被发觉了。
宋岚不自觉回顾，眼前却依旧一片朦胧，他顿了一顿，终是转身离开。
不……子琛……别走……
地上的人眼睫微颤，视线的最后，只余飘飞的雪花并一片雪白的衣角。
作者有话说第2章 大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