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梦不觉【重生】》故月湮江城

2、结庐

　　术垦目送白衣男子离去，有些萧索羸弱的身影，更似出逃，脑中突然晃过一片尸山血海，天地黑红，一个白衣缧世，纤尘不染，孱弱而挺直，回眸一笑，惨白如纸的脸上，映着眼底邪佞殷红。

　　他听到一声长叹，那绝望凄凉的声音，仿若来自地狱深处，仿若沧海横流，

　　“他总是一袭白衣迢迢，不胜风雪，就像一个稚童，残忍做尽天地恶事，还能笑得如此无辜天真。”

　　那模糊的一笑，万种风情，若风雪梨花开，术垦仿若魔怔了般，心底尖锐刺痛，不能呼吸。

　　“术垦！术垦！”

　　术垦猛然清醒过来，看见呼延凛焦急如焚的神色，心中酸楚，低叹道，"呼延凛，你，怎么也同从前不一样了？好像矮了不少。"

　　呼延凛轻轻笑道，"术垦，其实，两年前，我就已经死了。我，只是暂时附在一个和我长得相似的人身上。"

　　术垦猛然想起生前那幕，呼延凛以己命祭祀，以换他命，那般惨烈无畏，心中了然，担忧道，"这终究不是长久可取之计。"

　　呼延凛温柔笑道，"对啊，待你好后，我自归地府，顺应天道。"

　　术垦一愣，连忙过去抓住呼延凛的手，那双手冰冷透骨，没有一丝暖意，和呼延凛脸上温暖的笑，成鲜明对比。

　　"术垦，你怕我吗？"呼延凛垂着眼眸，笑着看他，"现在我是鬼，附在别人身上的鬼。"

　　"若鬼没了执念，就会去转世投胎，"呼延凛深深望着术垦的眼睛，"踏过转生桥，喝上一碗孟婆汤，然后，忘却前尘。"

　　呼延凛凄凉一笑道，"我不想忘了你，可都说人鬼殊途，君生我已死。"

　　术垦听闻此话，胸闷至极，他任着不适，拉过呼延凛，道，"既然连借尸还魂这等逆天之举都能做到，你又何必担忧无法可解呢？"

　　呼延凛微微一笑，却忽然踉跄倒地，术垦吓了一跳，连忙把他抱上床，呼延凛抬起手，看着手上消散的点点鬼魂，偏过头看术垦，"我已经没有执念了。"

　　术垦一滞，看着那阴冷的鬼灵渐渐消散，阴寒入骨，猛然拉过他的手低声道，"呼延凛，我知你生前待我的情意，你难道想和我共度一生吗？"

　　呼延凛讽刺一笑，微微偏过头道，“那不是执念，是奢望。”

　　术垦胸闷难当，想要许下承诺，却又说不出口，心中隐隐有一股力量阻止着他，提醒着他，不能说，绝对不能说，他一定会后悔。

　　术垦看着呼延凛慢慢安详闭上眼，将嘴唇生生噬咬出血，那一个一个字，充斥着浓浓血锈味，“我愿意，阿凛，把我当作你的执念，阿凛，你等等我，等我爱上你？”

　　呼延凛闻言，浑身颤抖，他缓缓睁开眼，宽慰地笑道，“阿垦，我等不了你了，我滞留了凡间两年，阴寿已尽，时该赴往轮回。郝神医花了整整一年寻护你魂魄，施借尸还魂之术，身受反噬，现已元气大伤，怕是顾不上我了。"

　　术垦抚过他的脸安慰道，"听闻郝穆师从平丘老人，郝穆救不了你，还有他师尊，阿凛，你会没事的！我们这就去平丘结庐!"

　　呼延凛微微叹气，微风般一笑，任术垦抱起了他，放入马车之中，扬鞭疾驰。

　　耳边是呼呼作响的狂风，是辘辘疾驰的车轮狂奔，呼延凛隔着马车的幕帘，听到术垦低沉的声音，一如当年风沙两茫茫，他看到他扬鞭下马，说，“本王心悦皇上。”那般自然简单。

　　"以后我们不管前尘往事，隐居山林，只有我和你。"

　　前尘往事，哪怕模糊到只有一片剪影，也还是当年月光。

　　呼延凛点点头，轻轻“嗯”了一声，"我等你”，竟泪流满眶。

　　屋前不远的树林中，毋桀冷眼看着术垦赶着马车呼啸而过，面色竟是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只不过因为身体的疼痛，脸色愈加煞白，唇破血流。

　　郝穆看着离逝的马车，微微一叹，有些担忧地看着毋桀，毋桀感受到郝穆的眼神，甜甜一笑，却让郝穆毛骨悚然，毋桀恬然笑道，“朕，无事。”

　　郝穆正想着笑骂一句，却见毋桀浑身战栗，呼吸也变得间歇微弱。正是药性发作的结果，郝穆曾经历过这种非人折磨，感同身受，但现在也被吓到了，只得紧紧抱住毋桀，灌输仙气，好让他好受点。毋桀缓缓睁眼，扯了扯嘴角道，"我无事，别吃我豆腐了。"

　　"无事？"郝穆白眼，“我吃你豆腐？”

　　毋桀眯着眼，眼神涣散，低声道，"我不怕痛，从小就习惯了。"

　　郝穆冷笑道，"怎么，还引以为豪？"然后一把推开毋桀，毋桀像风中稻草般飘落在地。

　　剧烈的疼痛钻心，毋桀眉头一颤，下嘴唇血肉模糊，殷红的血流在惨白的脸上，极其刺目惊心。

　　郝穆终是不忍，又揽住了毋桀，"我带你去丘山见师尊，他定有办法。"

　　毋桀慢吞吞摇头，"涅槃没有解药，何况，朕可不想害你被你师尊弄得三天三夜下不了床。"

　　郝穆真真是气笑了，像一脚踢飞他，"还有精力打趣我!嗯？"

　　话说完，又终是不忍，将毋桀扶起，眉心银辉暗耀，长袖一挥，身影顿时消散，瞬间就到了丘山。

　　郝穆见毋桀靠着自己满脸厌恶的样子，嗤笑一声，"我对你这个小屁孩儿，不感兴趣。"

　　毋桀这时头脑已不甚清醒，脱口讽道，"你不就是对皇兄死心塌地吗？"

　　郝穆顿时黑线，这里可是丘山，一声一响，一举一动，都逃不过平丘老人的感知。郝穆看着不自觉蹭他的毋桀，叹道，"我可被你害惨了。"

　　"师兄，外人不得进丘山。"两个白衣弟子拦道。

　　郝穆道，"此事我会担着。"说罢就径直越过两个弟子，朝着平丘的仙府结庐走去。二弟子知拦他不住，又怕担上罪责，只得尾随其后。郝穆任由他们跟着，到了结庐结界外，四人再进不得。

　　郝穆席地而跪，轻轻把毋桀放下，结庐散发着浓郁的仙气，让毋桀好受了不少，不知多久，毋桀意识渐渐回笼，睁眼就是仙雾缭绕，仙鹤唳啸的之地。

　　"木头，你，跪了多久？"毋桀急忙问道。

　　郝穆现在压根不敢开口讲话，心中腹诽，"还不是你口无遮拦，惹了师尊不快，害我跪了两个时辰。"

　　毋桀一醒，结界顿时消散，郝穆强忍住膝间不适，心中又有气，操/起毋桀走了进去。

　　到门前时，传来一道极为清冷飘渺之音，"你外面候着。"

　　郝穆脚步一顿，脸色骤白，头上顿时冷汗涔涔，他立马放下毋桀。毋桀侧头看他，只见郝穆低垂了头，喑哑道，"进去吧。"

　　毋桀还有些担忧，不过也点了点头，只见门缓缓敞开，毋桀缓缓走了进去。

　　屋中窗前榻上，坐着一个白衣银发之人，瀑泻般的银发用紫色发带系着，白绢领口显出紫色的里衣边，冷峻高贵，不若世中之人。

　　那人手中执笔，袖口白衣泛紫，见他进来，缓缓抬眼斜睨他，白睫羽扇般微动，紫色的眸子透出凛凛的霸气和清贵，深不可测又高不可攀。

　　毋桀定了定神，冷静自持地行了礼，"毋桀前来拜见仙尊。"

　　"吾不过是个老人，受不得陛下如此大礼。"平丘冷冷道，放下画笔，桌上的宣纸顷刻焚燃成灰。

　　毋桀抿了抿嘴唇，刚要开口，又听见平丘冰冷的声音，"吾已知陛下来意，奉劝一句，回头是岸。"

　　毋桀冷冽而倔强地笑道，"朕死都不会回头。"

　　平丘眼中微微一闪。

　　毋桀乖张一笑，眼底泛红，如同杜鹃啼血般痴狂道，“不然，朕也不会服下涅槃。”

　　"借尸还魂有违天道，”平丘淡淡开口，如清冷之月，"陛下虽身为神裔，就算涅槃重生，但也难逃天罚，永生乃汝之炼狱。"

　　毋桀一愣，猛然抬头，对上平丘深不可测的紫眸，平丘的眼中看不出喜怒，"何况陛下撺掇穆儿，帮你行这等禁术，"

　　毋桀冷静地打断平丘，"不关木头的事，朕一人所为，一力承担。"毋桀看着平丘眼中的不屑，偏执道，"术垦和朕，都是神裔之子，神脉相通，这世间，只有朕能救他!不是什么北夷的蛮子！他的命必须是朕救的，他也必须死在朕手上！"

　　毋桀邪佞一笑，眼中突然两路血泪直下，染红了白衣，浸染成红梅暗放，一如当年红梅飘雪，他恬静而乖张笑道，“这是他欠我的，他必须还我，直到两不相欠。”

　　平丘淡淡道，“既服下涅槃，蜕凡骨这段时间，暂留丘山，陛下虽是神裔，服下涅槃只痛不死，但陛下的肉身，早就破碎不堪，病入膏肓，难免出现意外。”

　　“仙尊花两百年才炼成这两颗羽化登仙之药，取名涅槃，”毋桀凌厉道，“若凡人服之，一千万中能有一个侥幸登仙，其余受尽折磨后方死，若神裔服之，若忍得千万遍粉裂凡身之剧痛，重塑仙身之虚弱痛痒，便能羽化登仙。朕为神裔，仙尊找朕试药，朕可以理解，但木头是凡人！你为何让他来试药！？你，是想折磨他至死吗？”

　　平丘淡淡如同羽毛飘落的目光，带着居高而下的怜悯，“他不会死。”

　　“不会？”毋桀神色冷笑，眼底不自觉地沁出几抹仇恨悲伤，既纠结又矛盾。

　　平丘长袖轻挥，点点清辉绕在毋桀身上，"蜕凡骨时，你的血肉会百般被涅槃的药性腐蚀粉碎，不能沾染半点凡间尘世俗气，否则便会痛不欲生。记住月圆之日，就是你蜕骨之时。"

　　平丘手下又出现了一张洁白的宣纸，"穆儿近期怕是不能下山了。汝若留吾不赶，汝若欲走吾不留。"

　　毋桀冷冷推门而去，平丘施在他身上的仙气大大缓解了他的疼痛，虽然还是蚀骨蚀心，但也不是不能忍受了。他看着门外担忧看着他的郝穆，刚想说话，就听见平丘冷清的声音，“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