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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同学会 ...

  •   这是与大陆遥遥相对的一个小岛。
      正值北方的阳春三月。小岛上春暖花开。在湛蓝的海水和成片的映山红的掩映下,那座北欧风格的白石房子像只贝壳,卧在草场上,和风吹过,又吹回,天地似乎在它的胸膛间打了一个旋儿。像吹一支箫。
      这是维多利亚别墅。她的初恋宋青松18岁时的家。
      去读大学之后,他再没有回来过。她再没有看到过他。她后来去读了大专,做过各种工作,然后结婚,生孩子,然后四十岁了。四十岁的女人面对当年戛然而止的爱情,在二十年同学聚会上。
      他站在门口,与走进来的每一个人握手。早春天气,他只穿了件灰色细纹衬衫,外面搭了件淡粉色马夹,儒雅而活泼。
      他看到她时,微笑,就是久别重逢时应该有的那种温暖亲切。
      他给她打电话通知她聚会的时候,她的手心冰冷。现在却不了,她很庆幸自己刚才打的那一架,她的身体发热,内心却异常的寂静,似乎什么东西被提前释放了。
      她看到身边的道立上前与他拥抱。“好想你啊,亲爱的。”
      “嗯,这么多年还是一尺九的腰,摸上去感觉真好。”他开着亲昵的玩笑,像从未离开过她们。
      但其实,这屋子里的所有人都已经不再年轻,已历万万劫了。
      所有人围坐成了三张桌子,还没有正式开席,大家都在攀谈热络。
      主席那边都是富商高干,一水的男同学。
      “我刚才去看了下厨房,那大的呀吓人,墙上挂着一排一排大小不一的铜锅,比宜家餐厅样板间里的厨具还要齐全。”
      青松笑而不语。
      “我倒喜欢这个荷花池。”
      那是夏语桐的温锅礼。
      “哇,大手笔。”
      夏语桐是当年高中的班长:“就是一个意思。我这东西在青松和各位眼里都太小了,不值一提。”
      “这才是老同学。当今这个社会还有场合里不分阶级的吗?就只有同学会了吧。”
      “可不是,郑敏区长是出国,要不然肯定到位。”青松说。
      “青松,听说你把郑区长的儿子收了,教育资源能不能也向我们平民阶层倾斜一下,我那儿子也会画两笔。”
      “拉倒吧,你儿子画的那是漫画。再说,青松是大学教授,现在只收研究生。”
      “我就是感慨一下。一个人的成功起点得多重要啊,这有大画家给点步谋画,一只脚已经进了艺术界了。”
      “不能这样说,青松当年就是凭借国家级金奖保送央美的。凭的是真本事。”
      “我要知道画画这么名利双收,当年我也改艺考啦。”
      “艺术可不是人人都能学成的。”
      有人咳咳了两声。几个人斜眼看向才走进来的秦瑟。当年班里只有她和青松是艺术生。
      “秦老师是真老了,当年也是一枝花啊。”画漫画的爸爸在青松耳边说。
      是啊,秦瑟站在一众女同学堆里,是要显得憔悴许多,尤其被几个身上常年穿香奈儿,脸上常年擦神仙水的少奶奶一比,更显得衣着粗朴,脸色枯黄。跨海大桥上发生的一幕让此时的她更加狼狈,脖子上略显凌乱的红丝巾让她站起来去了卫生间。跟在她身后的刘琦可是一进来就风风火火的跟大家打招呼。
      道立自顾自找到自己的座位牌坐下来,她旁边是秦瑟的名字,她看了一下,顺手把秦瑟的和她旁边的肖丽娟对调了一下。肖丽娟这时正走过来,看到自己的名字,一屁股坐下来。她从前是个坐第一排的小萝莉,如今吃激素药不止200斤,道立瞬间感觉旁边移过一座巨塔,呼吸困难,脸上却故作热络的与之攀谈。
      这一切都被坐在对面的刘琦看在眼里,轻蔑的一笑。
      秦瑟从卫生间回来,才发现她们几个坐的是末席。
      道立遥望主席:“这哪里吃的是饭?吃的是同学情,吃的是资源和权力啊,大家醒醒吧,中年妇女什么时候站起来过?”
      刘琦:“不跟别人比,过自己的日子,秦瑟,养生,游世界。我现在都去了27个国家了。”
      秦瑟:“比不得你,我们还是要工作的,为了下一代。”
      肖丽娟:“孩子应该读高中了吧?”
      刘琦:“初中就给送出国了。后悔了,房子卖早了,不像你,手里有五套房的人。”
      肖丽娟:“不行的,不行的,人不能懒,坐吃山空啊。咱们这一代苦就苦在,就从咱们开始划分阶层,你们可能理解不了京沪深的水深火热,不进则退,被踩下去一辈子都没出头之日的。”
      秦瑟手捂了一下脖子干笑,她看了看道立。
      道立幽幽地说:“我怀孕了,二胎。”
      大家惊呼:“真的假的?”
      秦瑟惊愕在那里,她伸出手去,试图隔着肖丽娟在餐桌上握一握道立的手。试了试才发现距离有点远,握不到。
      道立没有注意到,只是一味的低下头去低调的说:“没到三个月,正在保胎。”
      刘琦:“这才是人生赢家,开枝散叶,自己的基因繁殖最大化。”

      这时青松引领着黄印博进来,大家纷纷站起来鼓掌。
      道立看向秦瑟:“据说,那后面的就是黄老师的少夫人吗?”
      秦瑟点头。
      黄印博站起来举起酒杯:“大家都好吗?”
      大家喊:“好!”
      “大家都老了吗?”
      大家笑着说:“不敢!”
      黄老师说:“对,我没说老之前谁也不允许老的。我六十岁了,三婚,这是我的小妻子,九五后,大学才毕业,她怀孕了。”
      大家笑着鼓掌。
      肖丽娟直摇头:“六十岁,这战斗力。”
      刘琦一脸的莫名其妙:“现在都什么风向?开始晒繁殖力了吗?”
      黄印博举杯:“遗传学里讲,当环境不好时,生命就关闭掉和外界的交换,而追求孤独的永生;当环境好时,就会追求繁衍,并将知识传递下去。我亲爱的同学们,别忙着那些功利了,都是浮云。造人才是正经。”
      大家爆笑。碰杯:“为永远年轻干杯!”

      众人吵嚷推搡之际,秦瑟象征性的举了杯,出于礼貌的用舌尖点了酒,就放回去,准备坐下,青松不知什么时候站在她身后。
      青松:“老师从前不是这风格的。教我们的时候还是个羞涩抑郁的好青年。是吗?秦瑟?”时光倏忽。
      23年前,黄老师还是处男。小岛与城市之间还没有跨海大桥和椒金山隧道。

      黄老师是坐小船来的。消瘦,脸色铁青着,手里捧着骨灰盒,被白布包着。
      小队会计说他是从北京回来的。离婚了,被开除工职打回老家来的。
      黄老师沉默少言,只是在家里的院子后面,用锄头开了一片地。然后立了一块碑上去。这下村里人炸了。
      “把坟扒了。”在黄老师家门口跳着脚骂,说伤了风水。
      黄老师扛着锄头出来,眼睛血红。人群才散了,秦瑟刚放学回来,蹲在那里,一点点的把散落下来的骨灰放回盒子里。
      晚上的时候就挨了秦母一顿打:“大家都见不上的人,哪轮得到你去帮他。再说那是死人啊,说不好还是不吉利的死人,哪里就显着你有章程了,还上去帮着装骨灰。”
      秦瑟被打得到处逃,但她不害怕也不后悔。妈妈是不知道的,早上太阳才出来的时候,她第一个出门去学校,沿途的石板路上,每天都能看到黄老师一个人支着画板在那里画画。那画,那人,在晨曦的微光里被洒上一道金晕,像发了光的。
      如今,这个黄老师已经是房产大亨了,也是她的老板,不,应该说她是给他打工的,他给她发薪水。她才到艺术高中的时候,没有文凭,也没有工作经验。黄老师说她是我当年最得意的学生。于是,她被管理森严的学校破例留下了。
      秦瑟恍惚间,一只杯子伸过来:“各位姐姐,给大家敬杯酒啊,我叫司徒静,是宋教授的学生,也是他的女朋友。”青松的身边跳出一张年轻靓丽的脸。
      “青松,你这可不对啊,金屋藏娇也不告诉我们一声。”道立说着,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眼。
      众人哄笑:“青松,你们高教界都这么搞吗?忘年恋。”
      “探讨艺术,共同学习,没有大家想的那么复杂。”青松仰头干掉一杯酒,左手在暗里碰了碰秦瑟的腰部,当什么事也没有发生的就走开了。
      他们那一桌的夏语桐正在说:“黄老师的眼光,不仅是培养出青松这样的大画家,郑敏这样的我党干部。老师早在二十多年前,就开始开发房地产。而且是墓地。这眼光比现在的人超前二十年啊。”
      大家爆笑。
      “今天的中国,没有房子,寸步难行的。房子就是身价。”
      “大家和老师合个影吧。”
      大家自觉的排好队。秦瑟站在最尾端。
      黄印博回头找寻:“秦瑟呢?秦瑟来了吗?”
      秦瑟抬头:“老师,我在的。”
      “过来,到我旁边来。”
      秦瑟过去坐在他身边。
      青松和秦瑟一边一个。
      小女友给大家照像。
      拍完照后,黄印博拉着秦瑟的手,与青松说:“你们两个是我最得意的弟子。”
      青松看到了秦瑟的伤口。恍惚了一下,随即感恩的拍黄印博的手说:“没有老师,我们都走不进艺术的大门。”
      黄老师一手一个,把两人的手交叠在一起:“没说实话,青松啊,领你入门的,应该是秦瑟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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