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此心安处是吾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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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世界没有神……
——玥……我们……可能再也回不去了……
……
…………
……
春雨贵如油。
这个春季晴朗的时日延续得太长了些。
云层愈积愈厚，愈积愈黑，厚重地将天空压得很低很低。轰隆地一声巨响后，豆大的雨点就噼里啪啦打了下来，在泥土地里砸出一个接一个豆大的凹坑。
总算是下下来了。
庄稼有活头了。
刘老汉蹲在门槛，抽叭着旱烟，伸出干巴褶皱的手欣慰地去接雨水。
渐渐地，黑压压的天色又渐渐地亮了起来。雨势没有了最初的狂暴，也不停歇，淅淅沥沥，就这么下着。
广阔的苍穹，无限的大地，视线所及，看不到终点的边线。举目远眺，天与地似乎连成一线，亲密地贴合在一起。但当你往前走，朝着天与地交接的方向不断的往前走，你会发现，你怎么也无法离它近些。
湿漉漉的日子，人也跟着懒惰，似乎就这样蹲在门槛，一边看着细细密密将天空和大地连接起来的线条，一边抽旱烟，生活就得到了满足。
远远的，有道人影缓慢在雨雾中行走。
越走，越近。
从刘老汉的门槛前走过，近到能看清模样。
啪啦——
刘老汉手里的旱烟斗掉到了地上，引得走过的那人往这边望来。
抽了三十年的旱烟斗咕噜咕噜地泡在雨水里，刘老汉不敢拣也不敢抬头，干枯的身子因为恐惧而瑟瑟地发抖。
玉皇大帝，王母娘娘，蓝眼珠子的，这是什么妖怪？
顺直的发被一把高高束起，湿漉漉地贴着面颊，搭在衣襟，雨水汇集成汩顺着颈项蜿蜒流畅。黛墨的柔亮映衬被雨水的面孔更显得苍白和透明。那是张极为好看的脸，却也正因为如此，刘老汉才更加的害怕。
神话传说里妖魔鬼怪变成的人不都漂亮得跟天上的仙人似的？
刘老汉没见过天上的仙人漂亮成什么模样，只觉得望了他一眼又继续走远的那人好看，更可怕。
那把被握在手中的剑，斑驳地残留着雨水冲散不去的血味。
……
…………
……
风宇第一次见到梵玥，是在去刘老汉家收帐的路上。
细雨，朦胧。
若是在江南，与心爱的人共撑一把描画雅致的油纸扇，漫步行走在青石小道上，或是一幅水墨晕开一样的画面。
不过他们不是在江南，而是在洛阳，在离洛阳城不远的陌道上。
他们也不是一对相爱的恋人。
彼时，仅为初见。
彼时，她独自行走在雨中，湿透了全身。她的右手握着一把卷刃的剑，剑尖指地，不见鞘。剑上犹带着血味，雨水冲刷不去的腥气。
江湖人？
风宇稍愣，撑着伞从旁边绕开，擦肩，而过。
透明的水珠从伞面滑下，滴水成汩地淌落，在地面绽开一圈又一圈的水纹。
雨天
陌道
人烟稀少。
风宇回过头，望去。
她的背影似是因湿透而寂寥，如长枪般笔挺，却……宛如迷路的孩子……
风宇不知为何会有这样的感觉。或许是因为下雨了，或许是因为天太阴沉，也或许是因为阡陌蜿蜒人烟寂。
他转了转油纸伞的木质手柄，回走，将伞撑到了她的头上。
她停下脚步，抬首，回眸。
蓝色的眸子竟是如水洗苍穹般的清浅，如透光的薄冰，淡而明亮。
她说了什么，声音虽低，然音质清而亮，他才察觉这比他稍矮的少年应是女孩。
风宇没听明白她的话，伞柄前递，示意她接过。
她静静凝望了他阵，并没有去接，回首，继续她的路。
她走，风宇也跟着走。那伞，一直为她继续挡去风雨。
没有语言，没有碰触，他仅是为她撑伞。
如是相伴，行了一路。
沿着阡陌，走到官道。
来往的路人渐渐多了起来。
偶尔有路过的奇怪地望向他们，奇怪小小的油纸伞下遮了两个男人。一个被遮挡了全身，又湿了全身。撑伞那位，书生打扮，面色平和似未曾察觉自己已被雨水打湿了半身。
城门近了，依稀可以看见『洛阳』的字样高高悬挂在城门之上。
依稀地，可以看见有一人，撑着雨伞，站在城门口。
来往的人皆禁不住朝他瞥上一眼，叹人间有如是俊秀。
他应是在等人，虽未张望，却在遥望。
风宇猜他等的应该是她，那相似的面孔，同时出现时，是何等夺人呼吸的存在。
于是，风宇没再陪她，他停下了脚步。
看她走出了他撑开的天地，离开他的遮挡。
他本以为她会就这样头也不回地直接朝等她的少年走去，就如一路行来。
然，她迈出第一步后，转身，望他。
随后她把手中无鞘的剑，竖起，伸到他的面前。
风宇稍愣。
她不耐等他，拉起他的左手，将剑柄搁放在他的手心，然后弯起他的五指，握好。
接着，真头也不回地离开，迎上等待她的人。
风宇望着远处十指交握的两人，再看看手中的剑，不由轻笑。
他一介书生，要剑何用？
还是一柄没鞘的卷刃剑。
这女子，真是有趣。
于是风宇把这剑转送给了刘老汉，并为茫然的他解惑道：“把剑卖到打铁铺还可以换几个钱使。”
雨还在下，连连绵绵，续了好几天。
云雨雾雾，密密的细线将天空和大地连接到了一起。
……
…………
………
风月大陆的天空在晴朗的日子里，又高，又远。
五十年前，大魔导师梵好曾不断给自身加持漂浮术往天空的最深处飞去。
她尝试了两次。
第一次她飞了一天一夜，魔力耗尽要死不活地落回地面。她连一根手指都动弹不了，眼中却充满了狂热和亢奋。
她说，她看见了神祗居住的殿堂。
还差一点。
还差一点她就可以踏上神祗的殿堂——
十年后，梵好又再次飞天。
这次她没有再回来。
而后两月，大祭祀将她的名字从皇族中除名。
他收到了神的谕旨：梵好因闯入神祗的天上界，受到神罚。
风月大陆是有神的。
混沌到次序，混乱到规则，风月大陆的历史，就是一部神祗的颂歌。
神祗的恩泽，无处不再。
天上界，魁风，禁咒，神谕……
人们可以明确的感受到神祗的存在。
而皇族更是那有资格与神祗沟通的人。
在那混乱的纪年，四个年轻人被人品大神选中，成为神恩者。
她们代表着神祗，结束了整个大陆的混战，接受神谕，建立了次序。
她们不甘人下，遂各自为帝。
这，便是四国的由来。
梵上秋翻查了所有冷棋雨给他搜集来的史记、传记、人文、地理。
这个陌生的世界虽说同样宣扬着君权神授。
然梵上秋翻便了所有的相关记载，都不过是神话夸张的结果。
即使，盘古、女娲、伏羲、玉帝、王母等混乱繁杂的神祗系统能理顺且真实存在。
这个世界也是一个被神祗遗弃了的世界……
至少，他们的神祗跟风月大陆的神祗，并不相通。
神祗是与天地同等的存在，是人类怎么修行也无法碰触的高度。
由人修神，由人成仙，这些由人而成的神仙又岂能是真正的神祗？
正史、野史、札记所记载的那些得道成仙者，可有真见？可曾对家国的历史造成影响？
兵书、兵法。
在晦涩深奥的史记里，梵上秋看不到如同四国帝君般强大到可以左右战局的神恩者。
从天择神佑的殷商陈汤，到替天伐纣的周天子；无论是斩白蛇起义的大汉刘主，还是灵兽臣服的赵朝太祖。泱泱三千年的史记里，梵上秋只找到了君主的权谋，只领略了谋士的谋略，只看到了无数将士用血肉来铺就实现的壮烈。
神在哪？
仙又在哪？
哪些所谓天命所授的君主，不过是胜者为王！
这片，不是人品大神庇佑的土地。
梵上秋越看史记，越是心冷。
一片被神遗弃的土地，意味着他们无法使用神所赐予的魔法。
这就意味着，他们无法借助空间系魔法禁咒返回风月大陆。
不能依靠神力，那就寻求物力的帮助！
所有能搜集到的地理游记和航海札记，梵上秋都废寝忘食地翻查着。
然后在看到一张航海图时，如坠冰窖，仿佛全身的血液都在那一刻冻结成冰。
那详细标注的航海区域，到达过的海陆轮廓……
那附录的当地民俗风情的描绘图册……
都只证明了一点：
他们回不去了……
不是一个跟风月大陆全然不同的世界，就是这片大陆尚没有抵达魁风海域的能力。
再者来说，就是真接近了魁风海域，就是集合整个风月大陆的魔导师也无法突破的魁风，仅靠梵玥一人，又能怎么办？
……
…………
……
——这个世界没有神……
——玥……我们……可能再也回不去了……
回不去了吗？
她的帝国，她的子民，她低身伸手就能抚摸到的土地，她仰起头颅就能望见的日月星辰……
听不到了吗？
风精灵的演奏，水精灵的歌声。
看不到了吗？
火精灵的舞蹈，木精灵的艺术。
可真就此失去……
她生长的国土……
她的母皇父妃……
剑刺破了皮肤，穿透了骨肉，喷涌出的血染红了脚下的土地，离剧烈跳动的心脏只差三十厘米。
梵玥起了身，拔了剑。
她撕破对手的衣衫，帮他们将伤口简单包扎，止血。
青桐派的五小强，什么人？她不清楚。对这个世界，她知道的还太少。
寻仇？挑战？还是什么……
她应战的时候，没有探究清楚的心情。
她只要战——
要血——
要宣泄——
但不会，或者说是暂时不能，决定他们的死。
如果……真的回不去了……
她必须对如何在这个世界生存，进行详细的规划。
在得出结论前，她不想妄结任何不可解的仇恨和敌人。
下雨了。
独自行走在渺无人烟的田野林没。
无人见，见无人。
湿了面，潮了衣。
冲刷尽她的失控，洗净不该留下的痕迹。
城门口，她的半身撑着伞，在等她。
十指交握，前额相抵，犹如照镜子般相似的两张面孔，呼吸着彼此的气息。
她的半身对她耳语：此心安处是吾乡。
有他，心方安宁。
有她，此处为乡。
作者有话说第12章 此心安处是吾乡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