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身即是你》离离微

5、（五）回忆是苦涩的

　　十年前林沐还是高二，老老实实地呆在小城市里最好的封闭式高中，和他们省几十万考生一样，过着疲惫单调的生活。
　　快要进入六月的时候，天气转热，林沐坐在六七十个人的教室里，闷得慌。中午趴在桌子上午休的时候，能清楚地感觉到汗从额头上流下来，打湿胳膊。但是空调还不能开，因为不够热。每年的这个时候林沐都极其烦躁，学不进去，偏偏这个时候，还是老师口中的最佳学习时间。
　　晚上十点，下课铃响，林沐拉着杨一萌冲出教室。还好晚上凉风习习，可以暂时摆脱闷热。走在回寝室的路上，林沐感觉颈椎难受得很，抬头活动活动，便看到满天星光。
　　“你看！好多星星啊。”她拉了拉杨一萌。
　　“哇，看得好清楚，这么看来明天又是晴天。”
　　林沐顿时有些泄气，为什么是晴天，好热啊。这种学不进去的状态让她很烦，而遥不可及的未来，又让她感到很迷茫。她不知道自己每天拼命地学，拼命地和成绩榜上的人比较、争抢，最终那个一槌定音的考试会怎么样，会收获到什么样的未来。
　　杨一萌在她身边蹦蹦跳跳，讲着一天中的八卦和笑料，她不由有些羡慕，真好，她可以一直这么快乐。
　　回到寝室，林沐迫不及待地从抽屉中拿出手机，开机，打给妈妈。自从上了高中，她每晚都会打电话给妈妈，听听她的声音，跟她讲讲一天中开心的不开心的事。妈妈一直以为林沐这么做只是为了倾诉，其实并不是。她每晚的一个电话，只是为了确认妈妈安安全全的存在。她已经失去了完整的家了，她不能再失去妈妈。如果妈妈没有接电话，她就会极度恐慌，胡思乱想，甚至失眠。她知道自己这是极度缺乏安全感的表现，也怕妈妈知道后埋怨她过度担心，没有一心向学。所以她一直小心翼翼地藏着这种恐惧感。
　　“嘟——嘟——”
　　电话很快接通，林沐松了口气。
　　“妈，最近好热啊，我都学不进去。”
　　“学校没开空调吗？”
　　“没有啊，可能要特别热的时候才开吧，我又特别容易出汗，烦死了。”林沐拿出睡衣，又把明天要穿的衣服扔上床，然后坐在书桌旁，想好好跟妈妈聊聊，以排解内心的烦躁。
　　“大家都热，你也别烦，下课多出去走走。”妈妈的声音有点小，林沐想，“一直出汗的话，周末回来想办法喝点中药调一调。”
　　“好，你在干嘛呀？声音有点小，你大点声说话。”林沐忍不住提醒。
　　“我？我在家啊。”
　　我当然知道你一个人在家啊，林沐想。
　　“沐沐，妈妈最近觉得不太舒服，明天去医院检查检查。”
　　林沐愣了一下，“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也没什么，我明天去检查看看。”
　　“好，你一定要去啊，不要拖着。”
　　“好，你快睡吧，不耽误你睡觉时间了，早上又要起那么早。”
　　“啊？”林沐有些疑惑，为什么这么急着挂电话呀，她还没说完呢，可能妈妈太累了吧，“好吧……那你一定记得看医生。”
　　“嗯，快睡吧。”
　　挂了电话，林沐感觉有些怪怪的，又说不上来，不由有些担心。
　　第二天一整天林沐都不在状态，上课会不自觉发呆，被老师叫起来回答问题也什么都不知道，只是想着，时间可不可以过得快一点，快到晚上啊，她想打电话了。
　　杨一萌看她一直心不在焉的，便拉她出去接杯水，顺便走一走。
　　“你怎么啦？今天怎么这么不对劲？”杨一萌挽着她的胳膊，小心翼翼地问。
　　林沐捧着杯子，皱着眉头，摇了摇头：“没事啊。”
　　杨一萌正要说点什么，突然看到前面冲过来一个人，还没来得及反应，那人便重重地把林沐撞到了一边。
　　“砰！”
　　手里的杯子砸到地上，热水撒了一地，林沐看着洒在手上的热水，愣了愣。
　　“你有没有长眼睛啊！走路不看路的啊！”一萌感觉气都冲到了头上，不由大吼，又连忙看向林沐。“沐沐！没事吧？有没有烫到？啊？撞到哪了？”拉起她的手，着急地询问。这时林沐才感觉的手上的灼烧感和被撞到的胳膊的痛感。
　　“对……对不起……”旁边的男孩子有些手足无措，“我再去接杯水给你！”说完捡起地上的水杯。
　　“不用了，我没事，也不是很渴。”林沐拿过水杯，淡淡的说。拉着一萌便转身回班。
　　男孩看着她的背影，心里歉意更浓。
　　“辰哥！干嘛呢站这儿？怎么这么多水？随地大小便可不好啊辰哥！”白烁走过来勾着他的肩，坏坏地笑。
　　顾辰嫌弃地把他的手拿开，又看了一眼女生走进的班级，匆匆说了句：“我妈来了”，便转身走远。
　　白烁摇了摇头，看来这哥们晚上跳墙出去上网又被抓了。

　　这天晚上林沐知道妈妈住院了。妈妈说，不是什么大问题，住院输一输液就好了。林沐没有说话。
　　“你们老师发了短信，后天高考，你们明天中午收拾了考场就能回来啦。”妈妈语气轻松地说。
　　“嗯，我知道。”
　　“我叫你表姐夫去学校接你，先来医院吧，然后我们再安排。”
　　“好。”林沐轻轻地点了点头。
　　她突然不知道自己回去怎么办，一个人住家里害怕，可又不知道可不可以跟妈妈住医院。
　　晚上她很久都没睡着，想着，没有妈妈，好像生活真的寸步难行，让她束手无策。

　　第二天收拾考场的时候，林沐心不在焉地扫着地，感觉心里闷闷的。于是放下扫把，走到窗前，呼吸着新鲜空气。
　　顾辰此时刚把写好的保证书交给班主任，哼着歌走回班级。快进教室门的时候，下意识地回头看了看对面，恰好看到昨天撞到的女生站在窗边。原来她是对面班的啊，顾辰走近了点，趴在走廊的扶手上。她怎么总是有些忧郁？顾辰托着下巴想，昨天就是一副不开心的样子，今天还是这样。忽然女生转过身，消失在窗户旁边。顾辰忙站起身，怎么这么快就走了？又看了两眼，顾辰揉了揉鼻子，有些失望地离开。
　　收拾完考场，林沐把成堆的作业塞进书包，拎着一大包衣服走出校门，一眼便看到了表姐夫。
　　“沐沐！放学啦？”表姐夫帮她打开车门。
　　“嗯。”
　　她不知道要和表姐夫说点什么，好像在亲戚们面前，她永远都不知道要说什么，这种莫名其妙的生疏总是让她想要逃避，她也不知道自己这是什么毛病。所以她总是羡慕小伙伴们可以在亲戚面前无拘无束。她有时候也好好想过，可能是……她有那样的爸爸，总是和妈妈吵架，总是伸手向妈妈要钱，总是赌博妄想发财……所以她在亲戚面前好像一直很自卑。
　　彻底让她卑微到尘土里的，是那个下午。那是初三的暑假了，妈妈说，她要去二姨家。林沐以为她又要去串门了，所以不以为然地将目光从电视上移过来看了看，点了点头。可是等了一会，等来的不是回家的妈妈，而是焦急地带着哭腔的大姨和二姨。
　　她们急切地问：“你妈妈呢？她刚刚打电话说她要跳河！”
　　林沐愣住了，只听见内心轰的一声，心跳不受控制地加快。她匆忙掏出手机，手抖着却仍不假思索地输入烂熟于心的数字，满心期待，等来的确是那一句：“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那一瞬间，林沐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整个人都傻掉了。只是不断地不断地发着短信……
　　“妈妈，你在哪？”
　　“妈妈，给我回个话啊，告诉我你好好的！”
　　“妈妈你不要我了吗？！！”
　　大姨和二姨拉着爸爸，一遍遍带着哭腔询问，爸爸愣愣地坐下，却在不断地说着，不可能，不可能……二姨忍不住打着他大声地问：“她可能去哪啊？！你说啊？她在哪？”爸爸皱着眉头，也忍不住提高声音：“我怎么知道！”
　　看着他没有任何要去寻找的想法，大姨彻底寒心了，拉着林沐转身便走：“走！我们去找！”
　　坐上车的时候，林沐才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那天下午爸爸再一次向妈妈伸手要钱，妈妈说没有，他就要她去二姨家借。她出门了，却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于是一个人去了离家不远的桥。在桥上，她看着下面的河，真的很想跳下去，可是在那一瞬间，她突然想到了林沐，她想，她走了，林沐怎么办？可是……她真的好难受……这样的生活，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妈妈哭着打电话给舅舅，舅舅飞也似地将她接到了自己家里。
　　大姨二姨知道后，才想到这样的方法带林沐走，顺便让爸爸着急，看看他的态度，可是……他根本就不在意。
　　从那个时候开始，林沐和妈妈就搬出来住了。妈妈换了手机号，林沐也不再与爸爸联系，因为她们所有的耐心都被一次次地磨光了……
　　到现在高二，林沐已经用两年的时间习惯了和妈妈平静的生活，她一直觉得现阶段很幸福，好像上天是很公平的，他让你跌落谷底，就会给你爬起来的机会。可是，现在坐在车上，林沐有些忐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