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归来的流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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霁出狱的那天天气很好，昨夜刚下过一场大雨，今天就放晴了。在监狱的大铁门打开的那一瞬间，阳光直直的打在霁的脸上，闪耀而灿烂，刺得眼睛都睁不开，但是霁并没有用手去遮挡，反而是用力地抬起头，让阳光大片大片的倾泻在自己的脸上。霁已经记不清自己有多久没有看到过这样好的阳光了。
在霁的印象里，上一次感受阳光所带来的温度还是在十六年前。
因为有公司的资料忘了带，所以回家去拿资料，在家门口的鞋架上，霁看到了一双不属于他的男人的皮鞋，深红色，就像沉淀了很久的血的颜色。霁走进门，听到了卧室里蓝的娇喘，还有另一个男人的声音。霁就像一头发怒的狮子，去厨房拿了菜刀，冲进卧室，朝蓝身上的那个男人劈了下去。蓝吓坏了，但是不一会儿，她却笑了起来，眼角还带着泪：“霁，我知道，你还爱我，对不对？”。
霁愣在原地，什么都没有说。
蓝起身披了件红色的浴袍，打了120，然后在床头的柜子上拿了根烟，坐在窗边点燃。她看着窗外，眼神空洞。她说：“霁，你走吧”
霁走到蓝身边，亲吻了她的额头，他对蓝说：“我爱你”，然后转身出了房门。蓝自始至终没有看霁一眼，一直都朝着窗外。
霁直接打车去了公安局。
霁认识蓝的时候二十四岁，蓝二十岁。那时候，蓝是霁他们公司的实习生，总是穿着白色的棉布衬衣跟宽松的牛仔裤，青春靓丽，嘴角总是带着笑。霁觉得蓝是他所见过的最好看的女孩子，于是他开始疯狂的追求蓝，半年之后，蓝实习结束，离开了公司。但是蓝却成为了霁的女朋友，搬进了霁的公寓里。霁平时上班，蓝没有课的时候就会去公寓附近的菜场买菜，然后做好饭等着霁回来。
那段时间是霁人生中最幸福的一段时光。
半年后，蓝怀孕了。霁富足的家庭不允许他娶一个如此平凡的女孩子，而且那时的霁还很年轻，他不想这么早就承担起一个家庭的责任，他希望蓝能打掉这个孩子：“蓝，我爱你，很爱很爱，未来我一定会娶你，可是现在太早了，我还没有准备好去当一个爸爸”。出乎霁的意料，蓝很懂事，她说：“霁，我爱这个孩子，可是我更爱你”。
蓝在霁的陪同下去做了堕胎手术，看着那一盆血肉模糊的东西，蓝哭了，这是霁自认识蓝以来，蓝第一次在他面前哭。霁紧紧握住篮的手，不断的亲吻她的额头。
回家以后，蓝提出要退学，她总是说她疼，可是却说不清到底是哪里疼。霁同意了，他说，以后我养你。
在后来很长的一段时间里，蓝都没有出过门，她一直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不愿意见人。霁希望她能出去走走，可蓝说，她是向阴生长的植物，如果晒太阳，会枯萎的。也是在那段时间里，蓝开始抽烟，从开始的两周一包，到一周一包，再到两天一包。
有一天霁回来看到满地的烟头，蓝坐在冰冷的白色的瓷砖地上，穿着一条白色的但是已经发黄的吊带裙，头靠着沙发。蓝没有穿内衣，但是却看不到胸前的起伏，她已经瘦的不成样子，长期的失眠与食欲不振，让这个二十岁出头的女孩看着颓废不堪。
霁用毛毯把蓝整个包裹起来，然后轻轻的抱起来，霁没有想到，现在的蓝竟然这么轻，这手感跟抱他小学六年级的外甥差不多。霁把用毛毯包裹着的蓝放在床上，又拿了被子盖在她身上，因为刚才在抱着蓝的时候，碰到了她小腿的皮肤，就像蛇一样，冰凉透骨。整个过程中蓝没有挣扎，一动不动，就像提线木偶般任由霁折腾，只是这个提线木偶，眼角一直流着温暖的眼泪。
霁把地板上的烟头打扫干净，然后煮了白粥，这是蓝这段时间唯一能吃进去的东西。
蓝一勺一勺往嘴里塞着白粥，突然停下来对霁说：“霁，我想，我应该去看医生了”
霁很开心，但是装作无所谓的样子：“好，我明天请假陪你去”。霁在很久之前就想带蓝去看心理医生，可是蓝对此一直很抗拒，她跟霁大吵大闹。再后来，只要霁一提起这事，蓝就一直哭，什么都不说，一动不动，只是一直流着眼泪。
自从失去那个孩子之后，蓝就一直很颓废，仿佛跌进了一个深不见底的洞里，不愿出来，也不愿意让别人进去。
这样的日子已经过了一年了，霁一直备受煎熬，他看着蓝的样子，总是会想起那一盆血肉模糊的东西，有时候他也会问自己，是不是不应该让蓝打掉那个孩子，如果他们没有失去那个孩子，蓝会不会更快乐？他会不会更快乐？他们会不会更快乐？
蓝开始接受心理医生的治疗，渐渐地她开始减少了烟的数量，也开始会跟霁沟通了。只是她还是会说自己很疼，很疼很疼，但却说不清是哪里疼。
蓝二十六岁的时候，嫁给了霁，这个她这辈子爱上的第一个男生。三十岁的霁，已经不是那个刚毕业的学长了，他成长得愈发挺拔了。娶亲那天，霁穿着一身平整的黑西装，牵起了穿着黑婚纱的蓝。霁的家里人还是没有同意这桩亲事，可是霁爱她，就像他二十四时说的那样，很爱很爱。
他们的婚礼并没有任何一方家长的出席，因为蓝的父母不愿意看着自己的女儿在结婚时穿黑色的婚纱。可是蓝说，她喜欢这个颜色，因为她是向阴生长的植物。
霁兑现了他的承诺，他娶了她。
新婚之夜，霁抱着蓝，她的身体已经恢复一些了，可还是很瘦，因为抽烟的关系，皮肤也不像二十岁时那样洁白光滑了。霁告诉蓝，他已经准备好了，他想做爸爸了，他想有个孩子，他跟蓝的。蓝什么都没有说，她迎上了霁的吻。
蓝很清楚，他们不会再有孩子了。
这六年来，他们一直没有做过任何措施，可是蓝却再也没有怀过孕。也许是烟酒让蓝的身体不再适合受孕，也许是当初的手术带来了伤害。不管怎样，蓝知道自己再也不能做一个妈妈了。
婚后的生活很平静，霁每天去上班，蓝会在家里打扫，然后做好饭等霁回来。但是他们一直没能有个孩子。霁的妈妈曾经找过蓝，她希望蓝能离开霁，因为她觉得蓝就像她的名字一样，太过于blue，他希望自己的儿子能过上正常的生活，能有一个开朗大方的妻子，两人可以生一个活泼可爱的孩子。
蓝在回家的路上进了一个游乐场，里面有很多小朋友，她冲着每一个小孩子做鬼脸，看着他们温暖如阳光的笑容，心里渐渐平静下来。
她回到家，把自己泡在一盆冷水里，水一直在流，可是蓝的眼角早已没有了温暖的眼泪。
结婚后，霁对她还是很好，只是他回来的越来越晚，他总是有那么多应酬。
蓝什么都不问，只是霁没有回来来的晚上。蓝总是会坐在窗边，抽着烟看着外边深蓝色天空的星星点点。
蓝不知道霁是不是还爱她，很爱很爱。
后来蓝认识了一个男人，那个男人像极了二十四岁的霁，他会吻她的额头，告诉她：“我爱你，很爱很爱。”那个男人会在霁上班时来找蓝，他们不断缠绵，感受着彼此的温度与呼吸。直到霁回家取文件的那天。
因为及时叫了救护车，那个男人并没有死，不过霁以故意伤害致人重伤罪被判处有期徒刑十八年。
入狱那天，天气很好，阳光很温暖，霁带着重重的枷锁，从警车上下来，他看到蓝远远的站着。她面目表情，但是有两行温暖的眼泪挂在脸颊上。
“我爱你，很爱很爱”霁在心里轻声地说，他知道，蓝一定能听见。
霁是三十二岁的时进的监狱，由于在狱中表现良好，减刑两年。这个当初还意气风发的男人如今已经是中年大叔了。
霁本以为妈妈会来接他的，可是她并没有来。所以他只好自己打车回了他跟蓝之前的家。屋子里全是灰，看来已经很久没有人来过了。这十六年，妈妈前十三年总会来看霁，不断哭着抱怨他为什么会这么傻，可是最近三年一直都没有来过。之前妈妈说过她身体不大好，霁想，也许是生病了。
不过，蓝从来没有来看过他，他不知道她去了哪里，他们走散了。
霁打妈妈的电话，没有人接。于是他打给哥哥，哥哥告诉他，妈妈在三年前去世了。他拿电话的手止不住的发抖。
霁从别人处得知，自己入狱后，哥哥就将自己名下所有的财产据为己有，除了这套房子，因为哥哥觉得这里发生过那样的事情，不吉利。
那天晚上，霁睁着眼睛躺了一宿，他还保持着在狱中的习惯，五点多就起床了，把被子叠得方方正正的，然后出了门。
这座城市早已不是他熟悉的样子了，路旁的香樟还是茂密的长着，只是粗了好大一圈，家门口卖早点的大叔早已经不见了，曾经和蓝牵手一起去的公园已经盖起了高楼，他去了手机店，可是发现所有的手机自己都已经不会用了，所有的一切变了。
霁这才发现自己已经被社会所淘汰了。
于是霁只好回家，躺在浴缸里，放满凉水，水一直流着。
这一生，二十四岁之前不知道为什么而活，认识了蓝之后，为了蓝活。在监狱里，为了妈妈、为了蓝而活。可是现在，妈妈死了，蓝不见了，自己现在一无所有了。霁真的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而活，也不知道自己应该怎样活着。
霁用刀片隔开了自己的手腕，浸在水里，防止血液凝固。他的眼神空洞，有着动物一样的身体，他像极了失去孩子的蓝。
床上，霁的被子叠得整整齐齐的。
他在狱中学会了生活，却不知该如何生活。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归来的流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