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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安然(3) ...

  •   同样一川晚照,一边照着这江上,另一边也照着淮都。
      风云今日出门钓了一篓鱼,尾尾肥美,心情颇为舒畅,晚上便拎着进了庖厨。还没进厨房的门,便见门内有烟火气,知道有人已经开了灶,探头一望,果然是璇玑。
      这位星君身量娇小,手脚却很麻利,左边看顾着蒸笼,右边又不误煲汤的火候,他虽站得远,却已经能闻到勾人的香气。
      他端详了好半晌,才拎着鱼篓进了门,道:“没料到今日你做饭做得早,原还想着添个鱼汤呢。”
      璇玑闻声才知道来了人,吓了一跳,回头见是风云,默了默,牵了牵嘴角,答:“如今也不晚,殿下若是想喝,我再添个也无妨的。”
      这声“殿下”虽十分合礼数,但落在风云耳里却嫌不适,他眉头略皱了皱,继而从篓中拎出鱼来收拾,口中笑道:“往日你随着茯苓叫我一声风云,如今又怎么这样客气?不过是怨梦之中帮了几日厨,你还真拿自己当了我的婢子不成?”
      这话原是调侃,该笑着接过去,继而也笑着胡混两句才是常理,璇玑却并没有笑,边低头做活边说:“她如今不在……何况,原先是璇玑不晓事。”
      这话平平静静,声音也低,然落在只有蒸笼水汽声的房内,倒是字字句句都显得重。
      风云杀鱼的刀钝了顿,璇玑面朝着灶台,他本是看不见她神色的,然而他却莫名能想象出此时她的模样,想来当与往常兔儿一般俏丽可爱的形容相去远矣,他心中莫名有些堵,忽然脱口道:“上次那个送错了布雨令的女仙,原是位已故尊者的侄女,那位尊者在我幼时曾有点拨之恩……不是众仙说的那般。”
      这话实在突兀,一出口他就十分后悔,可又隐约觉得理应如此,盼她听了能说点什么。未料等了半天,照例只有庖厨间做活的声响,璇玑什么也没有说。
      风云抿了抿嘴,料理好了鱼又去切了姜片,边切边问:“你便没有什么要同我讲的了?”
      这回璇玑倒是有了反应,说:“有的。殿下的姜片切得太大太厚,还是放着我来吧。”
      风云闻言气绝,又不知说何做何,只得默默看着璇玑过来接了手,继而又顾自忙碌起来,他自觉再待下去恐无趣讨嫌,便默默走了。
      出得门来见月华如练,本是好天光,却因在璇玑那里碰了灰而心情不佳,连带着连月色也无心赏玩。思来想去,还是只有去找他哥逗闷子,毕竟细细论起来,他哥比他还惨,心上人近在眼前远在天边,又同前尘旧事搅和在一起,情路实属崎岖。
      他在书房找到了风华,他哥正单手握卷夜读,一副恬然闲适的模样,但风云凑上前去一看,见那书的页数还同下午他出去钓鱼时一般无二,便晓得他哥也是心内苦闷,遂干脆一把将那劳什子经卷夺了,道:“你既不放心茯苓去灵犀,何不索性与她同去,在这里伤神又是何必。”
      风华本在出神,被风云劈手夺了书才发现屋内还有旁人,又闻这倒豆般的一通指责,一时倒是无话。默了好半晌,才抬眼扫了弟弟一眼,问:“又同星君有什么不愉了?”
      风云闻言一噎,讪讪,又转而道:“我兄长如此人物尚且为情所苦,我有点烦扰也是情理之中嘛。”
      风华君笑了笑,拿起剪子剪了一下灯芯,见灯花摇曳,十分飘渺的模样,一时思绪万千,自语道:“此时,她想必已然落崖获救,而那位三殿下正琢磨着当如何为她退婚吧。”
      风云见他想起这些三百年前的人事,知他心中苦闷,一时又不知如何宽慰,神色难免便有些怜悯。他兄长见了一笑,未置可否,只问:“风云,我最近常想,倘若冥冥真有定数,究竟为何要将我等再卷入这场怨梦?”
      风云默然,良久才道:“想来这世间道理,终要将三百年前的亏欠还清吧。”
      风华靠在椅上合上了眼,不过片刻功夫又睁开,一向坚毅的眼神显得有些忧郁。他道:“登帝位之大劫,我可去往刀山火海,独独不愿见这三百年前,不料……”
      风云沉默了。
      他长兄自幼心性坚忍,从不为外物所动摇,唯独这三百年前的旧事,是他的心结。当初历劫之时,原说是要入那南泽座下颠倒幻境,后又说此事有变,转而去斩寒山一川的烛冥恶龙,他听闻此事之时还曾为他兄长窃喜,毕竟传闻之中颠倒皆乃诸心幻境,屠龙虽说危险,但比之颠倒还是不足挂虑,不料这屠龙一事后来也生出波折,他们一行皆被卷入这场怨梦,还是要再面对三百年前的种种。
      不怪他哥忧虑,实在是宿命之事,半点由不得人。何况,万一茯苓知晓了那些往事……
      风云望了他兄长一眼,心中忽有些凄然。
      风华君留意到他的眼神,淡淡一笑,忽闻前厅隐约有碗碟之声,晓得是星君在张罗用膳,遂从椅子上起了身,拍了拍风云的肩,道:“世间姻缘难得,初筠当初的那场情爱最终不过是妄念,而我如今也深陷泥沼进退两难——风云,你若有幸得良缘,务必珍惜。”

      船抵淮都,又是近半月之后。
      此番灵犀之行并不顺遂,茯苓代小殿下遭了劫不说、还替她忍受了一路左越的耳提面命,真当得一句身心俱疲,是故这人刚下了船便只一门心思要钻回寝宫歇息,再没什么多余力气折腾。
      但她三哥不是省油的灯,左越殿下素日吊儿郎当无心正事,但真要对什么事情上了心那就必然要盯到底,为防止自家不成器的幺妹和那九重天想吃天鹅肉的癞蛤蟆再有什么私底下的牵扯,三殿下可谓是煞费苦心,整天提溜着幺妹的领子,时时敲打刻刻提点,且绝不放任她自己待着超过两个时辰,闹得茯苓回淮都后近半月都愣是没抽出空来去跟风华风云璇玑别鹤他们打个招呼。
      也……没空去见商音。
      她是不愿去找他的,尤其是在见过他诛灭那弗女的惨烈场面之后,心里尤其膈应。可他说了谎,他说他不知晓扶葭小殿下生前的种种,语气之淡漠,仿佛那是一个从未与他有过什么瓜葛的陌路人,可是他们明明曾在灵犀之州见过,且还有过好几日的独处。
      三千大千世界,生灵多如过江之鲫,那么繁杂的生死诸事刚强众生,能有几个有缘法得以窥见商音的真容?何况还同他嬉笑怒骂,还说他是江湖骗子?茯苓是了解商音的,他当年就算不说多么喜爱扶葭,起码也觉得她是个讨喜的晚生,绝不至于真的将她忘得一干二净。可当初茯苓问时,他竟说他不晓得扶葭的生死之事,决计是胡扯了。
      茯苓感到一种极其微妙和沉重的情绪,她难以说清她对扶葭的态度,也难以说清她对商音和扶葭的这段插曲有什么感觉,甚而,对于三百年前的所发生的种种,她的态度也开始暧昧了。她不再那么想一探究竟了……她忽然有点害怕了。
      她现在有点破罐子破摔的意味,只打算在这怨梦中混吃等死,左右扶葭小殿下出神优渥,她这日子过得也安泰,三百年前发生了什么破事与她何干?她干脆甩手不管,就算怨梦破碎了又如何,天塌了有个高的顶着,商音还在这怨梦里呢,还真能出什么大事不成?
      茯苓想开了,佛了。
      然而她虽然佛了,但左越殿下却活得十分有进取心,果真将邀请重明神官至淮都做客一事提上了日程。茯苓因一早就与重明熟识,因此一向不大把他当一回事,然而客观来论,这位确乎是个了不起的人物,因出身南泽,又是商音的左膀右臂,在三界六道都有响当当的名号,即便是一界的主君——譬如鬼君和天帝——也要客客气气以礼相待,单看身份,的确能算得上是位佳婿。
      但……茯苓一想到重明那个脾气,就隐隐觉得胃疼,再一想到自己还得跟三百年前的重明相亲,更是头大如斗。倘若她真的跟三百年前的重明相了亲,那往后该是何等尴尬?又该是如何见面才好?
      茯苓想不透,她觉得她做不到,于是她只好打定主意逃跑。
      她本打算提前逃跑,但她三哥这人很绝,一早有了准备,将她看得很紧,还反复语重心长地开解她:“你也要理解三哥的心,我为人兄长,自然一切是以你为先的,盼着你能有个好归宿,寻个稳妥中意的郎君。你如今不愿见那位神官,无非是因为一时被那风华迷惑了心智,但只要你见了他,就会晓得这世上还有许多值得托付的才俊,纵令还对那风华有些喜欢,也不打紧,起码便能开拓了眼界。”
      一番温声细语之后又陡然一撂脸,极凶极严肃地道:“你个妮子要是敢跑,我就打断你的狗腿——你给我听见了没有!”
      如此雷霆,茯苓哪敢忤逆,自然十分乖觉地点了头。
      左越见状稍稍放了心,然而心中还是颇有些忧愁。
      幺妹虽则乖巧,但重明那边却难说会否出什么幺蛾子。左越与重明,此前也只是在法会上有过几面之缘,只是因辩经时才思敏捷旁征博引颇得重明赞赏,这才有了几分交情。左越曾闻这位神官性情耿直刚正,且素来不曾有过什么花名绯闻,这固然是好事,但他也难免因此担忧人家瞧不上自家妹妹。毕竟是商音尊座座下红人,什么世面不曾见过?万一没有瞧上妹妹,却该如何是好?
      更难办的是,此次重明神官本是往千鸟之国刹列岛办事,只是途径淮都,左越恐谈及相亲一事为他所不喜,是故只说了请他吃酒谈玄,并未提及扶葭,这万一神官知情后迁怒他们家小阿福又该如何?
      左越思来想去,觉得那位神官应当不至于对个小女孩发脾气,何况他们家小阿福还是瓷人一般的漂亮讨喜。万一真有什么不愉快的,大不了他来善后,也无甚么为难。
      如此打定主意,他心稍宽,又寻思为了万无一失,还是应当让婢子们将他们小阿福打扮得格外漂亮些。食色性也,纵是那神官再不解风情,见了如此漂亮纤妍的女子,安能再硬得下心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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