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百渡》缤果酱

54、安然（1）

　　因小殿下遇险，绛珠节什么的自然便是黄了，待小殿下回来休整了几日，鬼君便下令各方始筹备折返淮都诸事宜。
　　其他的倒都没有什么打紧，单风华君的去处有些难办。
　　照理说，如今出了这么档子事，虽则与风华君并无什么干系，但于这亲事终归还是有些损害，尤其左越殿下已经当众与那未来妹婿撕破了脸皮，更是有些尴尬了。这本来么，鬼君打算在灵犀之行过后请风华君去太平宫住上两日、与幺女培养培养感情，再过两日呢，还可以让小阿福跟着他去九重天串串门子什么的，也算给他九重天几分面子。这下出了这事，鬼君便和自家三儿同气连枝，也不大待见风华了，自然更不愿意请他去淮都，且在左越的百般游说下，还当真动了要与九重天退婚的念头。
　　这个事情曲曲折折传到茯苓这里，把她吓了一跳。
　　她曾听风华君说，他与扶葭虽确乎没有结成这个婚约，但缘由并非因这次灵犀之行，而是当年如晦白玉瓶破碎后的那场仙魔大战所致，如此说来，倘若此时鬼君就把婚给退了，那岂不是要坏了这怨梦的轨迹？
　　此事可不是闹着玩的，她若不能将怨梦中的情景匡回正道上去，一个不妙她便要交代在此处，那她还怎么回九重天继续当她的逍遥仙君呢？
　　不行不行，她得去找她那便宜爹爹好好说道说道。
　　于是她挑了个日头晴好的日子去找鬼君，情真意切地向他表达了一番对风华君这位夫婿的满意，并掷地有声地进行一番诸如“你绝不许退我的婚不然我就离家出走再也不回来了哼”一类的陈言。
　　鬼君头大如斗，好言规劝了一番，说什么“弃了这风华君，为父为你找更好的”一类的话，茯苓皆摇头，撒泼耍赖作“此生非风华君不嫁”之状，惹得鬼君怒火上了头，却又对娇女打骂不得，只气得狠拍桌子，最终还是不得不妥协，只是说什么也不肯请风华君一道回太平宫小住了。
　　茯苓很满意，她本来也没想让三百年前的风华一起回淮都，如此这般恰是正好。
　　遂高高兴兴地谢过了她父君，高高兴兴地回去了。
　　过了两日，便到了启程回淮都的日子，茯苓在侍女的簇拥下衣着锦绣地现身于广庭，身旁一并围着许多淮都的贵胄，多是与她年纪相仿的名门之后，一同说笑着等着登船。茯苓与这帮人实在不熟，左右也没什么好说笑的，打了半晌太极还不见船来，难免心下无奈。
　　恰这时，她身边的一个侍女凑到她跟前，压低声音在她耳边说了句什么，茯苓没有听清，“啊？”了一声，那小侍女便又说了一回，因身边嘈杂，她还是没有听见。茯苓心想，她又没有什么隐秘之事，想来实无如此窃窃私语的必要，遂十分大方地对那侍女道：“无妨无妨，这里也没有外人，你便说吧。”
　　那侍女神色依稀有些为难，但小殿下既如此吩咐了，自然莫敢不从，于是气沉丹田地道：“风华君请小殿下小树林相会！！！”
　　茯苓：“………………？？”
　　这事不单茯苓惊了，簇拥在侧的贵女们也是瞠目结舌，不怪她们没有见识，实在是“小树林”这三个字过于引人遐思，而那位储君殿下的形象又一贯过于正派，让人确乎难以将这等邀约联系到他身上去。
　　自然，人家是正经的未婚夫妇，约个小树林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何况此时她们总不好面面相觑让小殿下尴尬，遂一个个十分从容且逼真地称赞起贤伉俪的情深似海来，丝毫没有考虑人家还是未婚怎么就算是“贤伉俪”了。
　　茯苓十分感念贵女们的体贴，便在这番恭维声中讪讪笑了两声，而后十分端庄且典雅地对那侍女道：“储君殿下也真是客气，上回说起带了些九重天的果子酒给我品尝，我只当他玩笑，哪想竟当真这般挂在心上，可见他也是忒客气——你且去回他，心意扶葭已收下，至于果子酒就实在不必了，愿殿下此回九重天一路平安、多加餐饭。”
　　如此这般官话一打，连带吹上什么莫须有的果子酒，听起来便是得体且真切了许多，将“小树林”之流的不端庄不得体一概粉饰了去。小殿下如此苦心经营，围观的诸位自然不能不卖面子，遂只一个个佯装信了，甚而还十分逼真地交口称赞起两位殿下情谊的清白笃厚，很令茯苓感到害臊。
　　那位小侍女得了她这般回音，神色略显为难，想是那位储君殿下已然打点过她、叫她务必请扶葭一晤，如今没了结果不好回话吧。一旁随侍的姑姑见状，连忙不动声色地将她带了下去，此事便不再在茯苓眼皮子底下了。
　　在茯苓心底一声更急切过一声的祈求之下，这折返淮都的船终于是准备停当，于是她便终于得以在众人的簇拥下上了船，避开那些个令她感到尴尬的探问眼神。
　　哪料她刚避开那些探问的眼神，转头就对上了她三哥质问的眼神。
　　来灵犀之州时茯苓便和左越一条船，回时也是一般安排。搁在平时，茯苓自然愿意和左越凑在一起，可眼下却实在是不愿意的，只因她唯恐左越听说了她之前去痴缠鬼君、拒绝退婚一事，要揪着她耳提面命一番。
　　左越殿下的确有这个打算，不过却不想操之过急，在他来看，这不成器的幺妹如今是对那风华发了痴，他这个做兄长的只能慢慢开解、切不可贪功冒进反而惹了妹妹厌烦，是故心中早已打好了谱，合计着与妹妹心平气和地恳谈一番，绝不吹胡子瞪眼。然而，他方才在船头，却将那“小树林”的典故听了个明明白白彻彻底底，便将此前所谓“心平气和”的一番筹谋都抛到了九霄云外，火气蹭蹭上了头，对妹妹自然没有了好脸色。
　　茯苓见他脸色不善，自然想着温声细语对哥哥巴结一番、进而想替风华君解释一番，说他是个光风霁月的好男子，绝不至于在小树林里闹什么勾当，哪料三殿下把手一横，道：“你先别跟我说话，更别跟我提他，不然我怕我忍不住亲自替你走一趟小树林。”
　　这话虽没说到底，但瞧他那副强抑怒气的模样，茯苓也知是什么意思，连忙闭了嘴，溜回自己房间让三哥静静。

　　左越殿下这一静，静了七八天。
　　这七八天他都没搭理茯苓，茯苓小心翼翼地在他眼皮子底下讨生活，也十分不易，心想这父母兄长疼爱固然是好，可一个不慎似乎也颇为难搞。不过这负担也令她心中暖融，甚至想这回被卷入怨梦也不是那么糟糕，起码得了这番她从未指望过的温暖，总也算不亏了。
　　到了第八日晚上，茯苓听侍女说左越殿下独自坐在船头，她去瞄了一眼，见他脸色虽仍臭着，但总算比前几日略好看了些，便赶紧见缝插针，凑上去讨好。
　　这讨好么，总有一定的路数，茯苓左右端详一番，见如此月明星稀、夜半行船的好光景，怎可没有一顿好酒好肉助兴？又想起上回左越还给她烤过鸡屁股吃，她总应当投桃报李，于是十分殷勤地派人置办的炭火烤架，凑在左越身边，开始前前后后地烤起肉来。
　　然而烤肉这个事情，虽则看上去十分容易，但做起来却似乎颇有一些难度，不说火候这些讲究了，单说如何将炭烧着便是一门手艺，茯苓显然不曾料到这门营生竟是如此艰难，一时颇为慌乱，叮叮当当把架子碰倒了好几回。
　　左越殿下本打算冷眼旁观不予理睬，也叫这丫头知道知道厉害、不要以为她三哥是一顿烤肉就能哄好的，哪能料到他这妹妹竟是如此派不上用场，吵吵闹闹半天不见什么进展，还将如此清明的船头弄得烟熏火燎。
　　他又忍了一会儿，终于看不过眼，便只好从她手上把活接过，嘴上又数落道：“如你这般蠢笨的，也不知当如何在婆家过活，便是那厮护着你，又能袒护你多久？终有一日要与你离心的。”
　　这番话虽是数落，但茯苓听着却觉得左越不像前几日那般怒气上头了，倒是有些推心置腹的意思。她确乎想就风华君一事与左越谈谈，好过以后每次都争执不休。
　　她又抬头扫了一眼她三哥的脸色，见他英俊的侧脸在炭火的映照下显得格外暖融、好似格外好说话一般，遂默默寻思了片刻，道：“我晓得三哥是为我好的，咱们几个兄弟姐妹中，自小也就三哥与我亲厚，我的婚嫁之事三哥能如此上心，我其实是欢喜的。”
　　左越闻言，手上烤肉的动作略顿了顿，脸上却没什么变化，好像没有听见一般。
　　茯苓自然晓得他是在听的，又继续说：“三哥的忧虑我是明白的，父君只一心想我嫁得好，却不曾多想日后与九重天的矛盾，世上的道理无非此起彼伏，太平宫不可能永远专横，三哥是怕我以后夹在中间难做，我都懂得的。”
　　这话着实令左越吃惊了，抬头望向幺妹。
　　这一抬头，见月华如练，尽照在他幺妹眉梢眼角，昔年追在他身后跑来跑去的总角稚女不知何时已经出落得婷婷玉立，在书院连区区二百言心经都背不出的小丫头、如今却目光沉静地与他说这些——他突然意识到，他们小阿福已经慢慢长大了。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小天使们给我投出了霸王票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卖火柴的冰块儿 1枚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