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付或玩乐》哑路人

1、天之骄子 一

　　又是灼人的夏季，又是毕业季。这一次终于轮到了钱诗这群孩子品尝离别这道佳肴，每个人心中都颇为丰富——超乎想象的冷酷的孩子们表面上对每个人都不舍，但心里定论下的果决；离不开谁，早就想欢天喜地摆脱谁这些大家都明白却都不说，闭口只谈未来与希冀。钱诗与浮理几乎是不费吹灰之力就考上了重点高中四中，没有升学的烦恼，满脑子都是暑假如何玩乐；时秒几人虽是成绩一般，但有钱人家的公子哥们的归宿总不会差，统一谋划好都上了七中，与四中也相隔不远；余下张译姬克诚几个也是聚在了六中——听上去孩子们似乎离散落天涯很远。事实上孩子们正是这样觉得，所以离愁别恨的气氛并不浓重，还都嘻嘻哈哈策划起来暑假的集体旅游。这一次是要出省且没有家长看管，孩子们亢奋的几乎飘飘然，连聚了三次才商讨出个计划来。在得了各家同意后便欢天喜地的踏上了行程，一路上不说挥霍无度，倒也算及时行乐，快活去了。原本计划了一个半周，但谁料中途钱诗家里竟出了大事，她接了电话便匆匆赶了回去，临走前死灰一般的脸色让人印象深刻。

　　这已然是一周之前的事了。

　　旅行结束后的一周中，孩子们想尽办法对钱诗各种狂轰滥炸，但她就仿佛是人间蒸发了一般杳无音讯。看着发出去的第247条消息石沉大海，浮理真是心急如焚，这一周里他不知别人如何，他反正是慌了神。一开始还以为没什么大碍，但时间越向前走，他的心就悬起来越高，如今已是晃晃荡荡开始有些缺氧了。他吸了吸气，决定冒昧去钱诗家里一趟。

　　路程不算远，不消几分钟。浮理站在钱诗家门前，心情忐忑而紧张的用一只手拨了拨被风吹乱的头发，另一只手轻柔的敲了敲门。没有人应。再敲一次，等待良久也没有人应，浮理的心不禁急促的揪了起来，连呼吸都困难。毫无征兆的，门上关着的猫眼开了，一小道光，就像是实验考试给显微镜对光一样，转了无数个圈才终于从目镜中寻到明亮，浮理顿感解脱与欣喜。

　　门打开了，随之出现的是钱诗。仅仅一周，她面色苍白，身型削瘦，一双泛红的眼里含着泪光，眼下乌青严重，表情却是冷漠。浮理不禁大惊失色，一时慌张无措，将她推进屋里按坐在沙发上便问道：“你怎么了！？”话音未落，钱诗瞧着他，泪便掉了下来，咬着唇一言不发。浮理第一次看到钱诗哭，看她眼里万般情愫交揉错杂，心疼如同是受刑，但奇妙的是，这种情况下浮理反倒冷静的超乎寻常，不由分说把人抱入怀里，轻轻抚着她的背，在耳边轻轻呢喃低语着“没事的，没事的”不一会，只觉肩膀湿透，心里又是一阵颤栗。

　　似乎是很漫长一段时间后，钱诗的呼吸越来越轻，估摸着是睡着了，于是浮理小心翼翼的将人横抱起来放回了床上又盖上被子，绷着的一根弦才算松下来。恢复正常意识的瞬间，浮理打了个冷战，才发觉这屋里温度竟低的连这夏日都要认输，不禁皱起眉头。一摸钱诗的手，果然是冰块一般，再回想起刚抱她的感受，估计是连九十斤都没有，黑眼圈那么重，眼睛那么红想必是哭了一周。想象钱诗不食不眠，日日哭泣的画面，浮理只觉一阵晕眩，忍不住瘫坐床边，头疼究竟是什么大灾难才会使油盐不进刀枪不入的钱诗如此狼狈。

　　“看来要在这里守着你了，小祖宗啊。”

　　待到钱诗醒来，已是整整一天加一个上午了。起床时看着闹钟上的时间，钱诗有些茫然，眨巴着眼睛又出了神。听着有了动静，浮理推开门走了进来，手上还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皮蛋瘦肉粥。闻着食物香味，钱诗顿时回过神来向浮理望去，两眼放光。浮理露出一个平常的笑，坐在床边也不客气，舀了半勺粥吹凉了送到她嘴边：“吃了再说别的。”钱诗默然，乖乖被人喂。一碗粥极快便见了底，又盛了两回让她吃净浮理这才罢休，将碗一放，静静等着钱诗吐露心事。

　　钱诗的感官被情感左右，退化了一周，味觉上更是只感受到过白水滋味，几乎快成了仙。如今浮理几碗粥，不光唤醒了她的味蕾，也将整个人提溜回来，凭着一丝尚存的理智，钱诗开始接受现实。僵硬的抬起脸，挤出一个笑：“我爸爸，妈妈，弟弟，外婆，外公……都死了。”

　　-原来由我亲口承认这个事实，这么简单啊。
　　-又要哭了。

　　钱诗挤出的那点笑容瞬间消失化为须臾，颤抖着缩成一团再次哭的一塌糊涂。浮理已料到是这样，伸出双臂环住她，钱诗的耳边再次响起温柔的安慰“没事的，都会好起来的。”“在此之前，我会一直陪着你的。”“哭吧哭吧。”

　　但正是因为被看望，被安慰，被试探，被关怀，人才会放弃自己硬撑着的坚强，哭的肝肠寸断，才会如此脆弱易碎。钱诗原本的计划是如以往一般在悄无声息中独自吞下这份灾祸，而如今钱诗的理智怪罪她怎么如此无能露出了马脚，为避免她只能揪紧了浮理的衣角，拽紧这根可以拯救自己免于理智处罚的稻草。是恳求，是哀切，是依赖，是歇斯底里最后的希望，是想要被帮助，事已至此，浮理就是钱诗的光明，是太阳，是现在这个时间点里不可缺少的关键，是继续活着的一部分。

　　这就是孤身一人的家伙第一次感受到别人的后果。如此不堪而令人崩溃，并且狂喜。

　　钱诗的回应很简单，他说“我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