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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第三十七章 ...

  •   时近年关,应该是热闹的日子,宫人们寻思着该装扮喜庆一番,找遍寺中,发现竟无锦绣彩幔布幛,只寻来几支红梅,孤零零地插在瓶中,众人一见,更添思家的情怀。
      这日王府的管事前来,要亲自面见子虞,宫女瞧他面色死板,顿时心生忐忑。
      子虞从屏风后踱出,说道:“现在有什么话尽可说了。”管事从怀中掏出一封信,恭顺地呈了上来。子虞瞥到信封上的字迹是罗云翦的,心猛地一跳,捏着信封发怔。
      秀蝉问管事:“殿下是不是让你传什么口信来?”管事摇头:“并无口信。”众人听了,无不失望,转头去看子虞,只见她低头沉思,根本没有听见刚才的话。
      等管事走后,子虞才打开信封。信里并无诉手足离别之情,只简单地说了南国如今的形势,圣上已有出兵的心思,他心中担忧文嫣,已在御前请命出征。子虞看完,怵然一惊,抬头对左右道:“快去拦住他,问清这次领军的主帅是谁。”宫人们尚不知情,只是糊涂,好在知道要问的人是管事,急忙追出寺院。好容易在山脚追到人,回来禀报道:“宫里已有消息,主帅人选非延平郡王莫属。”
      子虞一听,心已凉透,从宫女们诧异的眼中,她看见自己苍白的倒影,双眼含泪。她转过脸,攥拳的手颤抖不止,指甲在掌心中掐地钻心的疼,冷冷地对四下说:“都下去。”
      人一走光,空寂的室内更无一丝热气,窗外大雪又绵又密,无声无息地下着,只听见瓦上簌簌地轻响,这声响恍惚在子虞的心上开了一道口子,撕心裂肺地疼痛……
      哥哥……她的声音哽咽在喉中:“真是傻瓜。”
      子虞了解她的哥哥——虽然不一定能像父亲那样成为一代名将,但也绝非庸才,而且为人圆滑,比耿直的父亲不知胜出几倍,前程似锦。即便没有妹妹的助力,假以时日也会成为朝廷的肱骨之臣。可他现在如此心急,挑这个时候想建功立业,并不是为了自己,更多的是为了她。
      他还给了她一个足以□□的理由。想到此处,子虞心如刀割,泪如雨下。

      子虞接连去了几封信,盼望罗云翦能打消念头,等了许久都不见回信,她心里明白哥哥已经下定决心,心中更是焦躁难安。康定元年就这样不知不觉地过去了。
      来年伊始,玉城公主在春光乍暖的季节里风光出嫁。皇帝在喜庆之后宣布了调兵南下的意旨,贵族子弟们大为振奋,以此为建立功绩的良机,请战的上表几乎堆满了御案。
      消息传来,子虞又是伤心又是忧虑:父亲当年作为主帅时,尚且有人陷害,如今哥哥孤身一人,内无臂助,外无强援……何况领军的是皇后的兄长。她能预想到,随便捏造一个借口,比如“通敌”之类的,不需要什么有力证据,就能将哥哥打入万劫不复。
      她内心惊惶,日日寝食难安。又有人传来消息,等整军出发后,宫中就会下旨令她迁往妙应寺——子虞虽有心理准备,却仍被这个消息压地喘不过气,两眼发黑。
      她的哥哥将要上战场,前途未卜,而她要削发,长伴佛灯。夜深人静时,有宫人耐不住冷清孤寂,垂泪不止,啜泣的哭声跟随冷风窜进房中,宛如细刀凌迟着子虞的心口。
      子虞在黑暗中拥被,仍被冻地浑身发抖:她曾经想象离开那个诡谲的宫廷,能有一席安身之所,谁知她的家,她的孩子,她的希望,都被她的退却给粉碎。所有的牺牲,没有换到任何代价,现在,终于轮到她的哥哥……不能再退让了!
      可她只是一个刚摸到宫廷轮廓就被丢弃的卒子。事到如今,还有谁能帮助她呢?
      子虞冷静地沉思,想了半晌,只想到了殷相一人,她在黑暗中苦笑:当年她故作清高不肯向他妥协,如今却要主动投诚。早知道如此,从一开始就应该选做有用的卒子。

      屋瓯的残冰转眼消融,绵绵细雨又捎来春风。
      三月春到,南征的大军终于开拔。此时南国的形势早已乱成一团,诸位皇子割据一方,与京城的太子对抗,互相之间又隐隐牵制。北国大军刚动,南国突然又平静起来,皇子们都停了动作,待大军到了边关,便不再往南,只把戍边重镇守地铁桶一般。
      南国诸皇子等了月余不见北军动静,排除了北帝想趁乱入关的想法,渐渐放心起来,重新又把目光瞄准了京都的太子。如果此时让太子坐稳了,哪里还有他们的容身之处,于是开始在藩地组织军队。夏日还未到来,以靖难为名的内乱已是如火如荼地展开。
      比起南国的剑拔弩张,北国上下却是一片宁静。大军出发后,帝后二人在宫中宴饮,玉衡公主着人在御前献马。这位公主嫁的是镇守边关的重将,此次大军向南,驸马自然受到皇帝的重用,公主心中感激,知道皇帝喜爱狩猎,便投其所好献上两匹好马,宫中上下一片和气融融。
      四月的一日,皇帝忽然来了兴致,在御苑试马。宫人们将玉衡公主所献的好马领来,突然发生了小小的意外:马无故发狂,险些将皇帝伤于蹄下。事后细查,原来是御苑养马的宫人懈怠,未曾挑选饲料喂食,事发之后畏罪自尽。
      一个月后就是皇帝的圣节,本应上寿举宴,只因御苑事件,皇帝大为扫兴,改为了东明寺斋戒祈福。

      转眼到了五月,东明寺后万物勃发,今天一株白玉兰,明日一丛鸽子花,相继而开,别有生趣。令子虞出家的意旨还未从宫中传来,宫人们也抱着得过且过的心态过活。
      这几日接连雨天,淅淅索索地从夜里到天明。子虞听讲经文时特命人将窗户打开,看檐上雨水点点滴滴,落在新绿的蕉叶上。
      从廊下跑来一个小厮,面生地很,在窗外对子虞行礼:“相爷要见您。”子虞一怔,随即若无其事地命宫女抄写经文,一个人走出佛堂。
      殷荣站在藏经阁的廊下,面容严肃。子虞走上前,对他拜礼。
      殷荣望着廊檐滴下的雨丝,说道:“宫中已选了左武侯大将军家的三小姐为晋王妃。”
      子虞面色如常,并不作答。
      过了半晌,殷荣转过身,意外地打量了子虞一眼:“进寺院半年,修身养性的功夫长进了不少。”
      子虞微笑:“能得到您的夸奖,这半年想来是没有白费。”
      “你义母几次提起你都觉得惋惜,”殷荣冷冷笑道,“做事由着性子,选的都是错路。现在可想清楚了?”
      子虞觉得有些难堪——殷相依然是当年权势过人的宰相,她也仍旧是当年势单力薄的姑娘。心里泛起苦涩,她轻声道:“想清楚了。”
      殷荣道:“晋王虽然好,也没有好到一辈子都要依靠他的份上。你这样年轻,还可以有其他选择。”
      子虞眉梢轻轻一跳,心中惶然。
      “后宫人才凋零,妃位不全,采选还不到时间,前些日子不少大臣都将家中未婚女子送入掖廷为女官,倒有几个识眼色的在御前得幸,可照我看,都是只会卖弄小聪明没有大见识的,那位皇后在宫里,还有几人能翻出浪花,”殷荣目光锐利地看向她,“再过三日,圣上将驾幸东明寺。”
      他的暗示已足够露骨,子虞睫毛颤动,连身子都簌簌发抖,不知是惊悸还是羞耻,语不成声:“这……这如何,他是……”
      殷荣轻蔑地扫她一眼,说道:“他是圣上,这个理由已经足够。出家一次便是再世为人了,你大可不必拘泥于以前的身份。”
      子虞脸上已经褪尽最后血色,苍白如纸,那一刹那她几乎以为这是殷相故意羞辱,可现在看他的表情,分明想把这个疯狂的想法变为现实。
      殷相见她沉默,讥笑道:“怎么?连虚名都担了,却不敢去实现?”
      “这如何相同,”子虞悄悄深吸了口气,“伦理大防,就是圣上,也不会愿意担上这样的恶名。”
      殷相讳莫如深地一笑:“这就不用你操心了,要说恶名,圣上早已担上了,就是再担上一些,对他来说差别也不大。”
      子虞已渗出一身薄汗,咬牙低头不语。
      殷荣不耐烦起来,语调冰冷地让人颤抖:“我从不喜欢给人两次机会,那会让人产生错觉,把第一次的失败变得理所当然。你已经搞砸了一次,这一回,不容有失。”
      他转过身,语气又平缓下来:“你可以自甘清苦,浑浑噩噩地过一辈子。可还有真心关怀你的人,为了改变你的处境,自请出军——你的兄长,现在在皇后的兄长手下当差,你就一点不在乎了?”
      子虞被击中软肋,泪水含在眼眶中,摇摇欲坠。
      殷荣已负手离开,扔下一句:“这是你最后一次机会。”

      这天午后子虞又来到北苑,静静地坐了许久没有说话。雨滴点点,折射出一息轻薄透彻的光芒,映在她的脸上转瞬流转。吴元菲观察了她片刻,以为她有忧愁,仔细一看,又恍惚觉得她唇畔含笑。
      子虞转过脸来,淡淡说道:“先生,你一早就知道是吗?”
      吴元菲从没听她提过“师生”之类的词,一听这样的口气,顿时就明白了,不慌不忙地说道:“娘娘有没有想过,为什么当初你被逼避世,没有直接去妙应寺……那是因为,娘娘你还未走到最后一步,有人对你仍然抱有希望。”
      子虞皱了皱眉,随即笑道:“如果是完全无用之人,先生也不会悉心教导。”
      吴元菲并不否认,说道:“那不是很好吗?无用之人,会被被人抛之脑后,娘娘有人惦记,才会有出头之日。”
      子虞轻轻摇头,转过头来注视她:“登高而招见者远,顺风而呼闻着彰——当日先生教我这两句说,借助权臣帮助,往往事半功倍……这样的话原来是意有所指。”
      “娘娘没有忘记我说的每一句话,这很好。在那个宫里的人,除了图穷匕见的时刻,是不会亲自出手,因为她们早已学会了分辨,什么人对他们有用,什么人是他们的障碍——娘娘你也要学会这一点,认清真正对你有帮助的人,并把他们的力量聚集到你的身边,这样成事容易,就算失败,也可以及早脱身。”吴元菲道。
      子虞“呵”地一笑:“殷相那样的人,可没有先生说的那样容易摆布。”
      “若是他在朝堂上已没有阻力,今日又何必找上娘娘呢?”吴元菲平静地说道,“他需要娘娘作为助力,娘娘需要他摆脱困境。”
      子虞心头烦闷,冷声道:“与他合作我始终担心,以后要付出沉重代价。”
      吴元菲从容笑道:“只要有所收获,付出代价又有何妨。何况娘娘已从他那里得到太多,他怎么会轻易放过你呢。娘娘心里很清楚,这件事已成定局,别无选择。”
      子虞转过头,神色有丝复杂:“难道这样有悖常伦的事,也变得这样理所当然?”
      “哎,娘娘,不要把你的忧虑这么明白地摆在脸上,”吴元菲喟叹道,“那会被人一眼看穿。你的担忧,只要陛下不介意……别人的意见就无足轻重了。”
      子虞半晌没有出声,吴元菲忽然柔声问:“娘娘还想着晋王么?”
      雨急了些,子虞观赏片刻,眸光也变得迷蒙起来,轻声说:“十五岁的时候,我以为一生最大的幸事,就是遇到晋王。”
      “难道娘娘现在还有那种想法?”
      子虞盈盈一笑:“有什么错吗?十五岁自然有十五岁的想法,即使以后变了味,回想起来也会觉得当初那是多么美好的一个梦。”
      吴元菲却道:“希望娘娘以后不要做这样的梦。”
      子虞沉默了片刻,说道:“再也不会了。”

      五月二十,皇帝御驾东明寺,未带任何宫眷,行装从简。虽是如此,随行人员依然有上百人,三百内卫御营拱卫山脚,为寺院中平添热闹。
      子虞清晨便听见动静,心里不住忐忑,想了又想,还是顾镜梳妆,这样多的日子未曾好好打扮过,拿起眉笔竟发现生疏了,她几次停下手,叹息之后又觉得不甘,费了好些功夫收拾停当。
      一直到了夜间,殷相的人前来提醒,她跟随来人,慢慢往佛殿走去。
      这晚月色不好,唯有星光如缀,黯淡地映着路。领路人不知是不是有所顾及不敢提灯,子虞也只能在暗沉的夜色里模糊地勾勒,猜出要去的正是皇帝常礼佛的殿堂。走地越近,她的心开始怦怦地跳动,一声赛过一声,仿佛跳出胸膛,她双手紧紧绞在一起,紧张地不能言语。
      领路人来到门口后便打算离开,转头对子虞低声说:“进去就靠你自己了。”一转身就消失在黑暗中。
      子虞恍惚地从侧门而入,竟没有人守着。她松了口气,复又觉得沉重:殷相已安排到了这一步,是再也不容许她回头了。
      到了此刻,她反倒平静了些许,照记忆里的路线进入外殿,出乎意料的,殿中书案上点着灯,有灰衣僧人在抄写经文,灯火在他的脸上明灭晃动,让他清冷的面容一览无馀。
      子虞诧异地看着怀因,不知是否该装作不觉,继续走进去。
      怀因忽然有所觉,抬起头,一霎那脸色微变。

  • 作者有话要说:  写到重头戏了,有点兴奋,给我两天时间,我写个整章上来,嘿嘿,让亲们可以一次看个饱
    晋江居然有日更的,瀑布汗+成吉思汗,我太惭愧了,要加紧速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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