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挥官攻略指南[星际]》糖豆公子

8、第八章

　　大法庭外是一片精心雕琢的人工花园，各色花朵簇拥着正中心的喷泉。此时喷泉周围聚集了不少散步遛弯的市民，大法院正门前的长阶上，一个身着衬衫西裤的中年男人伫立着。他是个极体面的人，浑身上下散发出白银区精英特有的气质。

　　但他却又十分落魄，形容憔悴神色寥落，褪去光鲜的衣着，他活脱脱就是个浪迹天涯的流浪汉。尤其是与他身旁的律师兼友人相对比，这种落魄更为显而易见了。

　　“克兰，我很抱歉。”索尔说道。

　　常关注新闻的人听到这个名字定会大吃一惊，正是技术员克兰泄露了星舰的位置，帮助罗纳德夫妇绕过监控。但据说克兰被发现时昏迷不醒，身上有多处淤青，脖子上还有细微血痕，疑似被罗纳德夫妇强行挟持。

　　被送回首都星后，克兰在修复舱内昏迷了三天，可见施暴者下手多么凶狠。经大法院及议院裁定，鉴于其遭受劫持情非得已，念及其对科里瑟的贡献，技术员克兰可免于流放，但被收回白银居住证，同时废除白银身份卡，克兰在白银区一切个人财产充公，从皇家科学院除名，不得再从事任何研究工作。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刚经历一场漫长的混乱，眼前安稳和乐的一切让克兰受宠若惊。他勉强笑了笑，道：“这也不错，我想我会喜欢平民区的。”

　　左右看了看，索尔忽然把克兰拽到隐蔽的角落，远离庄严肃穆的大法院，低声道：“说起来克兰，你也是当事人，你知道罗纳德夫妇为什么要叛国吗？”

　　“如果我知道的话早就说了，这些日子来逼问我的人还不够多吗？”克兰摇摇头，他的语气带上点乞求，道：“所以我请你不要问我这个问题了。”

　　整整五天，出现在他面前的人都会问这个问题。有的冷硬逼迫，有的礼貌劝诱，变着法子想从他这里挖出点讯息。

　　“我只是个被挟持的人啊。”克兰总是这么回答，道：“我哪里知道呢？”

　　后来他被催眠，专家们企图从他的潜意识里解读，然而他们什么也没得到，只能兴冲冲地来败兴而归。

　　索尔安慰道：“也是。不管怎么样，以后还得好好生活。这个给你。”他递给克兰一张卡。

　　“我不能要！”克兰摆摆手，不好意思地推拒道：“没有律师肯为我辩护，你为我做了这么多，我现在甚至没能力报答你，不能再收你的东西了。”

　　“没有房子，没有认识的人，没有工作，如果连钱都没有，你去平民区怎么活？”友人把卡塞进克兰手里，道：“你想报答我就听我的话，好好收着，至少先度过眼下的难关，手头宽裕后再回报我，那我才不亏。”

　　于是克兰只好满怀感激地收下卡，他将那卡贴身放好，诚挚地拥抱友人。

　　他们一起吃了一顿丰盛的晚饭，直到黄昏才不舍话别。

　　克兰不知道的是，他离开后，他亲爱的友人造访了议院。

　　“你把卡给他了？”刚刚结束一天烦闷的工作，议员兼任内阁大臣赛尼托先生脱下厚重华贵的礼帽，他头上没剩几根头发，强烈灯照下脑袋顶满是智慧之光。他见索尔满面轻松，便知这个年轻人带来了好消息。

　　没有立刻回答，索尔拘谨地看了一眼角落里的‘秩序者’，机器人红色的无机质电子眼闪烁冷光。赛尼托心底暗骂一声，这没眼力见儿的年轻人一副做贼心虚的样子，如果他介意‘秩序者’听见难道不会找个借口和他一起出门吗。

　　“你有什么不好说的呢？索尔。”赛尼托语带责备道：“你以为我的行动是违背陛下意愿的吗？如果你这样想又何必照我吩咐的做呢？”

　　这三个问句迫使年轻人的额头上渗出冷汗，索尔道：“原谅我的冒犯，请相信这仅仅是职业习惯。”说着他先向‘秩序者’行了一礼，而后又向赛尼托先生行礼，结束所有繁文缛节后，才道：“我已经交给他了，他看起来没有起疑很珍惜地收下了。”

　　“你做的很好。”赛尼托道。

　　刚才的事让他对这下属生出厌倦，他不想再与索尔多说，挥挥手，道：“你回去吧，我会记得你的功劳。”

　　从头到尾‘秩序者’冷眼旁观，以局外人的姿态涉足到每一个事件中。

　　主强而臣弱，阿尔杰皇帝在权术上的老练完全不属于议院元老。他培养自己的心腹，专门替他说出那些他不方便自己开口的言论。他分化议院势力，让各方人士为了自己的利益互相攻击，如此他不需要多说话也不需要力排众议，只需要稍微倾向于符合他心意的那一方即可。

　　除了权谋之术，阿尔杰皇帝陛下还是个极优秀的数学家，他的第一位私人教师是全星际颇有名望的心理学兼数学大师谢里丹博士，正是这位博士开启了机器人时代。

　　前不久三十多名议员联名向阿尔杰皇帝提议撤离‘秩序者’，认为这些机器人的存在严重干涉到了日常工作。

　　当时，那位英明的皇帝作出如下回应。

　　“我亲爱的众位议员，‘秩序者’既不会主动跟你们说话也不会随意动来动去，它仅仅只是一个摆设，其作用等同于墙上的壁画地上的雕像。它只在针对一些羞于见人的事情时意义非凡，但你们有那些事情吗？”

　　“它们分散了我们的注意力！”

　　“连挂画和雕像都能干扰你们，你是在暗示我重新制定议员工作能力考核制度吗？”

　　议员们据理力争道：“但是这些机器人干涉了我们的隐私！”

　　“我有把它们派遣到你们家里去吗？它们只存在于工作地点，而你们的工作是服务于大众。”

　　“可是这些机器人只服务于您！”

　　“哦？”那位皇帝坐在会议桌的一端，从他的位置可以将所有人的表情动作收入眼底。道：“那么你的意思是，我并非民心所向吗？”

　　于是这个话题只能搁浅。他们又试图拉拢军部来抗争，却在莱恩·查兹那里吃了哑巴亏。

　　“军方非机密地点可透明化，但机密处事关重大，是国家安全问题。从机器人那里窃取信息轻而易举，陛下不会犯低级错误。”这是莱恩·查兹的答复。

　　就算并非机密，只要军事领域内部人员都说它是，最后也能变成机密，其他人不具有权威性。

　　军部官员团结在查兹家族周围，莱恩晋升为上校后军部更是宛如铜墙铁壁。连阿尔杰皇帝都无从下手，‘秩序者’能渗入议院却无法踏足军部。

　　年轻的战将很少发言，但他出席重要会议时，远比那些在会议上吵吵闹闹的人难以对付。

　　坐在办公桌后，赛尼托陷入难以自拔的沉思。直到六点的钟声响起，他收拾好桌面径自走出办公室。关上门隔绝‘秩序者’的视线，赛尼托脸上终于浮现出压抑已久的愤懑和厌恶。

　　一定得想个办法把这些机器人扫地出门。

　　去平民区之前，克兰先到市民管理中心办理新的身份卡。他原来那张白银卡已经作废，身份卡所带来的一切特殊待遇也随之烟消云散。但奇怪的是克兰并不感到难过，反而有种去除了沉重枷锁的轻松感。

　　自十六岁复测确定Ａ的身份，领取到白银卡后，他的人生仿佛已经不属于自己。另有专业人士对他进行人生规划，他们以商量的口气强硬的态度告诉他，你应该选择哪个学校学习哪方面的知识，因为你将来要从事通讯领域的工作。

　　他小时候畅想过要当一个诗人，即使他在别人的安排下成为了技术人员，克兰也并未放弃这个小小的心愿。他想在空余时间做一些自己喜欢的事情，但克兰太低估专业人士的水平了。他们对他的规划简直精确到了小时，他要不停地学习，不停地研究，写不完的报告做不完的实验接踵而至，他在别人的安排下过着充实的生活。

　　白银区的大多数人都有大把的钱，但可惜的是没有时间花。所以对于白银区的人来说，钱如粪土而时间才是无价之宝。

　　给克兰办理新身份卡的是个机器人。这类机器人都预先设定好了程序，它们严格按照程序走，它给表格，填完它直接连接资料库审核，审核完给开一张代卡并告知什么时候来领取正式身份卡。

　　高效，不厌其烦地机械重复，无感情故而充满耐心，问它一千遍一万遍同样的问题都能给出完全一致的预设回答。

　　市民们对这类机器人接受程度极高，克兰却非常抵触。也许因为他对人工智能了解不深，它们那完美无缺的永恒不变的礼仪式微笑让克兰感到虚假。

　　但这微笑本来就是假的，如果机器人的微笑不再虚假，那岂不是更令人心生忌惮。

　　近些年机器人越来越融入人类社会，机器人公司大规模崛起占下不少市场份额。平民区失业率年年上升，然而在机器人与人类的竞争中，阿尔杰皇帝却隐隐站在机器人那一方，这令克兰颇为忧虑。

　　即便在白银区，克兰也不过是支撑机器运转的一个小小零件，人微言轻。这种隐秘的忧虑或许早已埋藏在许多人心里，只是大多数人都选择暂时隐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