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挥官攻略指南[星际]》糖豆公子

26、第二十六章

　　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寇奇焦灼地走来走去，他脚下动作不停歇，脑海里两道声音你来我往。赛尼托的安抚劝慰将寇奇心中的恐惧压了下去，但却并未根除，于是莱恩的只言片语获得了充分的养料，在寇奇的思想里疯长。

　　莱恩真的能够威胁到他家人的性命吗？他怎么能够？议会允许吗？从理智上来说，是不可能的。但莱恩却敢在赛尼托面前威胁他，他何以做得如此光明正大，是笃定赛尼托奈何不了他吗。

　　猛然间，寇奇联想到了自己。

　　他一个在白银区排不上号的人，来到能源星尚能左右一干人士的性命，那查兹家呢？这个白银区数一数二的家族难道不能随随便便抹平一个根基浅显的小家族吗。房间里的钟表发出‘哒哒’、‘哒哒’的声响，寇奇错觉自己已经置身于庄严的大法庭。

　　咽了口口水，寇奇拨出一个号码，然而电话未能接通，电子音平铺直叙，对方不在服务区内。额角滑下一滴冷汗，寇奇发了疯般按出一连串号码，回应他的却只有恒定不变的电子音。最终，寇奇闭了闭眼，拨通最后一个号码，电话响了很久一个熟悉的身影才姗姗出现，正是他的管家。

　　“夫人在家吗？让她接电话？”

　　“夫人出门了。”管家和往常一样低眉顺眼仪态恭敬，但看在寇奇眼中，这份恭敬却透露出心虚的味道。他压住火气，问道：“老夫人和老爷呢？也不在家吗？少爷小姐呢？他们难道没去上学吗！？”

　　奇怪地打量寇奇，管家回答道：“家主，今天是周末，学校放假。大约一个小时前，有人来接走了夫人他们。”

　　“你就任由他们被人带走！？”寇奇惊怒地大叫起来。

　　“夫人他们是主动离开的。”管家一头雾水，他不安地道：“我有问夫人去哪儿，但夫人并未回答，只说去去就回，让我好好看家。”

　　“来人长什么模样？”

　　“看打扮像是军方的人。”

　　心口狂跳，寇奇气急败坏道：“那你就去报、警啊！他们这是非法劫持！赶快报、警，让警、察把他们接回来！”

　　又被焦躁炙烤了一个多小时，期间寇奇试着联系了所有人脉，他没敢联系那人，却拨通了皇宫政务厅的号码，那边儿给出的回应是陛下身体抱恙，若非紧急事务一律勿扰。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管家的电话打过来，却带来另一个坏消息。

　　“很抱歉家主。警、察说失联二十四小时以上他们才能凭搜查令去干涉军方。”

　　二十四小时以上？只怕二十四小时以后他们又有新的借口来推脱。寇奇忽然感到深深的无力，莱恩只消打出一些冠冕堂皇的名头，他可能一辈子都见不到他的家人了。寇奇没有受到太多限制，他明明可以自由活动，但是做尽一切尝试后也不过更深切地体会到何为走投无路。只怕莱恩早有设想，冷眼旁观他困兽之斗。

　　六个小时后，审问继续进行。寇奇洗了把脸，他脸上的白粉通通被洗去，留下一副平淡的素颜。记录员调好摄影装置，坐在一边详细记录下三个人的一言一行。

　　“莱恩少将，您什么时候释放我的家人？”

　　记录员原封不动地将这句话录入电脑。

　　“军方采取的是合法性、保护，你家人的一切决定出于自愿，行动自由无释放之说。”

　　“那你给我照片是什么意思？”

　　“希望你的言论无后顾之忧。”

　　嘲讽地笑了，寇奇又道：“我联系不上我的家人，何谈无后顾之忧？”

　　“外部电话无法接入保密区，如果你想，我可以帮你联系。”莱恩取出自己的通讯器放到桌面上，将通讯器推到寇奇面前，道：“请。”

　　死死盯住那部通讯器，良久，寇奇惨淡地笑了一下，他道：“你问吧。”

　　这三个字差点儿令赛尼托弹跳起来，赛尼托一只手紧紧握住椅子扶手，他调整了下坐姿，好让自己喘气均匀一些。在莱恩开口前，赛尼托先一步道：“寇奇阁下，你说的每一句话都会被记录下来呈交给大法院，所以你必须为你的发言承担起相应责任，在接下来的审问中，请你记住这一点。”

　　突查队的军医对流放犯进行了体检和验伤，检验报告、流放犯和驻军们的口供均已整理完毕。哪怕被捏住了七寸，寇奇这条毒蛇仍不失灵活。他咬定法律并未明文规定不可以对流放犯施加体罚，坚称自己的出发点是为了督促流放犯悔过自新。立足法律的漏洞极力申辩，寇奇只觉情况对自己越来越有利，他那起初的慌乱都如昨日烟云，挺直的脊背渐渐弯曲，寇奇靠在椅背上，浑身已呈现出放松的姿态。

　　“那么，这九十五个人作何解释呢？”莱恩将一叠资料扔到寇奇面前。寇奇扫了一眼，那是一叠个人信息，只这一眼，弯曲的脊背瞬间绷直。原本随意摆放在桌面的两只胳膊搭在了膝盖上，寇奇挑起一边眉毛，警惕地蛰伏起来并不作声，仿佛没有听懂莱恩的话。

　　“这九十五个人被大法院判定流放至S-6星，但是刑满后并未回到K系星。他们虽来自不同星球，在不同的时间点来到S-6，彼此生活没有任何交集，但却有一个相同点。”在寇奇渐渐发白的脸色中，莱恩平直地陈述道：“他们都是孤儿，贫穷，教育程度低，成年后无所事事，偷鸡摸狗，四处招人厌，最后来到S-6。当地警局已将他们归为失踪人口，也许‘很多人’都认为没人会关心这些失踪案件。”

　　末了，莱恩补充道：“由于时间关系，我暂时只调查到这九十五个人。”

　　这句话落在两个人的耳朵里，又分别被理解为不同的意思。

　　赛尼托瞥了眼记录员，那记录员推了推眼镜，手下动作不停歇，他不与任何人有眼神接触，尽职尽责履行旁观者的义务。

　　“你想说什么？”

　　“四个小时前，你打了十五通电话，联系对象包括S-3、S-7、S-9的总督官，还有一些其余的人。”蔚蓝的眼眸里清晰映出焦灼不安的人像，也许寇奇本人没有察觉，他下意识的小动作一直没有断过。莱恩打破最后一道防线，道：“所以，三个小时前，我已经申请了S-3、S-7、S-9的调查令，两个小时前，我的人已经启程前往这三个能源星，再过三个小时，调查报告会从那三个星球直接传送过来。”

　　寇奇下意识看向赛尼托，但这回，赛尼托回避了寇奇的目光。心中涌起不好的预感，寇奇甚至没有余力去关心他的家人了，此时他的心神完全被自己占领。

　　与审讯室的紧张气氛不同，医疗室内一片祥和。窗户大开着，薄雾轻纱般的窗帘被夜风掀起又落下。趁莱恩不在，哈尔偷渡了一瓶酒。他给维克满上一杯，道：“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来陪叔叔喝一杯吧。”他恐怕等不到下一个和维克喝酒的机会了。

　　先干为敬，维克不再推脱，烈酒下肚，口舌间弥漫开浓烈的辛辣，像有一团火从食道里一路上涌。从没喝过酒的人被酒气冲得头晕，维克问道：“你会后悔吗？”

　　寄出检举信后，哈尔恐怕不能继续待在S-6星了。

　　“后不后悔啊……”哈尔拍了拍维克的脊背，帮他顺一顺酒气，感慨道：“其实没怎么细想过，只是觉得人生要干一票大的才不亏。”

　　不能输给少年人，哈尔一口气喝完杯中酒，一边倒酒一边道：“我吧，理想就是能到最前线去建功立业，可惜运气不好，被调到S-3那鬼地方了。”说着，他无聊地趴在桌子上，脸枕着冰凉的桌面，绿油油的眼睛望着渐渐上升的酒面发愣，像一头痴呆的狼。

　　“再后来，我的少年意气都被S-6磨没了。以前总奢望被他人铭记，现在觉得能被自己铭记也不是一件坏事。”

　　“那么如果……”当酒面上升到杯缘时，维克拿走了那杯酒，他盯着澄黄的液体，状似随口道：“如果将来有一个人对你说，哈尔，和我一起上战场吧。你还愿意跟他去吗？”

　　他没有去看哈尔，但能明显感觉到哈尔在看他。维克喝了一口酒，然后将酒杯随手放置在右手肘边，用澄黄去抵挡森绿。

　　“如果那个人是维克·罗纳德的话，我想我会愿意的。”

　　酝酿着笑意，比酒更低淳的声音漫过烈酒，流淌到维克耳边。

　　闻言，仰头喝尽手肘边的酒，维克眉眼间又流泄出独特的傲慢劲儿。

　　“你想得美。”维克说道。他的唇角却止不住地上扬，背后如果有条尾巴，那一定是在悠悠然地甩来甩去。

　　有时候，哈尔实在不知道罗纳德上校是怎么教儿子的，竟然能教出维克这种性格。这孩子在某一方面特别不坦率时，必会在另一方面露出馅儿来，简直是傲娇圈儿的耻辱。

　　‘好心’地不去戳弄悄悄露出来的豆沙馅儿。然而见哈尔久不回应，维克自己反倒坐立不住了。他右手轻轻敲击桌面，把脸转向左边，拿后脑勺对着哈尔，假装欣赏墙上的壁画。

　　维克轻声道：“不过，偶尔想想也还行。”

　　“……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