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落花时节又逢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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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花点翠，青柳垂枝，最是一年春好处。
施襄夏看了一眼身后困守了他多年的牢笼，终于得以解脱。
被特赦出狱，这是他自己都没有想过的事。
数年的牢狱生涯，让他想明白了很多事，该明白的不该明白的，都没落下。
这烟柳皇都绝胜之处啊，当真是余生都不愿再沾染分毫。
数年里，在那个暗无天日的方寸之地，面对着腐朽的四壁，无人问津。
他听惯了无数的愤怒，挣扎，无数的哀嚎，祷告。
可是没有任何用处，那是个被遗弃的地方，只有自生自灭。
无边无际的绝望，几乎要淹没了他所有的意志。
此生已无双亲，亦无妻儿。于棋之道，也有了那绝世一弈。
唯独.....唯独.....
只要想到这里，他总是还能坚持下去，等待着绝望后的渺茫希望。
因为，还有世勋啊。
曾说过，要与他携手结伴，同游天下。
怎能失约，怎忍失约？
他们都已是彼此最后的，唯一。
不知从何时起，心里想的念的，全是他，唯有他范西屏。
这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再愚钝的脑袋也该是明白了。
他对世勋，到底隐了多少的情意。
这个念头，他到底生出了多少年？
若是放在四下安稳的现世中，说不定一辈子，他都不会觉察出这份心思。
可偏偏，上天要他遭此一番劫难。
若是此生还有重见天日的一天，他定要，定要把真心，说与世勋听。
世事真的太过无常，谁知道错过了这次，还会不会有下一次的机会。
眯眼望着远处满身风尘赶过来的身影，嘴角牵起了一个弧度。
世勋，来了。
范西屏这几年，仔细想来，过得其实算是不错。
无论行至何处，都有人对他礼遇有加，奉为上宾。
可他内心无比清楚的知道，这不是他想要的样子。
他最牵挂的人陷于囹圄。在哪，再好的礼遇，他也无法真正快意。就连棋，都下得异常寂寞。
甚至与人对弈，都会无由的出神。
想着若是定庵，定不会将棋下在如此不痛不痒的地方。
拈着手中的棋子，又会不自主的浅笑。
透过十九道纵横，穿过十数年的光阴，看到了心中最眷恋，最无法舍弃的容颜。
那是种十分温暖又十分落寞的笑意。
有对弈者曾在抬眼间无意看到这一抹笑容。
无人说得清，这一笑究竟有什么含义。
他们觉得，这大概是棋仙对弈力较好的棋中后辈的一种肯定和鼓励的微笑，又有种高不胜寒的遗憾吧。
以至于后来，他自己听到这个传言，有些哭笑不得，却也不置可否。
他在思念故人。
这理由，他一人知道足以。
不久前，他接到江湖朋友传来的消息。
乾隆打算赦免被谋反一案无辜牵连之人。
是真？是假？
范西屏的心一瞬间，乱了，慌了。
他对他的思念已到了日夜无法控制的地步，每过一日，思念就愈深一分。
他已来不及顾虑这消息是真是假。
若是真自然最好，若是假.....也不过就是，空欢喜一场。
他守在皇都，已有数月。
他日日到那座牢笼的外檐等着，等着，生怕错过他自由之后的第一眼。
可是这样一日一日，他越来越无望，于是就在昨夜多喝了两坛酒，多醉了片刻，睁眼，天已大亮。
赶过来时，他远远的看到了站在树下的人。
那是.....定庵。
这一日，原来，真的等到了。
施襄夏等到了，范西屏也等到了。
仿佛是被岁月的风霜刻意遗忘。
两人的面容，依稀还如分离之时，未改毫分。
只是施襄夏多年的不见阳光，皮肤变得格外的苍白，整个人像是褪去了俗世的枷锁，再无一丝隐忍。
而范西屏，倒比以前多了些稳重。
相对而视，谁都没有开口，仿佛贪婪的要将这数年的光阴一时都看回来。
仿佛要从彼此的眼中，将这数年的际遇全部看个清楚。
只是沉默啊，总要有人来打破。
“世勋，一别数年，无恙否？”
范西屏如梦初醒，伸手，触了触施襄夏的手。
虽有些凉，但，有温度的。
眼前这个会说会笑的人，真的是施襄夏。
他终于，回来了。
是的，回来了。回到了他的身边。
“见到你，便是再多的恙，也都没有了。”
其实，他鼻子已酸到眼泪已经盈满了眼眶。
“说什么傻话呢。”
施襄夏抬手，像以往无数次那样，轻轻敲了敲他的头。
数年的分隔，在这一瞬间，全部消弭，不复存在。
“定庵，我们...回家。”
“家？”
施襄夏啊，你可真的还有家吗？
“海宁的旧舍，确实多年前已经被封了。不过我在扬州定了居。定庵你如果不嫌弃......那也是你的家。”
看他心急的样子，施襄夏觉得很开心，他终于真切的感觉到，自己还活着。
不是行尸走肉，不是一个会动的木偶，而是一个活生生的，有喜有怒的人。
“那是我们的家，我怎会嫌弃。”
“啊？”范西屏听到这话，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
“啊什么？”施襄夏笑问：“难道不对吗？”
对啊，那是他们两个人的家，有什么不对？
范西屏拍了拍自己的头，笑自己怎么突然傻了。
“世勋，我现在走不了太多路，也骑不得马。你能不能扶着我些？”
施襄夏将手伸向范西屏，悬在半空，等待着他的回应。
“你什么时候和我这么见外了？”
温热的手掌覆了上去，那人还在调笑着。
一搀一扶，两人慢慢走远。
走出了，这片万恶的源泉。
走过繁华长街，走过幽静小巷，阳光下的空气，都格外好闻。
回到范西屏暂居的客栈，老板笑着上前问道需不需要再开一间上房。
范西屏尚没有说话，倒是施襄夏开口道不必。
既然他如此说，那便如此吧。
想是定庵现下还需要修养些时日才能启程回扬州，一间房也方便他照顾。
回到房里，施襄夏就看到大大方方的倒在桌子上的几坛空酒坛。
“从来都是如此，说罢，这些年，你多喝了多少酒？”
范西屏有些心虚，其实也没有多少。只是近些时日，焦躁不安的情绪太过剧烈，才.....
可是面对着施襄夏审视的眼神，这话他又说不出来。
毕竟带着些莫名的情愫，他哪有那么理直气壮，能说我是因为思慕你，心绪难平，所以才喝多？
纵然迟早要说，也不能，不敢吓着他。
楼下的小二送来热水，以供施襄夏洗尘。
此间的静默宣告终止，范西屏一溜烟的跑了出去。
心里念着非礼勿视，只是，他之前也不知道视了多少回了。
到底是心思一念起，就不一样了。
既然都出来了，想着给定庵买身新的衣物再回去也说得过去。
他是跑了，施襄夏倒觉得有些无奈。
这是怎么了？以前两人互相搓背，也没少嬉笑打闹啊。
转念一想，走了也好，万一.....
是说万一，起了什么不该有的反应，也是徒增尴尬。
不多时，范西屏拎着崭新的成衣溜达回来，觉得，他应该也沐浴完了。
习惯性的推门而入，不看还好，只是，怎么可能看不见。
沐浴确实是完了，只是....
施襄夏听到动静，回头看了一眼，笑道：“我没有换洗的衣物，便借了你的，你不会介意吧。”
“不，当然不会。”
听了这话，施襄夏不慌不忙的将手里的中衣套上身。
当然，在范西屏进来之前，他也只是上衣没有穿完而已，就算他介意，也没办法了。
只是衣服似乎有些大了，套在身上松松垮垮的，自锁骨至胸膛真是一览无余。
他有些慨叹，这身子终究是不如之前了。
转过身看着范西屏，无奈道：“你我身量该差不多才是，衣服怎么如此不合身。”
“这件，我穿也不甚合身，所以便一直放着...”
他这样子，实在是.......范西屏不太敢看他，忙把手里的衣物塞了过去。
“谢谢你，世勋。”
施襄夏想谢的，是谢他让自己撑过了无边的黑暗，撑到了重生的这一天。
不过这话，没必要说。
范西屏嘁了一声，“你我之间说什么谢。”
天色已至晌午，小二收了桌上的酒坛，将饭菜摆好。
施襄夏没说什么，他们之间，也不急在这一时半刻。
一顿饭吃的，很是不应该有的安静。
叙旧不必，诉苦更是不必。相思之情，语言又怎么说得尽。
只是总该说些什么。
“世勋，你似乎变了许多？”
“有吗.....我自己怎么不知道。”
变得不再那般洒脱了，像是被沉重的心事压住了原本的随意。
“罢了，再变你也还是你。”施襄夏轻轻笑了笑，“只是，有什么心事，我希望你能和我说。”
“我......”范西屏几乎要脱口而出我对你起了不一样的心思，可是硬生生截住了话头，他是真的有些不敢。
施襄夏轻轻握住了他的手，“若你不说，就让我先说吧。”
范西屏看着两人交叠的手掌，也不知是哪来的勇气。
“定庵，我...”
我什么？这句话他没能说完。
“我想用余生陪着你。”
施襄夏的眸光里凝出了点点笑意，“世勋，你愿不愿意？”
像是一颗石子投入了平静的湖面，顿时荡起了层层涟漪。
唇边的笑容扩大，再扩大。
“愿意愿意，正是求之不得。”
“求之不得？”施襄夏欺身上前，静静看着他，笑道：“我说过，要与你携手结伴，同游天下。”
世勋，对你，我从来不会失约。
——完
作者有话说第1章 落花时节又逢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