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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0、阿千 自我 ...

  •   我将满屋子的书一本本收拾好,书匣里只放好玄宫选拔大考时需要复习的笔记。笔墨不带,只要能用钱解决的,此时都不是什么大问题。
      一边的稚圭帮我收拾衣服包裹,我忽然想起:“稚圭,尹燊和信儿的事情,早就让你们吩咐下去了,究竟什么时候交接?”
      便见她面色有些为难:“姑娘,真的不能再宽限几日?信儿说,她如今掌握了诸多疑点,但苦于一时间找不到破绽。此时脱身,颇为可惜。左右玉生烟都是自己人,即便姑娘离开些时日,信儿都能有人照应,姑娘不必担心。”
      “这是什么糊涂话!”我有些糟心,“她去国子监这么久,都没能摸清楚那沈或的底细,不仅仅说明那沈司业是个厉害角色,更重要的是,这反而证明了他必然是确实有问题的。否则,普普通通一个学究,还能让人看不清楚?”
      稚圭也不否认:“确实如此。可姑娘……”
      “没什么可是。”我一摆手,“这人如此狡猾,你们万不可轻视。没有我在景都,让信儿一个人深入敌营,我不放心。”
      想想这丫头忠心的执拗性子,我又加一句:“就告诉她,这回北上时日不短,我指望着她照顾呢。让她赶紧的。”
      稚圭一愣:“姑娘,您,您不带我去了?”
      我也有些为难:“稚圭,不带你去,不是不重用你的意思,明白吗?”
      稚圭白瓷一样的小脸上嵌了一双黑玛瑙一样的眼睛,此时满脸的惶恐和不安。
      看她这样子,我便知道她这是不明白了。叹一口气,我道:“玉生烟和其中味有风娘总管,墨珏帮衬。明琅被我派去了秀水城,远岫和远黛潜伏在太子和三皇子府中,信儿在国子监中调查沈司业,涤星和湝月是干爹给我的丫鬟,此时在打理江南缫丝织布的生意,就连你姐姐鸾珮也在教玉生烟新来的姑娘们腿脚功夫。所以稚圭就觉得自己无用了?”
      稚圭满脸委屈,就差在脸上写几个字:难道不是吗?
      我忍不住便去捏她软乎乎的小脸:“你可真是傻。我这么多年对你们好,你这小妮子,竟到了今日还觉得我会厚此薄彼。也不想想,你可是我手下当中,易容术最得我真传的。赵贺的改头换面,信儿潜伏国子监,乃至玉生烟上上下下这些姑娘的面妆,哪个不是你操心最多?你想,若是你走了,姑娘我在景都中连个易容手艺都没得用,那可如何是好?”
      稚圭有些懵懵的,认认真真地琢磨了我的话,才郑重点头:“稚圭听姑娘的,一定在玉生烟好好做事,为姑娘分忧。”
      “这才乖嘛。”我看着她嫩嫩的小脸,忍不住又凑上去亲一口,“真是麻烦我们稚圭啦。”
      稚圭还来不及害羞,房中一闪而过一道黑影。
      我心下了然,揉揉她的脑袋:“好了,时候也不早了。你去通知了信儿的事情,便下去早些休息吧。左右东西都收拾得差不多了,剩下一些明早起来我自己规整,也是一样的。”
      稚圭点点头,替我掩上箱子,出门的时候还带好了闩。
      黑衣这才从屏风后走出来,却不打招呼,而是看着我刚刚收拾好的书匣问:“又要出远门?”
      我与他之间自然也不需要这么多规矩礼节,我直接点点头:“确实,要去秀水了。我和玉山城合作开采秀水城北碱矿的事情,你想必也知道。”
      他很自然在我身边坐下:“碱矿遇到麻烦了?”
      我于是给他倒一杯茶:“倒也不是。不过碱矿开采出来以后不能直接用,得加工。这其中的步骤,我得手把手教会他们,亲自监督才行。”
      他将茶杯握在手中,却不喝:“你是个有主意的。可毕竟战火将至,北方更是民心动荡,暴乱频发。你这样走,我不放心。”
      瞧着他蹙着眉的严肃模样,我不禁想笑,伸手便去抚平他的眉心:“总是发愁,像个老头子。念念叨叨的模样,也和我的干爹和哥哥一样。”
      见他似是不赞成,我只好嘟起嘴,故作不悦:“难道你要像谦哥哥一样,禁我的足。”
      他目光一闪,满脸兴味:“他长得那么好,你也不待见他?”
      这种问题,完全不需要思考好吗:“他总拿我当小孩子,我跟他没法交流。”
      黑衣于是露出“好好好我就假装你不是小孩子”的神色,笑问:“所以你的心上人是叶琛,就是因为他不把你当小孩子?”
      提到叶琛,我一愣:“好端端的,你提他做什么。”
      他却答非所问:“你这一走,怕是时间不短。他如今已和承宁郡主订婚,指不定你回来的时候,他就去了延平王封地做上门女婿了。”
      “他那样的人,怎么可能做上门女婿!”我不假思索,像只被踩到尾巴的猫,“他那样的人,寻常女人嫁给他都是辱没了他,更何况吃软饭这样的事情!”
      黑衣闻言,眯一眯眼:“你以为他能在几大异姓王中左右逢源,便意味着在兵部的位置坐得稳当?战事来了,延平王首当其冲。他是延平王的女婿,此刻才是最凶险的那个人。”
      我一愣,显然是从未想过这个问题:“你的意思是说,彼时中央军和延平王手下的部署和折损问题?而琛哥哥终究要选一边站队?”
      一边是延平王,一边是朝廷。而若在朝中,且不论当今陛下那样热衷权力制衡的人,根本就不可能让叶家一家独大,单说他和右相府的关系实则并不好,他在朝中便不会有多大的发展。
      我又怎么可能不知道,那个英挺峭拔的男人的心究竟有多大。
      若是跟着承宁郡主去了北方封地,和朝中便完全不一样了。
      他一挑眉:“如此,你还打算这样,放弃最后一点和他相处的机会,此时跑去秀水城,今后便与他天各一方?”
      我听着这话,心里堵得慌:“我和他之间的事情,没有你们想的复杂。”
      “没有那么复杂?难道一直以来是我误会了?你们不是青梅竹马两情相悦,而叶琛为了宦途放弃了你?”他同往常一样,将蒙面的鸦黑面巾掀起一些,烛火里隐约露出周正的下颌,一双覆着刀疤的手端起茶杯,小口啜着茶。
      大约是他的语气太过平淡,又或许是我自己早已接受这几个月来的事实。听到他此时的论调,我竟心境平和,一丝脾气也没有了:“所谓青梅竹马两情相悦,这样谁都没有点破的事情,根本做不得数啊,更遑论他为了宦途放弃什么了。倘若说还有什么放不下的,大约是一些小小的想不通,和后悔吧,毕竟那么多年的情谊,竟然连一个像样的道别都没有。”
      黑衣又是皱一皱眉:“想去道别?你还是决定明早即刻启程。”
      这样的挽留不多见,我心里只觉得有些怪:“你不希望我去秀水?为什么?难道在景都又什么事情需要拜托我做的吗?”黑衣可是鬼楼里有头有脸的人。我这样一个小人物,能为他做什么?
      有一瞬间,烛焰火色的倒影在他眼中飞快地晃动,却在我细看之前就恢复了平静。
      他笑,眼睛也弯起来:“为什么阿千总是会觉得,我们之间要有利益关系才能见面?”
      我看着他眸中跃动的烛焰,有些恍神:“我不是这个意思……你知道的,我只是……”
      他却抢先开口:“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的感觉是,你从未真正相信过谁,依赖过谁。”
      谈及此,我大抵已经能明白他的意思了。而这样的意思放在眼下的环境,确乎是合理的。不过:“我为什么要相信谁,依赖谁?黑衣,难道你也觉得,女人的生活,只能从一个后院被送到另一个后院?你也觉得,像我这样不安于室的女人,东奔西走、抛头露面,甚至开勾栏院,是可耻的?”
      他目光盯着我,似乎想通过这样的方式证明自己接下来言语的可信度:“阿千,你不要激动。听着,我从没这样觉得。”
      “真的?”这样太快的否定,让我有些犹疑。可黑衣没有骗我的必要。
      果然,他看着我,眉眼弯弯:“我骗你能有什么好处?你打定了主意要走,我又怎么可能不知道,我根本留不住你?敷衍你,没有任何意义的啊,阿千。”
      当真如此,那我刚才岂不是太过敏感了一些。果真,理亏真是最要命的事情之一了啊,我只能小声道:“那算是我刚才误会你,反应过激了。真是的,你也不说清楚。”
      他这次险些笑出了声:“好,这次是真的怪我怪我,阿千就莫要在恼了,好不好?”
      我哼一声:“这样还差不多。”
      他面上的笑容收起一些,有些小心地问:“叶琛对你,也这样百依百顺的吗?”
      “叶琛啊……”我有些出神,“不能叫百依百顺吧,毕竟我们三人相处的方式从来都是互相平等的,谦哥哥与我更亲近一些,真正要拜托叶琛的地方,其实不多吧。”
      我顿一顿,仔细回想着脑海中他的模样。好久不见,那副清俊的脸,忽然就变得有些模糊了,也再听不见声音。
      关于他的记忆,忽然再也不生动了。
      也许这就是我吧,薄情得很。自从得知他和承宁郡主订婚,悲伤了几日,用手边更新更重要的事情代替了对他的想念,他就真的在脑海里淡去了。
      我便这样忽然来了兴致,问黑衣:“你不觉得我薄情吗?”
      “薄情?”他似乎有些不理解,我为什么会蹦出这样的词。
      我点点头:“你也说了,我这样从不格外记挂谁,也从不信赖依靠谁。不是薄情,又是什么?”
      他低头,盯着自己的右手,握一握拳又松开:“薄情有什么不好的呢。深情便只有情,而薄情……”
      我眯一眯眼:“薄情,就什么都没有了。”
      他俶尔抬头看我,似乎是因为我话中不明的意味。
      难道要告诉他,我本就不属于这个世界,如今所有的努力和心机,都是为了找到回去的路?
      我只能浅浅一笑,含糊着带过:“许是前段时间看那劳什子的玄教看多了,如今满脑子都是了无挂碍一类的说辞。大约也是方才聊的话题有些相近,这才想左了。你可别以为我是有感而发。”
      他闻言,眉头又锁起来:“玄教?你打算做什么?”
      想他作为鬼楼中的一大负责人,又格外关心我的消息。即便不告诉他,往后他从其他途径知道,反倒显得两人生分。还不如现在直截了当:“我要一路北上,去玄国。”
      而他似乎对我的这个想法并不意外,却是出乎我意料的又急又气:“你还当真想要去玄国?这个节骨眼上,你可是不要命了!你自诩什么薄情薄情,我看你是没有心,才会枉顾那么多人对你的关心在意。玄国有什么好,值得你这样一意孤行?我看你从未对身边任何人有过这样的执念,你连叶琛都这样轻轻放下了,究竟在在意玄国的什么?”
      看他猛然间变得锋利的眼神,我刚想开口,他垂下眼眸,又道:“别想着编任何借口,隐瞒总比欺骗强。我还将你当做朋友,你就当这是我的请求吧。”
      他尚且气息不稳,一眼就能看出,硬生生按下了自己的怒火。
      我叹一口气:“你这又是何必。”
      他阖上眼,深吸一口气:“真的,连我也不能说吗……我还曾经以为,我和那些人会不一样。我以为,我们是因为天一阁地宫而相识的,都没有显赫的身份,没有家族和血缘的羁绊,才会是最纯粹的心神相交。所以能够互相信赖,不需要有任何顾忌。”
      我闻言,有些愣怔。
      好像终于从玄教、佛法、战争和夺嫡中抽回心神,也不再管什么富贵繁华。今天的他,一如若干年前那样,翻进我的窗,给我送一些不打眼的小惊喜,关心我的一举一动。
      而我却因为俗事缠身,思虑重重,变成了最先叛变的那个。
      若不是一心想要寻找佛法,回到现代,我怎么可能是这样冷血的人?
      一叶障目的模样,和那些争权夺利、蝇营狗苟的人有什么区别?
      很丑的。
      “既然如此,大约我该回去了。祝你明日,一路顺风。”他见我沉默不语,终于失去耐性,起身便要走。
      我没来由地心头一慌,脱口而出:“等等。”
      他顿住脚步,却不愿转身。
      我了解他的性子,攥一攥拳:“不告诉你,不是因为不信你,而是觉得,你或许也不了解。”
      他依旧垂着头,语气古井无波:“你不说与我听,又如何知晓我了解不了解?”
      是了。
      我于是看着他一身鸦黑的背影,道:“你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吗?我知道未来是什么样子的。”
      他一愣,许久才哑着嗓音道:“我一直以为,那不过是你恍惚而真实的梦境。”
      “可是我想告诉你的是,那些未来都是真的,是我亲身经历过的。人能飞上天,车可以不用马匹,方形的小盒子就能告诉你所有想知道问题的答案。这些,都是真的。”
      他终于转过身,盯着我的眼睛,半晌却说不出一个字。
      “所以,你明白我为什么不希望你盲目针对蛮族了吗?蛮族的传说,信仰马列上神的人可以像鸟一样飞翔,那就是我曾经在的时代啊。我莫名其妙来到了这里,如果不抓住这些线索,我怎么才能回去?
      “还有,这次要去玄国,也是一样的。我一直以为,佛教是我曾经在的那个时代才会产生的信仰,可从义父那里了解到的,却是佛教在这个时代的三百年前,随着一场战争消亡。确实,一切都不符合常理。可只要有一丝一毫的机会,我都不会放弃的。”
      他就这样盯着我说完这番话,却根本没有抓住我想表达的重点,反而喃喃道:“怪不得。你不属于这里啊,你一心想回去的,从来都没有想过,要陪伴任何一个人,不是叶琛,不是贤王,不是你的义父和哥哥,或者你在玉生烟和其中味的那些伙伴。当然,更加不可能是我了。”
      虽然他表达的意思没有错,可为什么听起来有些奇怪,好像我辜负了身边所有人一样。我不免有些担忧和疑惑:“黑衣,你……”
      可他却问:“所以,你明日会和上次一样,不告诉任何人,一声不吭地离开?”
      我被他这么大跨度的问题弄得有些懵,不明白他究竟想说什么,只能点点头:“本来是这样计划的没错。”
      “所以,你甚至不和叶琛道别?”
      我问蹙一蹙眉,不知他为什么要反复在这件事上纠结:“方才都说了的,本来都没有结果的事情,不如干脆不要妄想。”
      他点点头,转过身去:“我知道了。或许在你看来,做你自己,真的是最要紧不过的一件事了。”
      话音未落,鸦黑的背影消失在窗外。
      烛花爆开的声响,似乎自始至终只有我一个人听到过。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50章 阿千 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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