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世，转山转水转佛塔》山风溪水

1、楔子

　　六月的南京，正处在梅雨季节，空气中氤氲着粘粘的潮气，总比不上呼和浩特的家乡那样松爽。
　　今年的六月是个离别的时节，四年的大学生活即将结束，来自天南海北的同学就此即将分别，整个校园里也充斥着离愁别绪。
　　这种伤感的情绪之于我就更增添了几分，我的一段短暂而真诚的恋情也将随着大学时代的结束而宣告终结，虽然分手尚未挑明，但是结果是不言而喻的了。
　　在这种阴霾的天气和阴霾的心情中，我的偏头痛终于一发而不可收拾。
　　母亲在电话那头千叮万嘱：
　　“乌兰啊，注意身体，把自己照顾好啊！妈妈已经联系好一个有名的蒙中医，回家以后好好调养就没事了……”
　　是的，回家，回到内蒙，生活才刚刚开始，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六月底，最后一次泪眼婆娑地拥抱过同寝室的姐妹们，我拎着行李，踏上了回呼和浩特的归途。
　　回家的第二天，父母就要带我去拜访那位蒙中医。
　　“我们跟嘉拉森活佛约好了，今天请他给你好好把把脉，开个方子，中药调理调理就好了。”
　　说起来，我对这位活佛并不陌生。
　　我的母亲在生我之前，曾经生育过一名男婴，也就是我的哥哥。不幸的是，哥哥一出生便夭折了，此后大约有五、六年的时间，母亲始终没有生育，丧子之痛加上久无身孕，使得母亲一直郁郁寡欢，这件事也成了全家人最大的心事。
　　多方求医问药无果之后，母亲的一位老师介绍了嘉拉森活佛为她调理。令人叹服的是，母亲在吃了两个月的中药之后，居然有了身孕，随后生下了我。全家人对嘉拉森活佛的感激与崇敬之情可以想见，母亲甚至在我双满月之后第一次出门，便去远在阿拉善的广宗寺上香（因为活佛虽然在内蒙古大学任教授，但他真正的身份仍是阿拉善广宗寺的寺主），并且为我在广宗寺寄了名（民间认为在寺庙里寄名的孩子等于是寄名给了佛祖，容易养活）。
　　因此，我除了“乌兰”这个本名之外，还有一个嘉拉森活佛给取的法名——“莲生”。

　　上午十点，我们如约来到活佛在内蒙古大学的家中。一般来讲，德行高深的大佛不仅佛学造诣深厚，而且精通医学、算术、天文甚至建筑、艺术等等，嘉拉森活佛就是一位医术高明的蒙中医。
　　蒙医诊断时运用问、望、触三种方法，活佛细心地诊了脉，开了方子，随后抬眼又细看了我一回，缓缓说道：
　　“吃药是治标，治本还是要你自己把握。你最近心气郁结，思虑太多，当然会失眠、没有食欲。凡事不要只看眼前，莲生啊，你把眼光放长远了看，目前的烦恼也不是什么跨不过去的坎儿。”
　　活佛就是活佛，一眼就能把人看穿。近一个多月以来，我为爱耗尽了心力，这偏头痛就是打这儿起的。没有自己的心理调节，恐怕再好的药也无济于事。
　　“莲生三世，一世千年。你是个有慧根的孩子，跟佛祖有缘，千万要善待自己……”
　　呃，莲生三世，一世千年。
　　我微微仰起头，闭上了眼睛。
　　这句禅语好熟悉！仿佛在冥冥之中也曾听见过，只是记不起是在何时何地。

　　正在冥思苦想之际，母亲轻声的问话在耳边响起：
　　“上师什么时候回阿拉善？我想带莲生去进香，正好带她散散心。”
　　“去南寺进香？很好！很好！莲生是该去！早该去了！”活佛听见母亲的话，激动起来，“学校就快放假了，我过个三五天就要回去，你们等我回去以后再过两天去，我得空就陪你们游览。”
　　母亲喜出望外，拉着我告辞出来。

　　每天吃一剂中药，早晚各一顿，失眠的症状似乎有所好转，元气也恢复了一些。父母决心要在我八月份工作之前把我的身体状态调整好，我乐得在家里吃吃睡睡玩玩，倒也逍遥自在。不出一个星期，我看到镜中自己的脸色渐渐红润起来。
　　七月十五日，母亲带着我，还有我二十一岁的表妹小雁儿，从呼和浩特出发，坐车前往阿拉善。
　　阿拉善盟在内蒙的最西部，毗邻甘肃、宁夏，北部与蒙古国交界。小雁儿一到盟府所在地巴彦浩特，就吵吵着要到沙漠国家地质公园去探险。母亲一心要带我去广宗寺朝圣，也不理会小雁儿的不满情绪，准备在宾馆休息一个晚上，第二天一早就直奔嘉拉森活佛所在的南寺。

　　第二天却偏偏下起了雨，而且来势不小，仿佛积蓄了许久，现在一下子喷薄而发。
　　雨中游广宗寺不知是怎样的一种情形，我的兴致大增，催促着母亲和表妹上路。
　　这是我第三次来广宗寺，前两次分别是在中、高考结束以后，那时候太小，与其说是来朝圣，不如说是单纯来游览的，所以也没有留下什么特别的印象，总觉得与各地的佛教圣地大同小异。今天嘉拉森活佛亲自带领我们参观，一路讲解，倒也觉得有好多地方、好多细节很值得细细观赏、品味。
　　虽然大雨如注，但我心情舒畅。欢乐、并且带有丝丝缕缕隐隐约约的幸福感，就像背景音乐一样，如影随形地痴缠着我。
　　看到心不在焉的小雁儿无聊地走走看看，我被自己心底里漫溢出的越来越强烈的幸福感吓了一跳。为什么会这样？我有多久没有这样快乐了？还是——我压根儿就是第一次这么恬静、柔美？心中的每一个皱褶都被一种神奇的魔力熨贴得平平整整、无微不至，整个心胸就像吸足了甘霖圣水的花朵一样，绽放的饱满圆润？
　　藏传佛教的音乐像一湾小溪在圣殿中缓缓地流淌，不知从何处流出，也不知将流向何方。
　　我膜拜地仰视供奉在大殿正中的神灵——六世□□仓央嘉措。目光迎上塑像上那对修长而有神的眼睛时，全身仿佛被雷电击中一般，眼神连同整个心脏，似乎刹那间被熊熊烈火吞噬了。
　　广宗寺供奉着仓央嘉措的灵塔，我是早就知道的。我也曾醉心于这位有着传奇般人生经历的活佛、曾经无比尊贵的□□，我也曾为他所留下的不朽的情诗心动不已、唏嘘不已。但是今天的异样感觉是我没有体验过的。
　　殿外大雨滂沱，几个僧人跑来把嘉拉森活佛请到旁边的一座殿阁中，大约是要做什么法事。母亲和表妹在絮絮地讨论着一些仓央嘉措的生平往事，我意乱神迷地悄悄抽身出来，一头迈进无边的雨帘中，奔向正殿西边的双白塔——菩提塔和尊胜塔。
　　双白塔是用来存放六世□□生前物品的。洁白的双塔矗立在贺兰山脚下，在苍翠的背景下更显庄严神秘，笔直□□的塔尖直指苍穹，仿佛一对饱蘸人间苦乐的神笔，欲向苍天奋笔疾书。
　　我站在菩提塔下凝望塔身，十几米高的菩提塔下是两三米高的基座。两百多年的风尘竟然没有改变它美丽的容颜，是造物的奇巧抑或是神佛的庇佑？正在感喟佛教的精深博大，忽然听见塔身和基座中传出轰隆隆的响声，没等我反应过来，只见巍巍菩提塔不偏不倚，正朝我站立的方位垮压下来，我不由得大叫一声，眼前一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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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最早认识仓央嘉措，是在读了他写的那首著名的情诗——曾虑多情损梵行，如山又恐别倾城。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不禁被他欲罢不能、左右徘徊的感情深深触动了。及至后来读到他越来越多的诗篇，不禁萌发了为他写传的念头。愿山风的心愿能得以实现，也愿与众位读者大大分享我心中的所思、所想、所念、所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