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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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伊跟哥哥劳小文被寄居在另一个亲戚的家里。
寄人篱下，会让人如虫子一样卑微。
妈妈在离开之前，只有一句话伊伊听到了心里：“我会留下一点钱的，平常要买文具交学杂费什么的，就问她（亲戚）要钱就行。”
伊伊知道，外婆是世界上唯一的好心人。如果待在外婆家都是寄人篱下的话，那么在其他任何一个亲戚家里，小小的心都是在风雨飘摇。
她的心，已经无根了。
伊伊的手紧紧握住了裤子的口袋，里面有用红色塑料袋缠了一圈又一圈的压岁钱。
妈妈的话，并不如她口袋里的那十几块钱给她的安全感来的真切。
在爸妈离开后的前三天，伊伊独自藏在角落里抹了几次泪，舔舐离别的伤口，一次又一次地更换用来藏住给她安全感的红色塑料袋的地方，最后，掀开了亲戚家牛棚顶的瓦盖，藏在了两片残瓦之间。
三天后，离别的伤口结了痂，纵然难看，伊伊也会强扯着欺骗众人的微笑，挑着扁担，到田地里割草喂牛。
偶尔，遇见伤心的事情了，便爬到顶梁上，翻了瓦盖，拿出那个红色塑料袋，聊以安慰。里面的钱，是一分也舍不得动的。
可是，某天伊伊放学回家，却看见牛棚成了一片废墟。
亲戚说：“要盖一间新的牛屋。”
伊伊一听，急得哭了，跑进废墟里去寻找那个红色塑料袋。
“你找啥？”亲戚看见着急的伊伊，以为出了什么大事。
找啥？
找那个红色塑料袋。
找钱。
找那已经跟着这栋牛屋一起坍塌的安全感。
亲戚也来帮忙找。
最终，找到了那个被压在污泥下的塑料袋。
只是，被别人知道的钱，已经给不了伊伊安全感了。
伊伊把钱交给了亲戚，拍了拍手中的污泥，走开了。
本来心就在风雨飘摇，缺了那点安全的假象，依然得画人生的圆圈。她的出路，还是只有读书。
亲戚家，有个跟伊伊年龄相仿的女儿。日常冲突，自然是家常便饭。
亲戚的这个女儿，把伊伊不肯服输的强硬性格激发到了极致。在生活上、学习上，因为有了对照物，便时时刻刻变得斤斤计较，得到的东西不愿意少一分，也不愿意多一分。
无论怎么争，争什么，无论最后要输掉什么，伊伊有一样东西，是绝对不能输的——学习成绩。在学习方面，她不愿意输给除了自己的任何人。
这次念书的学校，名气如雷贯耳。
并不是因为它办学质量好，而是因为有关于它的传说，从来都不是与生人挂边。
每个在这里念过书的学生，要不是讲过许多故事，就是听过许多故事。
这座学校依然座落在一处山顶上。但是这个学校不同先前念的那个学校。
先前念的学校，周边有不少村里的人家，就算是晚上，荧荧灯光，不觉得茕茕孑立。而这个学校，周边其实也有不少人家，只是，这些人家都是躺在泥草堆里，偶尔还会生了淡蓝色的火光——俗称鬼火。
这是一座被坟茔包围的学校。唯一让学生们觉得稍稍心安的就是，学校的门口就是一座大庙宇，红柱青瓦，再加凶神恶煞的神像。
当伊伊初初走到学校门口，环顾四周，迅速分析了学校的地理位置，不禁深深佩服这个村的村民们。学校的选址，真是“妙极了”！
学校只有三个年级（一、二、三），每个年级大约二十来人，全校师生不超八十人。校长挺有智慧，三年级的学生晚上需要过来上自修，为了给他们二十几人壮胆，拉上了二年级的那二十几人做陪。
很不幸，伊伊过来要念的就是二年级。从二年级就开始过上了“晚自修”的幸福生活，不得不说是一件“幸事”。
晚自修，从六点上到九点。学校晚上，偶尔有电，偶尔没电，完全看心情。每个同学的桌兜里，都要藏一把蜡烛或是煤油灯，以备学校心情不好，拉了他们的电闸子。
总有些调皮的男生，不知从哪看来了许多的鬼故事，在晚自修休息时间便怪声怪气说了吓人。学校窗外黑漆漆的一片，感觉随时都可能有东西从外面飘进来，偶尔心中发憷地想，那些东西早就飘进来坐在我们头顶了也未可知。每次，一阵风刮进，都觉得阴森森的，鸡皮疙瘩起了全身。
下了晚自修，众人排队等校长训完话，便一队一队整整齐齐地离开学校，钻进完完全全的黑暗里。总有些调皮捣蛋鬼，会拿着手电筒乱晃，时不时的，还用手电去照那些阴森的坟墓。所以，众人列队尚未走出十米，大伙便开始大喊大叫疯狂朝山下奔跑，似乎喊得越大声，就越不会害怕。
伊伊不喊，听见那些鬼哭狼嚎的凄厉的叫声，心中更加惶恐不安，头发都竖起来了，唯恐被众人留下，也跟着狂奔。所以，晚上穿的那双鞋，至关重要。每次上自修前，要检视的从来不是书包里的书有没有带齐，而是脚下的鞋帮子够不够坚实。
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
终于有一天晚上，发生的踩踏事件。
在奔跑中的伊伊，突然被身后一个绊倒的人推倒了，伊伊又撞向前面那个同学，把前面那个人也推倒了。那天晚上，不知道倒了多少人，只是在黑暗中听见了各种声音的惨叫。
结果很无奈。或许是欺负新人，或许是其他的人对发生这种事情早有经验在摔倒的时候会很好地保护自己，这次踩踏事件，真正算得上受伤的，只有伊伊。
她当时摔倒的时候脸部着地了。那条道路的路面全都是有棱有角的小石子。毁了容，是自然而然的事情。伊伊整片脸蛋被刮了一层皮。
被自己口中的鬼吓着的小屁孩们，创造了一个人不人鬼不鬼的伊伊。
小孩，喜欢新鲜的东西。本来插班生伊伊的到来已经引起了一些轰动，再加上，伊伊的容貌也不算丑陋，所以总有那么几双眼睛老看着伊伊。受伤的第二天下了晚自修，到校长训课的时候，一些同学便把前天晚上发生的意外告诉了校长。
板着脸的校长，背着手，从列队前头走到了伊伊身边，居高临下地看着伊伊，还用手抬了一下伊伊的下巴，似借着昏黄的灯光去看那张惨不忍睹的伤脸，然后甩了一下手，生气地吐着唾液星子：“谁叫你乱跑疯闹，该！”
伊伊脸颊一热，伤脸似被火烧般灼痛。
有一阵时间，同学回去的时候并没有狂奔，那几个调皮的男生也没有再说那些吓人的鬼故事。可是，仅仅维持一小段时间而已。很快，小屁孩儿便又陷入了自己吓自己的过度兴奋中不能自拔。
经过踩踏这件事，伊伊的小胆长了分寸。别人跑的时候，她还是会跑，只是，鸡皮疙瘩再也没有起过。偶尔，伊伊还会直视那些被男生照着的坟墓，心想：“就算有鬼从坟墓里爬出来，也不过是让我再毁一次容罢了。”
就算顶着一张结着红黑色瘢痕的脸，伊伊也未曾因为这件事情请过一天假，依然抬着高高的头颅坐在自己的座位上，专心地做着笔记。
二年级那一年，有一件事情，如生锈的钉子插进了伊伊的心里。
她的班级里，有一个十分开朗、漂亮名字叫黄丽丽的女孩，人缘很好，她最喜欢邀请同学去她家玩。有一次，伊伊成为她的邀请之列。那次同去的还有另外三个女生和三个邻村的男生。
伊伊不太喜欢到别人家里去。因为太局促。
不知道黄丽丽是不是因为想减轻伊伊的局促，私下偷偷跟伊伊说：“伊伊，你快过来，我给你看一样东西。”
她那神情，神秘而愉快。
伊伊去了。
跟着黄丽丽去了一个略略有点黑暗的房间里。
黄丽丽拉亮了电灯，爬到了一张木头床上，掀开了凉席，在席子底下小心翼翼拿出一条金色的项链，项链上有一个幸运草形状的小吊坠。
“伊伊，你看，漂不漂亮？”
伊伊点了点头，问道：“你的？”
黄丽丽摇了摇头，道：“我姐的。”
看完了，黄丽丽把项链放回原处，就拉着伊伊走了出去。
这条项链，并没有给伊伊留下多深刻的印象，她对这些东西，本来就不热衷。况且，那也不一定是真东西。这一次到同学家玩的经历，本也不算很深刻，也就是同学间彼此聊聊天，跟在学校一样。
可是，这注定是要成为一段深刻的经历的。
第二天早上，黄丽丽直接在班里传递了一个消息：她姐姐的那条黄金项链不见了！而且，前一天，她只让伊伊去看过。
虽然，没有明着说伊伊就是贼。
但是班里的同学，看伊伊的眼神已经变得很微妙。
伊伊并没有做任何解释。
这是一件她永远也解释不了的事情，有没有真的存在小偷还犹未可知，就算真存在小偷，那个小偷也不可能站出来说：“不是伊伊偷的，是我偷的。”
这个锅，足够黑。
从那时候开始，伊伊便再也不去同学的家里。只是安静地做好自己唯一想做好的事情——学习。
到了三年级，学校来了一个女老师，教伊伊语文，满脑袋的诗情画意。这个女老师的老公并没有跟她一起住在这个富有故事的学校。或许是心疼伊伊晚上来回跑，也或许是女老师想找个伴壮壮胆，在一个紫荆花飞满天的日子，女老师留住了伊伊：
“伊伊，你晚上就在这里过夜得了。你可以自己带床铺过来，也可以跟我一起睡。”
伊伊自然是同意的。因为留下，有一个十分有说服力的理由。就是学习上有什么问题，都可以直接问老师了。
初初留在学校的伊伊，还不太习惯跟师长在同一间屋子里，尽管这个师长并不算严肃。她常常在自修后一个人坐在空无一人的教室。下了自修的教室，是不允许开灯的（假如当天学校心情好电闸还坚持着的话）。伊伊便点了一根蜡烛，坐在教室中央看书。
有一个晚上，正在埋头看书的伊伊觉得火光突然大亮，抬起头一瞧才知道原来书页角被烛火点燃了，在夜风的怂恿下，凶神恶煞地烧了起来。伊伊扬手一巴掌下去，火灭了。蜡烛也灭了。伊伊摸了黑，背对着后面的阴风阵阵，挪了步子出了教室，回到了正在批改作业的老师的房间里。
从此，伊伊再也不一个人在教室里看书。
原因很简单。
因为她没有那么多书可烧的。
一天半夜，老师叫醒了伊伊，说肚子痛，要上厕所。伊伊在梦中被催醒，并不觉得意外。因为她料到终究会有这么一天的。
学校的厕所，在四百米以外的地方。
这个四百米中间，隔着一栋看起来像鬼屋的荒废房屋，隔着一间漆黑且安静得让人心起毛的大庙宇，隔着三四棵粗壮得足够掩盖五十米宽天空的榕树，隔着一个被村人用刺藤围起来准备种树的野林子。这个厕所，隐身在两个大林子之间的夹缝中，厕所的门口正对着一跬一跬夜间十分热闹的水稻田。
如果，心里有诗意，这个厕所所在的地方应该也算得上是个清幽、可以刺激作诗灵感的地方。只是，当你置身其间，调动了全身所有的毛孔去感知周边所有动静的时候，脑袋，已经跟肚子里正在闹脾气的肠道一样，已经糟得一塌糊涂。
手中的电筒，只能照得亮脚将要落地的地方，更远的前方和周围，无论是不是在虚张声势，反正只要是一只失眠蟋蟀的猛然跳出来，也会惊得心脏像宫缩一样，似要痉挛般难过。
一个平常教导学生念各种美丽诗词的语文老师和一个要是发生了什么意外绝对逃不掉的小短腿，就这样手握着手，一边受着惊吓，一边不断给自己打气，往那个清幽的厕所走去。
去的时候，肚子不舒服的语文老师步调极快，因为生理上的不适比起外面的惊吓来得猛烈。回的时候，已经畅快完的语文老师步调更快，因为外面的惊吓已经包裹着全身内内外外。瘦小的小短腿伊伊，像一张纸片，去时被拖着跑，回时被拖着飞。
伊伊并不十分害怕那些臆想出来的所谓超自然的东西。因为差不多一年了，那些东西并未出现并伤害人一丝一毫。
可是，那一次事件，却让伊伊觉得恐怖。
一天早上，伊伊在语文老师的房间洗漱完，便站在科室的门口伸懒腰。外面，暮色并未完全散去。迷朦中，似乎看见一个长头发的女生朝学校狂奔而来。
小屁孩奔奔跑跑，本来不是稀奇事，伊伊正准备转移目光。就在那时，那个长头发的女生轰然倒下了，似受到了极大的惊吓大喊了一声。倒地的长头发女生并未能很快的站起来，而是双手不住地朝学校方向爬，像是，她被谁拖住了双腿一样。
伊伊的全身毛孔，突然炸了。
恰好站在一楼的两位男老师似乎也看出了异样，随手拎起一根木棍，慌忙朝那女生奔去。一些大胆的学生也跑了过去，虽然他们可能心中的好奇多于过去帮忙的想法。
碍人视线的暮色，似乎在顷刻之间消散得无影无踪。伊伊，清楚地看见，当两位男老师跑近了那个女生时，一个赤身裸体的男人从那个可怜的女生后背上爬了起来，朝庙宇的方向逃去。
看见这一幕的伊伊，从发尖冰到了脚趾。
原来，最令人害怕的，并不是鬼，而是人。
后来听说，那个男人是附近村里的疯子，平常就藏身在那座看起来金碧辉煌的庙宇里。
伊伊觉得好笑。那些凶神恶煞的神像，似乎可以震慑那些魑魅魍魉，却恐吓不住一个神经错乱的疯子。
她不能再留在这个学校。幸好，伊伊已经是三年级了，还有几个月，便期末考试。等到四年级，她就可以去另外一个学校念书了。
她依然埋头念书。念书不能给她带来幸福感，但是却可以给她带来希望。念好了书，以后的人生才有选择。
就在伊伊全副身心投入到复习功课的当口，出了一点小岔子。
那天，伊伊像往常那样来到教室，把书包塞进书桌兜里，然后从里面摸书出来上课。当伊伊再往桌兜里摸铅笔的时候，她摸到了一张折叠着的纸条。那张纸条，在伊伊的指尖触着的刹那，就传来了一种异样的感觉，伊伊紧张地一把把纸条抓进了手里。
伊伊看着同桌不在，便摊开了已经皱在掌心的纸条。
“伊伊，我知道你喜欢×××，因为他是老师的儿子。可是我也喜欢你。署名：×××。”
伊伊的脸火辣辣地烧了起来。尽管上面的字歪歪扭扭，尽管上面的句子完全没有逻辑，尽管写这张纸条的人毫不起眼，伊伊还是突然心跳加快，浑身热气直冒，脑袋飘飘然的。因为，尽管曾经有男孩向她示过好，这也是她收到的第一封情书。
如果，这张被撕歪了角、只写了两句话的纸张也算是情书的话。
虽然，伊伊从来没想过要在那种年纪跟任何一个男生有暧昧，可是她不能不承认，知道自己被别人喜欢，是一件令人兴奋和快乐的事情。
老师经常反复强调“不能早恋”，听话的伊伊，或者说把学习当成唯一重要的事情的伊伊，是不可能对这封情书做任何回应的。平常连看，都不曾看那个男生一眼。只是，从那时候开始，伊伊便不由自主对那个男生的事情十分敏感。每天上学，总是怀着忐忑却感觉不错的心情摸桌兜，似乎总是在期待着下一封书信。
可是，没有了下一张纸条。
班主任不知道从谁的口中得知了这封情书的事情，把那个男生叫过去训了一顿。
那个年纪的小屁孩，还太嫩的心永远在躁动，对任何事情都会好奇，特别是对那些成年人们三令五申不能触碰的禁地，更是充满了恶意般在意。
那个男生给我写情书的事情不知道被谁传得沸沸扬扬，每次伊伊从那个男生身边经过，总会有三五个多事的人对伊伊露出狡猾的笑或者是吹口哨，甚至连放学回家时，也有几个人在那男生家门口等她经过。伊伊不用看都知道，在轻浮地笑着的人群堆里，有那个男生。
那封情书带给伊伊的兴奋和快乐，突然便消失的无影无踪。临近亲戚家的路上，经过一个鱼塘。伊伊从书包最隐秘的地方拿出那张皱得不成样子的纸条，撕成了碎末，扔进鱼塘里。成群的鱼浮了上来，把那些纸末全都吞进了肚子里。
伊伊愣愣地站在那里，等到浮鱼沉去，塘里的涟漪都已经消失不见才扭头离开。
伊伊再也不期待下一封书信，再也不会关注那个男生的所有事情。重新回到了原来的状态。
她还不知道自己以后要什么，但是她需要拼尽全力，去获得以后人生的选择权。而对于农村的孩子来说，这朵代表选择权的妖艳花朵，是开在那些乏味的课本上的。
11岁，伊伊把学习，当成了她的本能。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第 3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