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一吻定情（杨汉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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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夜的月，分外明亮，照得整个河滩如同白昼，河水冰凉刺骨。
我脱掉周身的衣物，一个猛子扎进河水。身体猛地收紧。上下牙齿不听使唤，相互敲打起来。脑子瞬间冷静了下来。
我被人追杀已经一月有余。杀手志在必得，布了几番愚蠢又凶猛的局。因伤腿尚未痊愈，加之……身边带着她，一路逃来，并不轻松。
一切要从见到她说起。
我从小在美人堆里长大，母亲年轻时便是有名的美人，父帅后来纳的小夫人，更是号称“江南第一美女”，家中女眷丫鬟也都个个是清秀标致，各式的美人见得多了，对美的标准自然高出常人许多。熟料，第一眼见她，我如被雷击，心脏骤然猛跳。我呆坐马上，半天才回过神来。
她自幼留洋，如今归来，不通传统礼术，行事大胆，作派自由，大不同于养在深闺的世家小姐。关于她的传闻从她回国就一直没有停歇过。我的大姐，怕我“着了妖精的道”，一听说有关她的绯闻，必定加油添醋讲给我听，除了我知道的陈年旧闻，便是捕风捉影的混账话。我默默地擦着枪，听不进大姐的话，满脑子都是她。
我自然不信大姐讲的事情是真的，我想听她讲。她噙着笑，给我讲西餐和中餐有什么不一样，什么酒要配什么菜，她替我点牛排，教我用刀叉，我望着她出神，手里捏着刀叉一动不动，她红着脸低下头，娴熟斯文地切割牛排，小声责备我笨，把切好的牛排递到我面前。几顿饭下来，我没有学会西餐礼仪，亦未能熟练掌握切牛排的技法，倒是她，记住了我爱吃的菜。
她笑起来极美，像一束阳光。只要她在我身边，我就心情愉悦，神志舒畅。父帅因我与她见面多番责打我，马鞭抽、戒尺打，还是那些老花样。我的手被戒尺打得肿起来，她在电话里打趣我的“熊掌”，及至见了“熊掌”，她又恼得要寻我父帅讲理。见她脸颊通红，眼睛微湿，不知怎的，我心头十分受用。任父帅怎么责打，我还是忍不住设法见她，或是布个小小的局，令她急急忙忙赶来。等发现被骗了，她挥着小拳头捶打我，我很得意，满心欢喜。
美好的时光，总是过得飞快。义弟阿湛告诉我，她不是我一个人的阳光，也是许多豪门子弟心头的阳光，他们像小猫追逐光斑一样追逐她从太平洋彼岸来到中国。我注视着阿湛，暗想难道不包括你？一位留德的医学才俊，与她府上乃是世交，自幼定下了娃娃亲，既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男方便派人来下聘礼，择个黄道吉日便将她娶了去。那一天，在黄龙河畔，她眼神有些不安，犹疑许久，告诉我她要嫁人了。我早就知道这件事，算不得新闻，只是她当面告知，总是有些伤人。我别过脸往车窗外看去，路旁树荫里一群小娃正在挖野菜，那些小芽苞还没有萌出，就被掐断了脖颈。
父帅执意要把客厅的画像换成我的戎装像。阿湛摩拳擦掌要请一名大师级的西洋画家，还给我看了这画家的几幅新作。我不懂西洋画，隐隐觉得能把人物画得如同真人一样真切，表情生动，目光传神，衣料、家具等一切器物质感逼真，必是大家。见了面，才知道是她。她过人之处不仅仅只有美貌和流利的洋文。从未画过像，我心里有些紧张，必须装出一副闲适镇定的样子来，总不能教她笑话了去。订了婚的她，说话做事更加大胆妄为。竟敢对我——一个非亲非故的男子——动手动脚起来：掰我的头，扶我的下巴，我也是气昏了头，一把捉住她的手。出人意料地，她竟然暗暗挠了一下我的掌心，酥麻窜来，我烧着两只快着火的耳朵狠狠地瞪她，她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端出淑女的姿态，教我坐端正。小声地说又不是画人体模特！我不懂什么是人体模特，但肯定不是什么好话！她若再敢对我动手动脚，我……我还是看别处吧！她捏着画笔，目不错珠地盯着我看了整整一个下午，那些在我身上脉脉流淌的目光，像不安分的手来来回回地抚摸，我如坐针毡！我故意冷着面孔瞪她，没用！越瞪她越来劲！索性转过眼珠，瞥见阿湛脸上挂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我暗下决心快刀斩乱麻，不该有的东西，连想都是罪孽。
我的计划很快宣告破产。她远在南洋的未婚夫单方取缔了婚约。面上的理由冠冕堂皇，私下里却是给她泼了一身的脏水。她伤了心，更伤了自尊。避开家人的看护，一个人偷偷跑去海棠谷。待我赶到时，她已醉得不省人事。那夜星空璀璨，在旷野的天地间，一树树开疯了的海棠火一样烧得绚丽夺目。她倚坐在一颗怒放的海棠树下，裹着一身月白色绣花绸缎睡袍，黑发瀑布一样凌乱地倾泻在肩头，面色惨白，睫毛颤抖，牙关紧闭，满脸是泪，娇美的花瓣飘落在她身上。我突然想起了一段往事，悲从中来，俯身拥她入怀。她抱着我的脖子，把脸埋在我的颈窝里，痛哭流涕。
我咳血的老毛病越来越严重，三天两头往山腰的诊所跑。除了检查身体，还能见见她。我的阳光又回来了，这段日子，虽然痼疾复发，我却心情极佳。她叫我小封建，总是捉弄我，我会脸红，但一点也不生气。看着她开心的样子，我莫名地好受。见不到她，心里会发慌，见了她，耳朵又发烫。
家里发生了一件大事——父帅突然宣布阿湛是他的亲生儿子，我突然冒出来一个亲弟弟。母亲、大姐和我都有些别扭。唯独幼弟因喜欢阿湛哥成了他的亲二哥而欢天喜地。最震惊的人，居然是阿湛自己。他反抗父帅，拿肮脏的话骂他。自然逃不脱一顿好打。阿湛平日里油嘴滑舌，这回却是嘴硬到底，一句求饶的话也没有。直到他逃走，我才恍然大悟，原来他早就安排了出逃计划。帮助他逃走的，居然是她。
她和他？我无法深想。她不蠢，也不瞎，我的心，她感觉不到吗？是了，我一直努力克制自己，不让任何人感觉我的异样。她受惯了那些油头粉面的男子热烈澎湃的追求，自然感受不到一颗默默无闻的心。与此同时，我接到了一个消息，她的婚约真相，竟然是她抛弃了那个为了她的家族利益而瘫痪的未婚夫——辛查理！我握着手中的病诊书，数着所剩不多的日子，心境落寞，如同被她抛弃的未婚夫。理智重新占据高地，我不接她的电话，不回她的信，再也不想她！从此断了我的念头，也断了她的妄想。
我约见了她，装作不知道病诊书写的什么，当着她的面反复地提辛查理——我曾经的主治大夫她曾经的未婚夫。我冷若冰霜，她惶恐不安。最后一次见面，不欢而散。我本来是要去军部的，一觉醒来，却发现躺在家里。眼珠一转，凑过来两个小孩的面孔，我认得，一个是我的幼弟，另一个是一包药下去迫使我得来的儿子。耳边传来抽抽搭搭的女人声音，这声音我也认得，是父帅为我娶的妻子。门外母亲一声长一声短地唤着我的乳名，大姐搀扶着母亲来到我的床榻前，母亲一遍又一遍抚摸着我的脸，口中念着佛，说了一句“儿啊，你可醒了！”是的，我彻底从一场迷梦中清醒。阳光消散，我再次回到阴霾冰冷的世界。
醒来之后第一件事，便是披上衣服，到了小客厅，毙了吵闹的穆师长。穆师长清楚他做过什么对不起老帅的事，也清楚他做过什么对不起我的事，他死得不冤枉。第二件事，便是去北平与子卿商议出兵迎击北伐军。
子卿看我的眼神有些古怪，说介绍我同一个熟人吃饭。果然是她。我们又见面了。我见到她，心就抑制不住地狂跳。我赌气地想，如果真有那么一天，定要她的心为我狂跳一辈子。四人围桌落座，又是西餐！我低头，努力回忆古怪的菜名。她替我解围，点了全套我爱吃的菜。心头的气，消散了一些。席间，我用余光打量她，发现她也偷偷打量我，目光交汇，她满眼委屈，我一脸尴尬。子卿一阵没头脑的周旋，气氛更加尴尬。她掏出照片，一个胖娃娃笑嘻嘻地坐在摇篮里，曾经的未婚夫做了父亲，寄来满月照认她做干妈，她根本不知她的未婚夫早已瘫痪在床。我一直错怪了她！真相揭幕，她决意不负痴情的未婚夫。离开前，哀怨地望了我一眼，泪流满面。我和她，真的结束了。
北伐军从南到北，一路势如破竹。我匆匆辞别家人，率部直奔河南。我在一场奇袭中被弹片击中大腿，因缺医少药，伤口溃烂发炎，深及骨头，军医催促我返回后方手术，否则就只能贴着大腿根齐齐截掉。我发着高烧，满口燎泡，一边指挥，一边平静地接受命运的安排。
我烧的实在厉害，躺在行军床上。清醒的间隙，摸了摸腰间的勃朗宁手枪，如果再也不能站起来，我绝不犹豫。和死相比，我更怕活着。活着，要面对那么多失望的面孔，我穷尽力气，还是不能令他们满意。死去，兴许能得他们的宽恕。脑海里快速翻过一张张脸，一张张由失望变得宽恕的脸——父亲、母亲、师傅、师母、妻子、儿子、兄弟、姐妹……想到这里，心头一阵畅快。
人之将死，无所拘束。我掏出怀表，打开夹层。她笑得极甜，眼睛晶亮，闪烁动人的光彩，脉脉地望着我，我也脉脉地望着她，耳朵一阵阵发烫。合上怀表，放入衣兜，闭上眼，看见她拎起西洋裙摆沿着黄龙河畔向我狂奔而来：“杨汉辰！杨汉辰！”我笑了笑，她总是直呼名讳，不懂礼貌！
声音由远及近，我机警地撑起身子，光明晃晃的一闪，她抱着一只小木头箱子，满身尘土地闯进我的视线！我盯着她，一时说不出话来，脑子里闪过两字：天意！
配合子卿撤走了部队。她软硬兼施，逼着我做手术。手术之前，我对她说“我把自己交给你了。”话一出口，便觉不妥，脸隐隐热起来。她笑得不怀好意。她对别人尚存些许礼数，对我一直很坏，一有机会就戏弄我。可这是手术，我不能由着她。于是我板着脸，义正辞严告诫她“非礼勿视”。她明白我所言何指，咬着唇笑得极怪。我的脸烧得更厉害了。
清醒过来，手术已经结束。她进进出出地伺候我汤药饮食，我趁她背过身去，探手一摸被窝。热血刷地涌上大脑！手术前说好要给我换上的短裤呢？！她责备我封建。我顶着一颗红透了的脑袋，赌气不许她换药，手忙脚乱打翻了白药。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我羞于细说。养伤的日子里，我默默忍受着身体和心灵的双重羞辱。只盼着早日痊愈，不再受她轻薄。
刚能下地行走，追兵就赶来了。我拉着她的手，一路奔逃，辗转多地，躲过明枪暗箭无数，取了几条追兵的性命，满身血污，来到此处,趁着追兵未至，在冰冷的河水中，清洗身体。
我必须加快清洗，若是回去晚了，怕有不测。我上了岸，囫囵擦着身上的水。突然，一具柔软弹性的身体紧紧贴在我后背，我低头，一对细嫩的臂柔柔的缠绕在我腰间，莹润如酥。
瞬间，我失去理智，完全听不清她贴在我后背默念了什么，也不懂她为何满眼泪水。我拉开她的手，猛地转过身，她惊呼一声，捂住了眼睛。我一把抱起她，进了瓜棚。
我紧紧抱住她，手指插进她浓密的长发里，抵着她的额头，吻了吻她眼睛、睫毛、脸颊。她没有躲避，目光如水晶澈，嘴唇如花娇艳。我猛地含住她的嘴，用力吮吸她柔软的舌头，舔舐她透明的耳垂，啃噬她纤细的脖子，撕咬她每一寸肌肤！她越是颤抖，我越是抓紧她，狠了命抵吻她！
我是杨汉辰，以前是龙城少帅，以后也是。但这一刻，我只想做她的男人，紧紧地抱住她，天长地久地吻下去。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一吻定情（杨汉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