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笙笙何知》叶本归

2、黄泉之间

　　白原笙像一只受惊的猫，一下子站了起来，警惕的盯着那位门主，防备着他下一秒的攻击。

　　“你到底是谁！”白原笙声音夹杂着一丝沙哑和颤抖，但为了不输在气势上，他喊的很大声。

　　“乾云门门主，李明之。”

　　“呵…门主……李大门主！我到底跟你们有什么仇！”白原笙忍着怒气，“我干了什么你就抓我？我跟贵门有什么接触么！”

　　李明之还是一脸平静，眸子仍如一汪死水，平淡地道：“若没有我，你现在死在哪里你自己都不知道，我救了你，留了你，你反倒说我抓了你？”

　　白原笙眯眼哼了一声，鄙夷地说：“你救我，你留我，为了用我试你的灭生咒么？”

　　李思明听着“灭生咒”三个字一愣，眸子里的死水有了波澜，皱了皱眉毛，带着点试探：“你，到现在还不知道？”

　　白原笙见李明之还开始反问自己，气更是不打一处来：“我知道，我知道什么？啊？你说说我知道什么？我被绑来我知道什么啊？”

　　“既然你不知道，那我就告诉你，那不是什么灭生咒，那是天罚。”

　　天罚，顾名思义，是上天对逆天而行的惩罚。

　　可逆天而行似乎跟白原笙没有一点关系。

　　他冷冷看着李明之，眼中满是怀疑和气愤：“天罚跟我能有什么关系？你当我三岁小孩子？谁逆天而行我也不去逆天而行，你接着蒙我。”

　　李明之对他的态度感到十分生气，自己不长脑子什么都不懂还觉得是在骗他，但碍于身份，又不好发作，只得忍气吞声。他用跟三岁小孩儿说话的语气：“你好好想想，有没有吃过什么东西呀，蓝幽幽的，发光的跟石头一样的东西。”

　　白原笙一愣，的确是有这么个东西。那是他爷爷交给他的，是郡里的宝贝，逃出来的时候，他怕被抓到丢了宝贝，就想着暂时吞到肚子里，等着……等着有机会再拿出来……

　　见他不语，李明之接着往下说：“你可知你吞下去的东西是什么么？”

　　白原笙满脸怀疑，微微摇了摇。

　　“你吞的，那是六魄灵石。”李明之向白原笙走过去，“就是愿璃玄仙的那块散落人间的石头。收集它要用活人做罐子，但也不是人人都能做罐子，你说巧不巧，那么多人想做灵罐做不成，灵石却挑中了你。”

　　白原笙也不知道说什么好，自己突然成了什么灵罐，他不想做石头罐子，更不想背负什么宿命，他只想当个普通狐妖，或者吃得饱穿的暖长得好看的日子。

　　“成了灵罐又怎样？”白原笙小心翼翼的问，因为听李明之这么一说，自己可能真冤枉了人家，他心中还是或多或少有些怀疑。

　　“灵罐，世间就你一人，想要六魄灵石的人都会来找你，你以为你以后还能过上安生日子么。”

　　白原笙没有抬头，一开始那股气势已经完全消失了，事情比他想象的复杂多了，他本来不想惹上这些麻烦，他只想回家而已啊。

　　“所以你，一直不肯放我走，是为了让我帮你收集六魄灵石么？”

　　李明之没有说话。

　　那便是了。

　　“这样，”白原笙抬起头来，“我回家静静，好好考虑考虑你的请求，说不定我心情好了，我就答应你了。”

　　“其实风狐郡……除了你，无一生还。”

　　无一……生还？

　　仿佛一个天雷炸在了白原笙的天灵盖上，只觉得一阵眩晕，周围的空气被突然抽走，呼吸困难，一个趔趄，半跪在地上。

　　“怎么会……你骗我的吧……”白原笙手拄着地，声音中的呜咽无法掩盖，豆大的眼泪从那双带着迷茫的眸子里涌出，“你快说你是骗我的啊……”

　　一瞬间，他在这世上再也没有可以依靠的人了，就像被扔进海里的一粒渺小，以后只能随波逐流，无依漂泊。

　　李明之看着他，眼神中划过一丝怜悯，千年前，莲池边，他也曾为了一个人，伤心欲绝。

　　“走吧，我带你去见一个人，”李明之伸手，欲把白原笙拉起来，却被白原笙甩开。

　　“我不去……我不，我要回家我只想回家……”说完这句话，白原笙内心的最后那道坚强如同决堤大坝，终于崩塌了，一瞬间，委屈，伤心，夹杂着过去美好的前段，化成泪水，他哭的撕心裂肺，像个孩子。

　　李明之见他哭的更厉害了，更拉不走了，索性直接封了他的穴道，把他搬到麻袋上，自己拖着麻袋向着黑暗的方向走着。

　　李明之知道，这个人要是见不到，白原笙会后悔一辈子。

　　一开始白原笙还大喊大叫，李明之还有心情劝劝他，可越劝哭的越厉害，后来他索性就不劝了，再后来，白原笙哭累了，只是小声抽涕着。

　　不到半柱香，李明之停了下来，转身抱起麻袋上的白原笙，接着走。

　　前面的路都是陡峭得几乎直上直下的楼梯，直通地下，黑漆漆的，深不见底，不知道通到什么地方，李明之双手抱着白原笙，手指还夹着个火折子，不急不缓的一步一步走着。

　　白原笙倒是心慌得不行，这要是摔下去……

　　“要不你给我解开，我自己走吧……”

　　李明之没理会他，还是稳稳的下着楼梯，白原笙见他默不作声，也不再说话。

　　为了让自己给他当灵罐，挺拼命的。

　　下楼梯下了很久，至少有半柱香，之后才又到了平地，这里离地面已经很远了。

　　空气稀薄，但李明之却没什么反应，大气都不喘一口，反而是一直被抱着的白原笙，有点呼吸困难。

　　这凡人……他真的是凡人么……

　　白原笙有点困惑，难道真的是我这个千年狐狸水分太多了？

　　又往里走了走，直到走到一面土墙前，李明之才将他放了下来，白原笙本以为他会为他解开穴道，没想到李明之这次反而将他的声音封住，对他比了个“嘘”的手势，然后又抱起他来，后退几步，冲着那面土墙径直装了过去。

　　完了完了完了。

　　白原笙紧闭双眼，等着那肉身与土墙相撞的声音，却迟迟没听到。

　　他这才敢睁开眼。

　　土墙根本不是土墙，而是一个灵门，土墙的这面是个不大的屋子，陈设简单至极，只有几把椅子，一张桌子，桌子上放了个白瓷茶壶个几个茶杯，其中几个已经有了裂纹。

　　李明之轻轻的把他放到墙角，倚在墙上，自己则蹲在他身边，两人就这样缩在角落里。

　　不一会儿，他们进来的那面墙外终于有了动静。

　　有节奏的摇铃声，越来越近，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头穿墙而进。

　　老头驼着背，走的很慢，眼精曲眯着像是根本睁不开一样，脖子上挂着一个大锁，身上的衣服不新不旧，有些脏，一手拿着一串泛着金光的铜铃，一手拉着泛着银光的链子，链子那头拴着的东西还在外面。

　　他是收魂人。

　　脖子上的大锁，一金一银两个法器是他们的标志，而且几乎所有的收魂人，都是盲的。

　　白原笙突然知道李明之带他来的地方是哪里，也明白了他要带他见谁。

　　虽然有心理准备，但是当他真的见到的时候，还是吃了一惊。

　　链子的那头，拴在那魂的手腕上，那魂脸皮被撕去了一大半，只还剩一只眼睛泛着光，青丝垂乱，手臂上深深浅浅的刀伤，血浸透了衣袂。

　　那魂也看见了缩在墙角的白原笙他们，脚步一瞬间停了一下，泪水流在绽开的皮肉上。

　　李明之向那魂示意，让他不要出声，免得被收魂人发现。

　　但那魂脚步一停，却早就被收魂人感知。

　　收魂老头叹了口气，摇着铃走到桌子前，将铜铃和链子的一端一起放在了桌子上，缓慢转身对着那魂：“孩子啊，你要是有什么放不下的，你就冲着门外说说吧，他们阳间还能听到，一会儿就要喝孟婆汤了，那时候就来不及了”话毕，拍了拍椅子上的灰，抹了抹就坐下了，又拿过茶壶茶杯来，给自己到了一杯热乎乎的茶。
　　那魂又看了看李明之，李明之冲着他点了点头。

　　“白啊，我不能陪你一起去给张婶修房顶了……爷爷他们……他们还在前面等着我呢……你听我的，你别想着报仇，那群人太强，你根本敌不过，你本来…你本来就不用心学……”
　　“你……你只用好好活下去就行了……”

　　云思啊，云思啊！

　　白原笙发不出声音，他有许多许多话想跟他说，他还有许多许多事情要跟他讲，可现在他不能动，不能说，只能眼睁睁地昔日最好的朋友如今血肉模糊的在自己面前，被带去地府。

　　“以后不要淘气了……有机会一定要好好学学法术……记得，一定要离白狐狸那边远一点……”

　　老头的茶见底了，他起身，抹了抹嘴，摸索着拿起了铜铃跟链子，缓缓的有过身去：“走咯，该上路咯——”不得了，你竟然白了许多

　　节奏的铜铃声中，云思转过头，不再看白原笙，跟着收魂人的脚步，从另一面土墙穿了出去。

　　他突然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

　　再醒来时，又回到那个熟悉的屋子。

　　窗外的阳光把斑斑树影撒进屋里，李明之斜坐在床边，眼神轻柔，但转瞬间，那份轻柔又瞬间沉回冰底，像是从来没有存在过，冷声道：“醒了？”

　　“嗯…”白原笙揉了揉脑袋，今天一天，不论是身体上的打击还是精神上的震撼，都到了极限。

　　“再睡一觉吧。”李明之走过去，俯身伸手去给白原笙掖被角。

　　“谢谢你，”白原笙盯着李明之，“要不是你带我去黄泉之间，我就见不到云思最后一面了。”

　　李明之看了看白原笙，默不作声，白原笙见他不回应，便也不自讨尴尬，扭了个身，拱了几下，呼呼地睡了。

　　李明之起身轻轻向外走去，走到门口又突然停住，转头忘向白原笙，眼神中的那一抹温柔又重新出现。

　　阳光恰好，微风轻来，吹动了白原笙的头发。

　　李明之心中五味杂陈。

　　愿璃啊，知道么，他睡着的样子像极了你，我曾真的以为是你回来了。

　　百感交集最后终化为相思，萦绕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