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1爷爷 ...
-
总想在前面加上些话,交代下缘由什么的,也不至于感觉那么突兀。拿给老师,却说不用不用,这就够了够了……
乡下
1 爷爷
后来,我常常时不时地冒出这么个念头,要是没有爷爷,我的童年会是什么样子呢……
姥姑、姑姑来看忙罢——这是我能记得的最早的事儿了——奶奶在院子里支起铁鏊准备摊煎馍馍。姥姑说:“这大热的天,漏些凉粉,不费事还吃了滋润,你总要热烘烘的弄上这一大滩。”奶奶说:“胡说啥么。过节哩叫亲戚吃碗凉粉?门前人知道了,说连个规程都不懂。”“都自家人,又没旁人,讲究这些弄啥呀。”鏊热了,奶奶顾不上跟姥姑说话,舀了勺和好的椒叶葱花面水,倒在鏊上,用刮板匀平,然后抓了把麦秸,塞到鏊低下,弯下身子,用嘴把火吹旺,这才说:“甭说旁人,你先看你哥得行不得行。”说着用铲子把鏊上的煎馍翻了个个儿。姥姑要给她帮忙,她不让:“我一个能行。你甭往下风口立,小心灰粘你身上。”
奶奶煎馍馍做完了,拿布苫好。母亲和姑姑把绿豆粥也熬好了,菜调好,油辣子泼好,蒜水儿和好。姥姑端来脸盆让奶奶洗了手脸,然后她们就坐在门套子里歇凉拉话,等爷爷和父亲从地里回来。姑姑家的强强跟我爬在院子台阶上玩。照永坐在旁边的摇床里,一个人把爷爷用木头削的玩具枪塞在嘴里咂得啧啧有声,涎水把腔子前的衣服都流湿了。奶奶过去,拿手给他揩净。就听姥姑说:“真是有苗不愁长。这才几天,冬冬都长这么高了。”奶奶说:“可不。刚生下来也就这么长,瘦得,胳膊腿儿能有擀杖粗。芸花奶水少不说,还稀水溜。把我天天熬煎得,咋把这个碎人儿养活大呀。”奶奶说着拿俩食指一等,也就大人鞋底长短。就这,姑姑还嫌长了:“哪有这长。”说着把奶奶的手往里一合。母亲不乐意,把奶奶两手往开一掰,说姑姑:“你娃才跟猫娃子一样。”姑姑便把强强拉起:“来,跟你哥比一下,看谁高?”母亲说:“来,叫你姥姑看谁亲?”姑姑哈哈笑着一推母亲的肩膀,说:“看我嫂子这人,还有自个夸自个娃亲的?”母亲说:“你都夸你娃高哩,还甭叫我夸我娃亲。”姑姑就说:“比就比。姑,你说哪个亲?”姥姑不假思索:“当然冬冬亲。”姑姑说:“你咋木匠斧子偏斫哩?是不是怕我嫂子不叫你吃饭?不叫了到我屋吃去。”姥姑说:“这明摆着么。冬冬眼大,还双眼皮;你娃眼碎,单眼皮。”姑姑就说:“当姥姑哩,连个话都不会说。你不会说两个都亲?”姥姑嘴一撇:“我嫌你听了滋润。”
正说着,爷爷和父亲从地里回来了。我一眼就瞅见爷爷口袋里的梨瓜,上前一把掏了出来举在手里。强强就过来要,我藏在身后,我才不给他呢。爷爷蹲下身子,把我搂在怀里,叫我给掰点,说他小,把我叫哥。我就是不。强强呢,站在爷爷跟前,俩眼珠子就像是被梨瓜吸住了似的,把手里的东西全扔地上,就等着拿梨瓜呢,嘴巴还不停地咀嚼着。最后好说呆说,我答应把瓜把儿掰给他。强强从爷爷手里接过就往嘴里塞,可立马就哭蹙着脸噗噗噗往外吐,舌头伸出老长,拿手背可劲地擦着:“苦、苦。”伸手就夺我的。我连忙举起,另只手一把把他推倒在地,他就哇哇哭了起来。姑姑过来,扶起强强,叫我给弟弟掰上一半,少一半也行。我把梨瓜藏到身后,姑姑就过来夺。我拿起地上的竹鞭朝她头上就是一下。姑姑把竹鞭一夺,朝我屁股就要拧,爷爷拦住。姑姑不依,爷爷就说她:“碎娃么,手上又没劲,打下有啥嘛。”“这不是疼不疼的事。你惯娃也要有个限,娃不能想咋就咋,长大了咋办呀!”姑姑指着墙底下枯死的石榴树对姥姑说,“去年石榴刚开花,繁得,冬冬来了,非要叫他爷爷给他挖到他屋里。大那就叫给挖,我咋说都不听。你看可惜不可惜。”
奶奶姥姑过来劝我叫我给掰点。母亲从厨房端着脸盆出来,放在爷爷跟前,问咋了?爷爷笑着说:“没啥,没啥。我娃能看住门户了。”强强五指张圆,朝我伸直了胳膊,一个劲地喊要。母亲把他拉到怀里,问要啥?他身子朝我扑着,母亲差点被拽倒。姑姑气得泪儿叭嚓,说爷爷:“都是孙子,都把你叫爷哩,你也不能里外分得这么清。”我把爷爷脖子一楼:“这是我爷爷,不是你强强爷爷。你强强爷爷在你屋里。”母亲说我:“谁说不是强强爷爷,你爷爷也是强强爷爷。”“就不是,想哄我,没门。”
“你看你有个当哥的样子没有!”母亲从我要梨瓜,我不给,她就夺。我身子一闪,躲到爷爷身后。一看爷爷护着我,姑姑气得一拉强强要回去。母亲忙把强强抱起:“妗妈做饭屋有好吃的,叫我娃吃,不叫你迷怂哥吃。”我喊着也要。爷爷爬在我耳边说:“没有的,你妈哄他哩。”奶奶一拨拉爷爷胳膊,瞪了眼他,转过脸对我说:“奶奶知道我冬冬最乖,最听话了……”我头摇得就像个拨浪鼓:“不给就是不给。”
这下母亲真的恼了,说我:“这么大了,连个亲戚外人都分不清!拿个东西,小宝建西门前娃都给哩,你弟就舍不得给?外人给你买过吃的还是买过穿的,还是过年给过你压岁钱?这么迷!”爷爷说:“啥迷不迷的,啥都晓得了那还叫娃?大了,上了学,自然都晓得了。”
亲戚?外人?啥意思?小宝建西天天跟我玩,强强又不跟我玩。小宝他妈还给我摘他家院子的梨吃呢。还有建西他妈,天天跟母亲在一起做活,而姑姑很久才来一回……
父亲把桌椅摆好,姥姑父,姑父,叔叔们从里屋出来坐定。
饭端上来了,母亲不让我吃。姥姑把我往饭桌跟前拉,我不去,靠在爷爷怀里。姥姑对爷爷说:“哥,你再惯。再惯就骑你头上了。”爷爷毫不在意,只是瞅着我眯着眼笑……
我一天到晚就象壁虎一样趴在爷爷身上,弟弟碰都不让碰。巷里人都说爷爷是我的国民党的勤务兵。
爷爷和德万爷在沟里给生产队看南瓜。庵子跟前种了几窝梨瓜,大都叫我吃了嘴。德万爷有五个女儿,他可重男轻女了,从不领她们玩,也很少摘给她们吃。他每天见我的头一件事就是摸牛牛。摸就摸把,他还在手里研来研去。邻家阿婆有回就给我出主意说,他再摸就往他手里尿。她也真是,捏着咋还尿得出来?摸完德万爷就掐着我的胳肢窝,把我往天上一撂,然后顺势往脖子上一架,吓得我俩手死死抱着他的光脑袋,俩腿把他的脖子夹得紧紧的。
俩老头一晌一晌地坐在庵子里抽那难闻的旱烟,跟他俩呆一块儿越来越没意思了。
我闲得无聊,就去摘那些喇叭一样的南瓜花,摘下来搁在嘴上吹,要么就摘小鼓一样的小南瓜。小南瓜弄破了皮就往外渗浆子,粘手。南瓜蔓上有刺,不小心就扎手了。再是,南瓜花里爱钻大牛蜂,得先把它赶走。这个我当然有办法了,就是往花里尿。大牛蜂从里面出来,翅膀湿湿的飞不起来,一头栽在地上,仰面朝天,肚子上的细腿儿乱蹬着。最后总算翻过了身,跌跌撞撞地飞走了。
我把那些个头大的南瓜翻过来,坐在上面,又滑又凉,可舒服了。
沟沿上的酸枣还绿,吃到嘴里涩苦涩苦的。爷爷给我摘苦子蔓上的驴□□,甜是甜,但有一股怪味儿。爷爷不许我到沟沿上玩,怕我掉下去。可常常拗不过我,就拽着我的后襟,一步不落地跟在身后。
沟下的黄河滩空空旷旷的,远处那道弯弯曲曲、白白亮亮的就是黄河。
我问爷爷:“爷爷,那一点也不黄呀,咋叫黄河,应该叫白河才对呀?”
爷爷不假思索地说:“这是离得远,到跟前看就是黄的。”
我不相信。
不远处的沟梁梁上,几只灰鸽一边找食一边咕咕地叫着。天上,红脚鸦在盘旋。我抬起头瞅它们,却被太阳照得不住地打喷嚏,鼻涕都出来了。爷爷给我捏掉,抹在鞋底上,用手心给我把鼻子下面揩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