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须尽欢》濯濯嫣然

1、奔驰的年三十（上）

　　【1】
　　“砰”的一声巨响，夹杂着“乒乒锵锵”的碎裂，整间屋子的人顿时惊慌失措，吵闹着叫喊着。唯独黎梨安静的立在原处，嘴边擒着些许讽刺的微笑，与一众奔走的人们形成鲜明的对比。她就如一株遗世独立的花朵，在冷眼旁观那些可笑诙谐的人类。
　　在她不远处，中年妇女捂着心口靠在男人怀中，而那男人正用一种失望且谴责的眼神望着她。
　　黎梨扯扯嘴唇，果然没有预料中那么难以接受，想来再多的情谊都经不起他们如此的消磨。
　　她自嘲的笑道：“张华，别用那种眼神看我，你不配！”
　　“你说什么？你敢瞧不起我儿子？”中年妇女，也就是张华的母亲骤然发声，“我儿子是村里唯一的大学生，才工作多久就给我挣了一栋房子，在城里有脸有面，你算个什么东西！在我家找茬来了？”
　　黎梨没有理会张母，她看向张华指着满地狼藉轻哼一声：“桌子是我买的，昨天刚刚送到；菜是我带来的，全是你们要求的生态无污染有机产品；宴席是我花了一整个下午做的，杯子盘子都是我照你母亲所说挑选出来的青瓷套品。如今我只是把属于我自己的东西变成垃圾而已，当然，”黎梨指向另一桌完好的菜肴，“我还留了一桌给你们尝尝，算是你们接待我的礼物！刘女士，你享用着我带来的物品，还指着鼻子质问我，这算个什么道理？”
　　听见旁人发出点点议论，张母脸色越发不好，她看着地上那堆碎片，那可都是些好东西啊，尤其是那套青瓷碗碟，张母气的肝疼，可要上千块啊！
　　思及此，她大声质问：“这些东西送到我家就是我的，你现在毁了我的东西还有理了，你必须赔偿！”
　　黎梨仿佛听见笑话般，这位刘女士难道认为声音大就是有理了吗？
　　没有理歇斯底里的张母，黎梨淡淡的望向张华，眼底多了些决绝的色彩。
　　眼见曾经那双柔情蜜意的眼睛变得陌生、淡然，张华心头一阵紧缩，仿若有什么东西即将离他而去。可是当他看着怒气冲天的母亲时，示弱挽留的话语却拐了一个大大的弯，“小梨，你怎么变成这样，就因为我妈叫你去厨房吃饭？我妈那也是为你… …”
　　“够了。”黎梨平静开口，却带着不可违逆的气势，“难道我在你们眼里就是一个予取予求、任劳任怨、受了委屈还要眼泪往肚子里流的那种人吗？今天的事情只是一根导火索罢了，张华，你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拍着胸口说一句，你妈不是故意针对我，你敢吗？”
　　黎梨静静的望着张华，很不明白自己当初为什么会决定接受他的追求，生生把自己变成了一个保姆，还是倒贴的那种。
　　“我就是故意的，这么着吧！”黎梨觉得张母就是上天派下来专给张华添堵的，当着一众亲朋好友把自己的刻薄发挥的淋漓尽致，往后谁还敢给张华介绍对象。
　　“别以为你带点什么破东烂西的货色就能收买我，老娘我不吃那一套！收买玩意，还真把自己当成大家闺秀，不就是住在城里吗，要钱没钱要权利没权利，我家小华还离不了你了！”
　　眼看着她越说越过分，周遭一些年纪大的婶子姑婆都轻声劝着，瞅着黎梨的眼神也越来越不对。
　　黎梨笑着耸耸肩，看吧，不是她针对这群村里人，而是有些村里人实在太不讲道理，黑白颠倒不说，还经常学习猪八戒倒打一耙。
　　“张华，我们完了。”忙活了一整天，黎梨脚都站酸了，实在没有多余的精力再陪这些人演出一场闹剧。
　　“小梨，你……为什么？”为什么你不能像从前那样听我妈妈的话，在众人面前给我妈面子，让她能同亲戚朋友们炫耀她的儿子找了一个出得厅堂、下得厨房又乖巧又善解人意的儿媳妇，为什么你一定要选在今天这样的日子跟我母亲对着干，让她在众多亲友面前丢脸，为什么？
　　“因为，我不想再委屈自己。我爱你的时候可以包容、接受你的一切，我不爱你了又凭什么让自己认同那些无理的要求。张华，做人不能那么自私。”
　　“哈！赶紧滚，我家不欢迎你！你才是个自、私、鬼！”
　　在张母的耀武扬威中，黎梨转身不带丝毫留恋，在一众吵闹的背景下，她上车关门启动一气呵成，缓缓消失在夜色。

　　【2】
　　大年三十是阖家团聚的好日子，正值春晚开始前的三十分钟，新闻联播刚刚结束，到处都洋溢着喜气。黎梨听着收音机里主持人欢快的语调，再一次为自己默哀。
　　真是醉了！大好的日子跑到这鸡不下蛋鸟不拉屎的地方，四周黑黢黢一片，车外刮着刺骨的寒风，泥泞的道路坑坑洼洼，她空唠唠的肠子肚子都快给颠出来了。
　　早上来时没觉得有多远，哪像现在，车灯往前一探，俩眼一抹黑。或许是因为心镜不同，尽管知道这条出村的道路坎坷不平，心里虽有些悬吊吊，但更多的是坦然，以及劫后余生的喜悦。
　　距离刚才那出闹剧已经将近一个小时，都说分手的男女不会成为朋友，诚不欺我啊。好歹她和张华是曾经的情侣，到现在居然一个电话也没有打过来。也不担心她一个人开车会不会出点什么事情，啊呸呸呸！大过年的说什么不吉利的话，她果然是自作多情了。
　　黎梨嘴里念念叨叨，想来也是，都闹成这样了，又有那么一尊大佛在那杵着，即便有心，那也是无力了。不过她并不后悔，如果在那种情况下她还能忍下去，那她也真的是活该倒霉遭人唾弃了。
　　一段感情，虽然过程惨了些，自己受罪了些，但结果已经算是皆大欢喜，最起码家人能够放下心了。
　　父母不止一次的劝她放弃张华，那小伙子纵容有那么些本事，可是摊上那么一个不着调的妈，她嫁过去也是要受委屈的。毕竟两人从小生活的观念不同，要是真和婆婆产生矛盾，张华到底该帮谁？
　　还记得那时她天真的告诉父母，张华母亲住在村里，而他们两个以后是要在市区发展的，张华也保证过他们二人结婚后不会把老家的人带过来。想想看，两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地方，也就过年过节能见上一面，就那么几天时间，有点什么不开心就委屈一下，回城里就好了嘛。
　　父母闻言也只是深沉的看了她两眼没有再劝说。现在想来，黎梨明白了那眼神的深意，只有自己深切体会到了，才会明白日子是多么的难过。
　　今天一大早黎梨就开着车接了张华从市区往村里赶，将近五个小时的车程，黎梨硬是一个人一路拉到底。到了张华家刚停好车，连行李都没拿就被张母叫过去帮忙。
　　美其名曰帮忙，其实就是张母动口，黎梨动手。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张母请了平时根本不大来往的亲戚朋友来家里吃年夜饭，有些路程远的还要住在张家。
　　张母歉然的对黎梨说明了情况，但黎梨从她眼中只看见了满满的幸灾乐祸。黎梨顿时明白了，不就是让她继续住在那个猪圈旁边的小房子里面吗，何必搞那么多弯弯绕。黎梨冷笑，不予回答，张华想要缓解尴尬，在旁边插了一句嘴：“让黎梨和我一起住吧。”
　　反正都是要结婚的人了，住一起也无可厚非。
　　张母闻言横他两眼：“你是要跟你二叔睡一屋，难不成让你二叔睡那边？”
　　那她谁那边就合适了吗？黎梨不可置否。
　　面对母亲的怒容，张华不得争辩，只是愧疚的望了黎梨一眼，转而别开目光。张母笑着上前说道：“小李啊，阿姨是当你自家人才让你住那边的，你看来的这些亲戚朋友们，阿姨不好安排，总不能让他们去，你说是吧。你最懂事了啊，别往心里去。”

　　【3】
　　黎梨来过张家两次，第一次是大学刚毕业的时候，张华请了几天假带她回家，算是正式确定关系见家长。那时张华刚做了一项研究，分下来奖金三十万，黎梨和他商量着动用一半的钱作为房子首付，另一半就给张母，毕竟两人结婚以后不能住在父母家里，行事太不方便。
　　张华答应的好好的，殊不知张母听说有三十万，立马召集起工匠就在张家原来住房的后边修了一幢三层高的小洋楼。等张华得到消息的时候，小楼已经修了大半，无奈之下将三十万全数给了张母。
　　黎梨得知此事当即气笑了。
　　张华毕业三年还住的是和朋友合租的房子，好不容易得了奖金，打算为结婚做准备，哪料到张母完全不考虑儿子的事情，只顾自己在亲戚朋友面前有面子。不过算了，毕竟不是自己的亲妈，黎梨就算是有意见也得收起来，人家亲儿子都没说啥呢，自己插一脚，那是管的宽。
　　当黎梨跟着张华进村时，第一眼就能够确定张家的家门。那红墙绿瓦映残阳，欧式风情别具一格的，明亮的不要不要的，简直要闪瞎黎梨的眼睛。
　　然而就是有这么一幢好房子，张母给黎梨安排的却是老房子最边缘的一间光线昏暗的小屋。黎梨到现在都记得张母的原话：“小李啊，房子刚修好，里面有你们说的那个什么甲什么的东西，阿姨不好让你住，怕你身子娇贵住不惯。”
　　呵！
　　有甲醛？有甲醛你们全家住的心安理得，喊我住在猪圈边上。
　　尽管内心在咆哮，黎梨依旧好脾气的应承下来。她凝望着身边的男人，心里泛着阵阵甜蜜，既然决定和这个人一起走下去，那么就要接受他的一切。
　　虽说是猪圈，可圈里早已没有猪，堆放的是一捆捆的柴火和稻草。黎梨环视一圈心下了然，屋子的确昏暗了些，不过只是晚上睡个觉罢了，左右住不了几天，没什么大不了的。黎梨如此想着，便冲着张华笑笑让他放心。
　　然而只一晚，现实火辣辣的打脸了。夏天蚊虫多，小屋又阴暗潮湿，窗户上面还有一个洞，即使是点了蚊香也阻止不了蚊子前进的脚步。村里的蚊子毒，黎梨被盯的浑身是包，又痒又疼。耐着性子熬了两晚后，黎梨终归是忍不下去，张华见状倒也是心疼，便跟母亲说了提前带着黎梨离开。
　　为此张母颇有意见，皮笑肉不笑的应允。事后给张华不知道打了多少个电话，无非就是嫌弃黎梨娇气受不了苦，空有样貌却不会生活云云。与张华同住的哥们见了还挺不解，儿子明明找了一个挺不错的媳妇，怎么这老娘就那么不待见，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婆媳矛盾？张华闻言只是笑笑打着哈哈没做多解释。
　　如今，黎梨作为张家的准儿媳妇，不说婆婆要多好对待，但寒冬腊月的让一个女孩子去住一间许久没人居住且四处透风根本没有收拾过的房子，却也实在过分。更何况黎梨现在并没有和张华结婚，算起来她也是半个客人。
　　眼见张华杵在一旁不敢帮腔，黎梨心中苦笑，再一次怀疑起自己的眼光。也罢，大好的日子里不便生气，张母既是爱面子那给她几分又有何妨，大不了她在车上坚持几个晚上就是了。
　　然而有些人，你也是忍让，对方就越是得寸进尺，黎梨紧绷的一根弦终于在晚餐时“叮”的一下，拉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