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东出》鱼行

4、变相惩罚

　　三人低眉顺眼的跟着小黄门便去了驿站正中二楼最好的房间门口。
　　护卫的左右监门卫虽然浩浩荡荡几百人，但这二楼却只有殿下一人。
　　“殿下在里间，好生伺候着。”这小黄门的声音混而杂，让人一听浑身都起鸡皮疙瘩，见他摇摇摆摆的下了楼梯，三人方才松了口气。
　　三人你看我我看你，却无一人去推门。
　　“滚进来！”十三郎的声音依旧低沉有力，可是落在耳中却教人汗毛倒竖，吓得一个寒颤。

　　白兰低着头推门而入，先匍匐着跪在地上道：“我们怕惊扰了殿下的雅兴。”
　　阿浅和青草也忙跟着进了屋子里，跟着跪下磕头，却都不开口。
　　喜怒无常，是这世界上最最可怕的情绪，比这更可怕的便是这个喜怒无常的人掌握着你的生死，永远不知道暴风骤雨般的惩罚什么时候会突然降临——也许下一刻，也许永远都不会。
　　白兰竟然自称“我”，而不是“奴”，十三殿下刻意看了白兰一眼。
　　“滚起来，谁令你们跪的？若是再跪，叫人砍了你们的腿。”十三殿下的声音冷飕飕的，面上毫无表情，叫人听了好像是立刻要被断手断脚一般。
　　白兰起身立的笔直，目光直视十三殿下道：“殿下允我们起身，我们便起身。殿下是皇亲贵胄，我们下跪是礼法所限。殿下是我们的殿下，殿下叫我们以后不跪，我们以后见殿下便不再跪。”
　　青草和阿浅听了白兰的话吓的瑟瑟发抖，恭敬的立在一边，连目光都不敢朝上看。
　　今日可是这殿下发病的日子，白兰的话一出不知道会引起什么腥风血雨。
　　谁知道那殿下冷哼了一声道：“一日不吃饭，这嘴还是这样利索。信不信我再饿你几日？”

　　白兰低眉顺眼垂手而立，既不说好，也不说不好。
　　“你先吃。”十三殿下指着白兰说道。
　　十三殿下指着屋子正中摆着的一个大圆桌，圆桌之上摆着各样的吃食，黄锃锃的海鲜鲊、金铤裹蒸茭粽、荷叶八宝饭、玲珑水晶粉、天麻鸽子汤……
　　古代达官贵人，命比较贵重，怕被人毒死，所以吃饭之前都叫人试毒？
　　白兰莲步轻移至桌前垂手而立。
　　“坐下吃吧！”这殿下和颜悦色的说道
　　看见殿下的目光，不算恶毒，也不像是要杀人的样子，白兰便小心翼翼的坐下。
　　面前是金铤裹蒸茭粽，她用箸加起一个放入口中，细嚼慢咽，鲜而不腻，明明饿得前胸贴后背，恨不得狼吞虎咽一番，却不得不忍耐，入乡随俗，老年人要回到这里适应新生活。
　　“桌子上的饭菜，你都可以吃。”殿下道。
　　这就不是试毒了，是她方才多心了。白兰自己轻轻取了碗来，自己盛了一碗鸽子汤，见着喜欢的菜便夹道自己青瓷碗碟之中。
　　这时候阿浅的肚子却咕咕的响起来，她实在是年岁小，尚在长身子，一日没有吃食，这会子见白兰吃的香，哪里熬得住。
　　殿下的目光扫过去，青草阿浅双双跪下道：“奴失礼，请殿下赎罪。”
　　“你们两个也过吃吧，桌上的饼子待会收到我的榆木雕花的食盒里，你们带上车上吃。剩余热菜不能带，你们能吃多少就吃多少，粮食可不许浪费。”殿下温和又絮叨，音色依旧低沉。
　　白兰吃的狼吞虎咽，阿浅和青草也规规矩矩的低头吃饭。

　　十三殿下扫过她们三个微微叹了口气，道：“白兰这样就很好，你们两个总是改不了。”
　　说完也不管她们三个，踱步去了窗前，用手推开窗户，负手而立朝着窗外望去。
　　他长身如玉，一身黛色的长衫，头发只用玉簪束着，显然已经换过了衣裳。
　　白兰边吃边留意十三殿下的举动，不知道他这神神经经的是什么意思。
　　桌子上的果点和各样蒸饼谁都没有敢动一下，依着殿下的吩咐便收到榆木雕花的食盒中了。
　　“你们晚间住我隔壁，我要是叫你们，赶紧过来，不要磨磨蹭蹭的。”十三殿吩咐道。
　　“是，我们这便退下去了。”白兰拉了拉另外两人行了蹲礼便退出来了。
　　“等等！”
　　三个人被这一句吓得腿一软，差点都跪下去。
　　“晚间不管听到什么动静都不要出声，更不要出门。”十三殿下接着说道。
　　白兰敏锐的感觉到今夜将有事发生，这个十三看起来古怪疯魔，但做事一定有他自己背后的逻辑。
　　“是。奴婢告退。”三人应声，两个小婢不敢回头快步出了门。

　　三人刚刚进屋,屋外传来了小黄门的声音道：“白家娘子，楼下你家里人来寻。”
　　是骗子，这是原主白兰的第一反应。
　　这是驿站，她是殿下的人，家人会冒然来寻她？
　　绝不会！
　　“公公莫不是认错了人？”
　　白兰面带难色的问道，虽然知道这是骗术，好歹这个公公是殿下身边的，宰相门房七品官。
　　“长安城里左右千牛卫朗将白家的夫人，娘子难道不认得？”这公公原已经转身要下楼，这会又折回来回身说道，脸上写着我耐烦了，你别惹我！
　　她的原身确实是左右千牛卫朗将家的嫡女。
　　“娘子，你家夫人在下头等着的。”公公举着一方玉佩在她眼前晃了晃，玉兰团花青玉佩。
　　白兰是有印象的，她名字里有个兰，这玉佩是外祖父在她幼时特意托人寻了好的工匠为她雕刻的。一直贴身佩戴，进宫之前恍惚给了亲娘王氏。
　　有信物，看见事情是真的。
　　她这才有些迟疑的跟随小黄门朝楼下走去。

　　各色人等具已经安排妥当，驿站的院中时有左右监门卫从院中往来走动，但步履稳重，行色肃穆，人虽然多却丝毫不曾慌乱。
　　此时夕阳西下，天色将黑未黑。
　　她微微低着头观察着驿站的布局和左右监门卫守卫的巡逻点，至高者乃是烽火台，驿站中院燃火炬八只，左右监门卫岗点共计十六处，巡防共四队人，每队五个人，约半个时辰来往一趟，只是不知道多久换防一次。
　　按照秦东月的处事习惯，白兰默默的将这一切记在心中，心中粗略估计了一下，这样的防备她绕过还是容易的，若是寻得到火牌或可混出去。
　　方才从十三殿下屋子里出来，一时半会他大约不会召唤，时间也是够的。
　　逃跑的想法就这样自然而热烈的跳出来。
　　白兰摇了摇头，甩走了这个纠缠着的念头，为什么总是想要逃！
　　来来，把自己的思绪拉倒十三殿下身上，这个可是她将来的衣食父母，要参透这个殿下做事背后的逻辑。
　　说来奇怪，依着白兰的记忆便是她这样左右千牛卫朗将嫡女在家时候也有一个教养的老妪和两个贴身婢女，母亲王氏屋子里更是丫鬟仆从一大群，她记得幼时在家，她睡在里间，婢女便在外间放置小床轮流守夜伺候着，从没有一个人单独睡过。
　　小小郎将嫡女与十三殿下有着云泥之别。便是此时被发配至西凉做大都督，到底还也宗室的子弟，却从来不见一个贴身伺候的人。
　　若说是郎君与小娘子不同，白兰却记得家里庶出的哥哥们早早的都屋子里收了人开了脸贴身伺候，外头还有随时听传的小厮儿。
　　十三郎是不同的，便是她们只是有事的时候叫过去，不过片刻便要被逐出来的。
　　听阿浅说起，这殿下在宫里的时候也是这般模样，从来不许宫里的姑姑侍女们上夜，他的屋子里晚间从来是不留人伺候的。
　　反常即为妖，那么燕王的妖出在何处？
　　正想着已经走过了一大段路，回身观察了地形和来往的左右监门卫，倒是不甚复杂。
　　出了驿站主屋，向东走约莫几十米又有一排小房子，全是单隔间，想来是往来寻常差役的住所，这一排之后便是她们车马停靠的后院，后院里停车全部大车，拴着马匹。
　　殿下此去西凉带的细软和宫里头的赏赐都已经搬到库里锁上了，后院全是空车。
　　若是走的时候能顺一匹马，大约出逃便万无一失了。
　　原主的意识强烈，又琢磨上了逃跑……
　　两人的灵魂意识混杂在一起，时常令人做出匪夷所思的事情，这让秦东月有些郁闷。
　　小黄门引着白兰到了第一间。

　　白兰并没有立刻进去，而是抬起头四周看了看，驿站里最高的地方就是烽火台，白兰看见南衙左右监门卫统领此时正在烽火台上四下瞭望。
　　她要入的这一间房恰好被一株树挡住了视线，这会入此房，烽火台上的人看不见。
　　及至天黑透以后，院中的火把照不到此处，那么此处又将是一个视线和巡逻的死角，意外之喜，哦，又被自己套路了……
　　“娘子，快些。小人受人之托帮娘子守着，长话短说。”小黄门却着急了，催促这白兰进屋子。
　　白兰心生警惕，这不会是个圈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