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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第四十七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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俗话说,天下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又说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韩彦日防夜防,他给旗四做小的事到底在村里传开了。只是顾忌着旗四在村里的威慑,到底没人敢在韩家门口嚼舌根,只敢在私底下议论。跟旗家大院的人反应也差不离,骂得难听的人有,同情韩彦的人也有,特别是一些以前被旗老爷糟蹋过的人家,说起韩彦的事来叹息远比责备的多。当然,见风使舵想要巴结韩家捞好处的人也是有的,只是都让韩彦娘挡回去了。
韩彦爹也隐隐晓得了些风声,多年的劳苦在他两个的眼角刻下了蛛网般的皱纹,原本漆黑透亮的眼珠子也渐渐变得浑浊。韩彦爹并非愚昧之人,更信得过自家儿子的品性。韩彦一天没亲口承认,他就一天不信这些谣言。可是,韩彦爹却不得不认识到这样一个事实:韩彦已经不是以前的韩彦了。不管是他的吃穿,还是谈吐,都已经不是一个庄稼汉子的样子了,而更像是大户人家的少爷。
家里这些年之所以能越过越好,盖上房,过年过节吃上肉,还能供上老二去关内读书,所有这些,都不能不说没有韩彦的功劳。可是一想到这些钱是自己儿子卖屁股赚来的钱,韩彦爹就是一肚子火,只是这火烧得不旺,还带着点窝囊气。韩彦爹是个老实人,拿人家手短,吃人家嘴短。他不能没良心,一边受着儿子的好,一边还要对他儿子使坏。
韩彦爹手肘支在膝盖上,两只大掌捧住自个的脸,眼泪从指缝里流了出来。
韩彦再一次回家的时候,冷丁发现他爹好像老了许多。原本只是五十来岁的人,看着倒有六十多岁。韩彦整颗心都提了起来,悄悄问他娘,他爹是不是害病了。
韩彦娘幽幽地叹了口气,告诉韩彦,他跟旗四的事已经瞒不住了。
韩彦的脸一下子就白了,哑着声音问:“我爹他……说了啥?”
“你爹说他不怪你,怪只怪旗家欺人太甚!”说到最后,韩彦娘已经有点咬牙切齿,“那旗家父子做了那么多的孽,我就不信以后能落得个好下场!老天要是有眼,收了那老畜生,迟早也要收了那小畜生!”
韩彦低着头,嘴巴张了张,终究没有替旗四辩解一句。也是从这一刻开始,他终于明白了他这一生将会有多么不幸。不是因为要忍受所有人的指指点点,而是他选择了一个永远不会被亲人祝福的人。
一开始的时候,说不怨恨是假,然而跟在旗四身边越久,韩彦越看不懂自己的内心,对自己的未来也越加迷惑。刚过门的时候,他还盼着旗四能赶紧把他厌弃了,他好回去过正常人的生活,可是日子过得越久,他却反而觉得在旗家大院待着也是挺好的,要是有一天真让他离开旗四了,他反而浑身的不自在。就像每次回家,旗四其实并没要求他当天就来回,还暗示过他可以住几天。可是韩彦却常常自己找好借口,没个一时半会儿又回来了。在不知不觉间,他已经把旗四的身边当成了自个的家了——
人生如燕,日出比翼双飞,日落相依而偎。
韩彦的动情,并不是无缘无故的,其中旗四对他的态度与信任无疑起到了很大一部分的作用。话说头几年,韩彦在旗家扛活,勤快又细心,做的活儿自是没得说。后来进了门,碍于身份尴尬,韩彦只能呆在屋子里给旗四暖暖床、逗逗狗,再就是陪陪旗易水或者是旗嘉琳。但自从去年东北沦陷的时候,旗家大院着实兵荒马了一阵子。韩彦瞧着其他人天天忙得团团转,只有他一个闲着,心里发慌,就问旗四他能不能还去地里帮忙。
旗四正给几个鸦片商人写信,闻言头也没抬,说:“地里的活还轮不到你,要是真想找个活干就去跟着老李记账吧。”
韩彦只上过一年学,认得字不多,听旗四轻飘飘说了这么一句,心里实在忐忑。但旗四既然发话了,韩彦也没得选,只好跟着老李学记账。好在他一向细心,年纪小,东西记得也快,大半年下来,旗四在外做的买卖、收的田租、放的账、收的利,亏了多少,赚了多少,韩彦几乎都一清二楚。
老李对韩彦的表现可谓十二分满意。俩人私底唠嗑,老李告诉韩彦,再过一段时间,就是只让他一个人负责四爷的账也没问题了。
韩彦听得讪讪的,说:“老李,你在说笑呢,我一个外人,四爷怎么会让我管这些东西?他不过就是看我闲着,让我学学找点事干。”
老李歪着他那颗干瘪的脑袋,睨着眼睛,笑得意味深长:“彦少爷还当自己是外人哪?我咋看四爷不是这么想的呢?”
韩彦被说得耳根发红,拨拉着手里的算盘不说话。
情一字两人相知。老李一个外人也也不好太多,拍拍韩彦的肩膀就走了。
韩彦心却是彻底乱了。旗四拿他当不当外人,这世上还有比他更清楚的人吗?扪心自问,旗四除了在炕上霸道些,但是平日里不管吃穿用度也好,俩人相处也罢,却是极少为亏待他,更别说为难了。如今,再加上了这种愿意把整个身家财产托付给他的信任……韩彦叹了口气,也许他得赔上半辈子才还得清了。
说来韩彦在旗家大院已经断断续续待了六年,但他除了自个屋里、旗易水的院子和前屋做活的这地方,就再没逛过大院其他角落,平日里进进出出也尽量避开人多的地方。
韩彦这么做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为了避开大院里的女眷。旗四的正妻吕凤娘就不用说了,韩彦只见过她一次,那种尴尬的滋味简直就像烙印一样让韩彦深刻。倒不是说吕凤娘也和孙媚娘一样对韩彦冷嘲热讽,但她那种怜悯和同情的态度无疑让韩彦更为难堪。两人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吕凤娘还想照着礼数给韩彦送些首饰,把韩彦羞得差点挖个洞把自个埋了。
吕凤娘笑得春风和煦,说:“不想带金银,玉也是有的,不如送块玉坠?这既然进门来了,礼数总要有的。不然说出去我这个做大的也面上无光。”
旗四一听心里就有些不痛快,说:“我找的是个男人,又不是女的,不兴你们后院那一套!”瞧着吕凤娘还想啥,旗四一下子就把话头断了:
“况且这男女有别,你俩还是少见点面,避避嫌吧!”
吕凤娘一肚子话就这么卡在喉咙里了,但顾着颜面,还是淡淡地笑着,顺水推舟道:“四爷说得是,是奴家疏忽了。”
等旗四带着韩彦一走一走,吕凤娘脸刷的就冷了下来。
小团正端着糕点进门,看吕凤娘脸色难看,连忙过去安慰:“奶奶莫生气,小心气坏了身子!”
吕凤娘气道:“这元茂屯,就没哪个大老婆做得跟我一样窝囊!你是没看到四爷刚刚那话,‘况且这男女有别,你俩还是少见点面,避避嫌吧!’,把我当成啥人啦?这话不应该对着那姓韩的说才对吗!”
小团连忙安抚道:“是是是,奶奶说的是,四爷准是被姓韩的迷昏头了。”
吕凤娘叹气道:“原先我想着他一个男人,就算得宠也宠不到哪去……如今看来倒是想错了。”
小团啐了一口,说:“奶奶您这就高看他了,他一个二椅子算啥男人?”
吕凤娘拢了拢发梢,说:“你别这么说,我看小圆跟他走得挺近的。”
小团说:“那死丫头鬼机灵,她也是看四爷的脸色。不然谁愿意去伺候那兔爷儿?”
吕凤娘瞟了她一眼,告诫道:“这话你可别嚷嚷,保不准传到四爷耳边去了。你是晓得四爷最烦家里人嚼舌根的,到时我可保不住你!”
小团连忙压低了声音,说:“我这可都是为了奶奶您着想……”
吕凤娘打断她的话,“行了,这事先别说了,你去里屋瞧瞧少爷醒了没,我算着该是醒了。”
小团一听,赶紧把手里的点心放好往里屋走。
这边吕凤娘想得通透,那边孙媚娘可就没那么练达了,当着下人的面就放出话来,说就是进棺材也不认这个男妾!又说要是让她见到那个二椅子,她非给他一巴掌不可。谁知旗四把人护得太严实,几个月下来别说扇巴掌了,就连跟毛都没摸到。
一次旗四来看她,孙媚娘故意没事找事,说:“穷人家的孩子就是没教养!这进了门连长辈都不见!”
旗四拿起炕桌上那把兰花青底的小茶壶,把着壶嘴喝了一口,看了他亲娘一眼,才慢慢道:“我是找了个男人,又不是找了个傻子,你都放出话来要给他难看了,难不成还要让他往你巴掌上撞?”
孙媚娘狡辩说:“你听谁说的?我可没说过这话!”
旗四说:“不管我听谁说了,这整个大院他待我身边就行了,谁都不用见!”
孙媚娘气道:“那你还要他进门来做啥?在外面找个地方养着就行了!还要带进门来现。”
旗四说“总得有个交代。”
孙媚娘说:“要啥交代?他一个大男人,又不会生孩子,你多给些钱不就得了?”
旗四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接道:“这事你别管,抽空多抱抱孙子!凤娘她爹娘可巴不得呢!”孙媚娘虽然晓得旗四在扯开话头,但想着还是孙子金贵,只好把韩彦的事放一边了。左右也没见着,她就当没这个人吧。
旗家大院说大不大,房屋院子还是不少的,起码两个人要真有心避开,能经年累月不碰面,是以韩彦进了旗家大院三年,但孙媚娘的面却是一次也没遇到。
除了孙媚娘,大院里其他的女眷韩彦都认全了。唐佩莲自从旗老爷死了之后基本就吃斋念佛闭门不出,除了时不时到旗易水屋里走走,其他事情是一概不管了。但韩彦进门那天,她还是抽空见了一面。
当时韩彦刚走到门口,冷丁听到小圆说了一句:“大奶奶来了。”转身一看,身子就像触了雷一般,直溜溜站直了。
唐佩莲是连旗老爷都敢对着干的,那气势和身段可不是一般人比得了的,韩彦只是敲了一眼,身子就像触了雷一般,直溜溜僵住了。
唐佩莲穿得十分端庄,瞧了韩彦一眼,说:“你就是韩彦?”
“是、是的。”韩彦回得磕磕巴巴,下意识地捏了捏衣角。
唐佩莲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眼,这才进了屋。“还站着干啥呢?进来。”旗四朝韩彦喊了一声。韩彦无措地看了他一眼,连手脚要怎么动都忘了。好在小圆有眼色,感觉拉着韩彦的手把他带进屋子去。
太阳已经落到山林后面去了,天边只留下一抹淡淡的余晖。屋子里点了蜡烛,晕黄的灯光顿时撒满了整个屋子。
韩彦原本因着进门的事便心慌意乱,如今见了唐佩莲,脑子愈加糊成泥浆,好一会儿都听不清身边的人说了啥。直到被小圆塞了一杯茶在手心里才回过神来。
小圆低着头,说:“你想啥呢?敬茶啊。”
韩彦吃了一惊,这才发现唐佩莲已经坐在屋里的主位上了,正好整以暇地望着他。韩彦手上一个发抖差点把茶杯扔了。他端着茶水上前,站也不是,跪也不是,一时间又愣住了。好在唐佩莲体贴,说:“站着便行。 ”说着又瞅了韩彦一眼,等他开口喊人。
韩彦冷汗都下来,不晓得唐佩莲为啥没把茶接过去。
旗四看得无奈,说:“你倒是叫人啊。”
韩彦一脸快哭的表情,心想你倒是跟我说叫啥啊!
唐佩莲又开口说:“就叫声大奶奶吧。”韩彦想都没想便喊了句 “大奶奶”。唐佩莲便把茶水接过去喝了一口,末了从袖子里摸了个锦囊出来,说:“既然你开口叫我大奶奶,那也就是旗家的人了,我一个老婆子也没啥好东西,这是一点见面礼,你就收下吧。”
韩彦糊里糊涂地接了。
敬了茶,又上了香,最后便是三跪九拜了。
唐佩莲瞧着事儿都顺顺当当,心里也松了口气。说来两人的的八字还是唐佩莲找人算的,进门的日子也是唐佩莲定的,看风水的说是这几年难得的吉日,在这一天婚娶的一辈子都能过得和和美美。
经了旗老爷那桩事儿,唐佩莲是打心底希望旗四过得好,因此一丝都不敢怠慢,韩彦进门这一天,该祭祀的神邸是一个都没落下。聘礼方面,考虑到两人都是男人,谁嫁谁娶实在不好定,便省了。
唐佩莲站起来,理了理衣裳,说:“我晓得你是最厌别人多嘴的,宴请的事情便没有安排,天色也不早了,我先回去了。”
旗四连忙说:“我送送你。”
唐佩莲摆摆手,说:“不用,我丫环在门口等着。”
旗四还想坚持,老李说:“四爷,我送大奶奶回去吧,也顺路。”又从怀里拿出了红包递给旗四,说:“今天是个大喜的日子,老李也要恭喜四爷一声,这个是一点心意,晓得四爷您是看不上的,就给……彦少爷吧!”
旗四接过了红包,说:“那我就代韩彦谢过李叔了。”
老李被那声“李叔”喊得眼眶发红,连忙摆摆手走了。老李和唐佩莲一走,没一会儿,小圆也带着一个帮忙的丫环走了。
旗四关了门,进了里屋。韩彦正坐在炕沿上发呆。看到旗四进来了,站起来,小声地叫了一声:“四爷。”
桌子上的烛火闪了闪,连带着墙上糊的“囍”字都看得不真切了。
旗四拿过桌子上的酒壶,倒了两杯酒,一杯递给韩彦,一边问:“晓得交杯酒怎么喝吗?”
韩彦觉得脸颊都要熟透,硬着头皮点点头,便想接过旗四手里的酒杯。
谁知旗四身子一闪,一口便把杯里的酒喝了,然后扳过韩彦的脑袋便吻了下去。
唇齿交缠,透明的酒水顺着嘴边溢了出来,啧啧的水声飘荡寂静的屋子里,又淫靡又勾人。
一吻终了,旗四放开了韩彦,把桌子上另一杯酒拿到韩彦手里,说:
“晓得怎么做了吧?”
一夜缠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