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晚》刘堇桔

3、现身

　　动身而来，目的只为能看到他。刻画他留在心里的轮廓，反复反复使之重又明晰。表明自己的出现，只是给彼此增添困扰。天黑得严实，冬夜又冷。要为自己这一夜的停留找地方栖身。她始终对旅店两个字有抵触情绪，对各种陌生人混杂的气味无法释怀。但还是屈从现实，在街尾找到一家旅店，里面设有浴场。房价便宜。从招牌门面就可看出环境简陋，毫无疑问的破败之地。但她别无选择。由于周末，稍高档次的已全部被租满。是命运让她流落至此，抑制压迫不留余地。凭惯性去应对，这一生从未曾被人好好疼惜过。生命由无数次飘零组合完整，把脆弱的部分拼凑起来才不至于面临被各个击破。心在不断经历中磨练强大，自动蜷缩成小小盔甲。每朵花开必定颓败，这是命运。是茫茫命途中早已推搡至顶的定局。
　　被旅馆女主人带引，经过窄陡楼梯左转来到二楼逼仄过道第七间房。房门对面被巨大的黑暗笼罩。正在施工整修，成堆的渣滓和无规则散落的木条。
　　墙壁经由时间打磨漆面剥落，面目全非的白色渐渐泛黄。许多污迹无遮挡呈现在那里，从来不觉羞耻。是短暂旅居逗留在此的人残留的证据。属于他们的印记在这里。彩色电视。一张书桌支架单薄。白色床单。木板床。白色棉被。跟墙壁一样污损。裸替女人挂画，正对床头。没有私人卫生间。
　　长时间没有进食，肚子终于觉得饥饿。仍旧下楼，独自一人穿过黑暗过道，下楼梯。背着军用包站在大街上，时至夜里九点半，街面行人稀少。裹紧衣服让身体能获取更多一点温暖，呼出白气又逐渐被消释。事物永久性存在这样不可得，我们手里还能抓住什么。离去的速度，像是猛地拔出插在心口的一把剑。瞬间窒息，定格之后死去。可以放下，而后继续爱着。在爱里反复重生死亡，逃脱是一剂□□。用生硬言语搪塞他人，然后虚弱地面向自己。去呐喊，去求助。无药可救成为必然。有着一些不为人知的命运，零落行人中突然映现他的脸。她习惯在冬天外出戴上口罩，为面部御寒。所以正面擦过时他没有发现。不奢想再有碰面机会，而当它穿戴齐整向她走来。她心跳这样快，一度认为这是可以产生交集的缘分。为这恩赐感谢着上天眷顾。忘记自己正在找食，全部思绪又一次扎进跟他照面后的悸动中。不能白白辜负，要行动。要为这多次无预谋无准备的照面付出行动。上天给予眷顾厚重，不能只是让她一人来承受。这本身就不公平。
　　开始在心里策划一场行动，让他知道自己的存在。
　　“周定谷，其实我心里忐忑你不知道。你也不愿知道。怎样出现在你面前，我需要勇气。找到最合适契机，兀然现身才能减少对你的惊吓。你是无准备在迎战，我徘徊许久狠不下心”。
　　走进超市选购一些小零食，付钱离开超市。袋子里装满他爱吃的，她心里此刻觉得无比畅快。有些隐藏不住的喜悦浮在脸上，像是感情得到了回应。像是这种行为已经被他肯定。觉得自己这样做是对的，不再心有疑虑。返回商业街，到处搜寻他的身影。黑暗带有敌意，让人影都隐藏在夜色中。一遍遍街头走到结尾，折返往复。五遍后没有看见，希望变得幻灭。抓住了什么，最终从手里溜走。恐怕他就这样流失掉。长时间步行，袋子更觉得沉。但终于等来他。来不及细想该怎么出现怎么说怎么样的行为举止才最恰当，思想停滞。只有走到他面前才最应该。
　　“给你”，她手一伸。伸得直，悬空在他与她之间的距离。
　　他表情显得莫名，并不知道眼前这个女生来意。沉默许久。她手因为袋子重有明显在强撑着的抖动。没有回应，一再拖长。她会坚持不下去。
　　“你拿着”，她用乡音说出。
　　他眼神里流泻全然明白之意。伸手接过。终于。再没有多余言语。
　　她在手里东西转移那刻绕过他径直往旅店方向走。发现他在身后跟着。到达旅店门口。她驻足转身，他正对着她。这一次，彼此都知道对方的存在。
　　“你就住在这”？他看过旅店门面说出略显得担心的言语，有不放心的成分。
　　“是的”。
　　“什么时候过来的”？
　　“今天，刚到”。
　　“什么时候走”？
　　“明天一早”。
　　“好，早点回家。路上注意安全”。
　　对话无法继续，她敏感察觉。转身走进旅店。没有再见。没回头看他是以怎样的表情目送自己离开，然后消失在视线中。她也是女子，需要被保护。他会否有一刻的良心不安。
　　门关上再双重反锁，搬动书桌抵住门。打开电视满屏白色没有频道。在夜里发出滋滋的声音，与空气中的孤独相印证。侧躺在床边一角。不敢盖被子。翻看手机有一条关于他的消息。
　　“其实我一点都不喜欢这种不告而来的感觉。大冬天，又是女性身份。出事怎么办。我不知道你是怎么知道我的地址并且找到我但是我希望这是唯一一次。我还不知道你电话多少。总之明天老老实实回家路上小心。还有就是那些零食我都不太吃了。安”。
　　她流下眼泪，像是憋了很久的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