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向南边生》许木杉

2、所有的邂逅，都只是个开始

　　“五十七场三镜一次！”
　　随着场记板啪的一声落下，路言赶紧跑到一边。
　　骄阳似火，实在是让人很难消受。
　　路言迅速的将头在肩膀处快速摩擦了几下，擦去汗珠，盯着监视器，时刻准备在场记单上记录新的内容。
　　“卡！”
　　丁泉涌坐在监视器前，拿着扩音器大声喊道。
　　“转场！”
　　路言暗自呼出了一口气，这才敢回到自己的小箱子旁，拿起里面的水杯，打开盖子，大口喝了起来。
　　不远处，余思南拿着手里的剧本，他身后的助理正在收起椅子。
　　自己在这里能遇到余思南完全是个意外。新出来的一批偶像里，他的礼貌和涵养是她最欣赏的。
　　想到自己电脑的屏保还是余思南，路言心慌的收回视线，赶忙将自己的小箱子收拾好，擦了擦汗，拎着箱子，也往前赶去。
　　“幸好王一然师哥介绍你过来，否则第一次进剧组，我还觉得有点怕。”
　　毕业于同一个学校的剧照师彭倩走到路言的身边，递过去一根冰棍，笑着说。
　　“谢谢。这里的人都很好。”路言接过去，笑了一下，“很亲切。”
　　“对呀，不过第一次进组，能遇到同一个学校的，肯定是要更加亲切些的咯。”彭倩说话的语速很快，S市的口音直接就带了出来。
　　“哎哎哎，放饭了！”刚到新的场地，场务组小哥把饭框从车上抬下来，对挤上来的一窝人说，“别急，一组一组来，你哪个组？”
　　“哎，阿言，我去拿饭，帮你带份伐！”
　　刚到地儿，彭倩不等路言回话，就向饭点跑去。
　　那个，我们好像不是一个组。
　　路言看着跑远的彭倩，咽下了这句话。
　　“放这里吧！”
　　刚在饭桌旁找了个椅子坐下，路言便听到身后传来余思南的声音，她心里咯噔了一下，似乎感觉到背脊上的汗液正顺着脊梁慢慢流下。
　　“谢谢大柱。”
　　话音刚落，余思南就在路言对面坐了下来，对着旁边的助理，一脸微笑。
　　“思南，你丫今天的饭要再吃不掉往我饭盒里放，我可真就让你见识一下，什么叫‘吃不了兜着走’了。”李柱新在旁边坐下，推了一下眼镜，皱眉道。
　　“哎呀，那不是因为怕你瘦了么！十几年的哥们儿，怎么就那么不懂我的良苦用心！”
　　余思南痛心疾首。
　　李柱新懒得和他计较，嘴皮子上的功夫，他从幼儿园到现在，都赢不了余思南半回。
　　坐在对面的路言微微诧异。
　　这和电视节目里的他，好像不太一样。
　　“阿言，给你。”
　　彭倩放下了一盒饭，移开塑料凳子，刚打算坐下来，看到对面的余思南，立刻僵住了。
　　“余……”
　　路言狠狠的在桌子下拽了拽彭倩的衣角，彭倩立刻反应过来，改口道，“鱼吃吗，阿言？”
　　路言打开饭盒，一条肥鱼，占据在饭盒里最大块的位置，翻着白眼，仿似在控诉自己悲惨的遭遇。
　　“不是很喜欢。”
　　路言避开鱼，用筷子夹着旁边的蔬菜就着饭吃了一口。
　　突然对面伸过来一双筷子，夹了一条更肥的鱼放到她饭盒里。
　　路言看了眼对面饭盒里原本放鱼的空位，视线顺着往上看去。
　　“年轻人，还是多吃鱼好！听说这东西吧，补脑！”坐在对面的余思南看着路言，笑容干净无辜。
　　“……”
　　什么礼貌和涵养，都是骗人的！

　　“唉，我跟你说，我偷偷的问了化妆老师，余思南是不是整的，你猜老师怎么说？”
　　路言从桌上拿了一条毛巾，对着镜子，擦着刚洗的头发，“嗯？”
　　“没有哎！”彭倩激动的一个平衡没找准，歪倒在床上。
　　“他是原装的！”彭倩感叹了一声，“作为剧照师，我不得不说，无论哪个角度，余思南都是完美的。”
　　“嗯。”路言随声迎合。
　　“余思南要是我男朋友，我肯定得买座金屋供着他。”彭倩躺在床上，痴痴地笑着。
　　“额，没这个必要吧？”路言放下毛巾，转过身来看着床上的彭倩。
　　“怎么没必要，藏娇啊！”彭倩坐起身，一脸严肃。
　　“……”
　　“而且，我跟你说，余思南人超好的。我今天拍照的时候，卡位没来得及，然后我就在摄影组那边找位置，结果被他们说耽误他们的工作，个么，我就生气，然后争论起来咯。余思南听到了，就帮我说话了哎。”
　　“他是怎么说的？”路言想到白天他的那些蛮理，不禁好奇。
　　“他跟摄影组说，摄影的位置肯定是最好的，所以我才会在他们身边拍照啦之类的。”
　　“也不是没有道理。”路言点了点头。
　　“唉，要不是我心里已经有我的小博博，我肯定是‘鱼丸’啦！”
　　鱼……丸……
　　路言想到今天晚饭那两块死鱼，忍住胃里翻上来的恶意，“那什么，明天有晨戏，早点休息，晚安。”
　　路言走到床边，关上了灯。

　　凌晨四点出发到现在，仍旧没有开始拍摄。
　　路言在树林外的塑料凳上，看着手表的指针，已经走了两圈了。
　　“小路，这场戏改为晚上拍吧！我们先拍第三十六场。”
　　丁泉涌拿着扩音器从树林里走了出来。
　　该死的制片组，居然弄错时间，把消防车先叫过来了。
　　“好的，导演。”
　　路言小跑到导演的身边，在分镜单旁标注了一下。
　　“通知服化道准备第三十六场。另外，找下制片组，确定下消防车过来的具体时间。”
　　“好的。”
　　路言拿着剧本往门口跑去，她没记错的话，服化道部门应该都在那里。
　　“服装老师，马上拍第三十六场，有雨戏，请准备两套衣服。谢谢。”
　　“好的，板妹！”
　　服装老师徐琦打开剧本，翻看着自己在上面做的备注，寻找相应的服饰。
　　“倪姐，这场和之前第三十场是连戏，所以上妆请参考这张照片。”
　　路言把手机递给化妆师倪向萍。
　　“谢谢你，倪姐拍过照片啦。”
　　倪向萍看了眼路言的照片，掏出自己的手机。
　　“板姐，给你雨衣！”
　　场务组的吴波听到雨戏，赶忙从集装箱的车里，拿着装雨衣的塑料袋，给片场所有的工作人员发放。
　　“谢谢吴波！”
　　路言从吴波手里接过雨衣，拿着表，在片场搜寻着制片组。

　　这是什么？
　　路言捡起刚刚踩到的东西。
　　这是谁的剧本，那么粗心？
　　路言翻开剧本的扉页，余思南三个字用秀气的行楷写在了纸张的第一页。
　　路言看了看周围，默默的把剧本放回到地上。
　　经过上一次的吃鱼事件，她可领教了他的“礼貌”和“涵养”。
　　“哟，姑娘，你这做人的道德标准可得往上提提了。”余思南坐在一颗树上，两腿一前一后轻轻摇晃着。
　　路言吓了一跳，赶忙转头看了看四周，最后才看到坐在树上的余思南。
　　美人如画。
　　路言头脑里立刻浮现出这四个字。
　　从前她在书中读过“看杀卫玠”的典故，今天所见，怕是卫玠不过如此了。
　　路言脸上一热，仿佛听到自己心跳加速的声音。
　　“姑娘，你这直愣愣的盯着男人的学问和见到别人东西掉到地上，捡起又丢下的礼貌，敢问是从哪座学府里学出来的？介绍给我认识一下呗？”余思南倚坐在树上，乘着阴凉，揶揄道。
　　路言羞怒，这树林里的虫子怎么就没被这两只白晃晃的腿给吸引住呢？要知道为了拍这场在森林里的戏，大伙儿都穿起了长袖长裤，扎的严严实实。即使天气闷热，大汗淋漓，他们也不愿意为树林里的蚊子献上半滴血。
　　叮他个满天星多好。
　　路言仰视着余思南，心里悄悄地诅咒着。
　　可是只能这么想想。他毕竟是个大牌演员，而自己只是个小小的场记。
　　路言哀叹了口气，强忍住心里的不快，迅速弯下腰捡起地上的剧本，放在旁边的凉椅上，大步的走开。
　　真是没见过这样的女生，余思南眯起眼睛，打量了起来。这姑娘也就约莫一米六的个子，皮肤黑黑的，略胖，实属于站在人群里完全不显眼的那类。这种长相和身材的女人，还不靠善良的心灵来修补一下，他真搞不懂，她这不怕人打死的自信是怎么来的？

　　看来他完全不记得她了。路言用力咬了一口包子，看着不远处的余思南。
　　她承认她不是属于让人印象深刻的类型，但是至少来这里做场记也两周了，在他脸前打板也打过不计其数，他怎么也该有个印象吧。
　　余思南拿着剧本，刚看了几行台词，就被蹲在角落里的路言分散了视线。
　　这已经是第二碗粥了，她难道还没吃饱吗？还加，还加？！我的天，丫也不看看自己的大腿，都快和腰难舍难分了。这粥有那么好吃吗？不过就是普通的皮蛋瘦肉粥啊。
　　他摸了摸下巴，带着一些好奇，打量着路言。
　　刚才听顾沁的助理喊她板姐，原来她就是场记啊。
　　难怪总觉得她面熟。
　　三碗粥，两个包子，一个鸡蛋。
　　路言放下碗筷，心满意足的打了声饱嗝。
　　早餐不吃饱，等下肯定倒。这是她来到这里总结出来的真理。拍戏时常会错过饭点。往往吃完早饭，不知道什么时候吃中饭。他们有次居然到了下午四点多才吃上午饭，她都不知道那该算是午饭还是晚饭了。
　　来到这里后，她唯一的优点—肤白也已经没了。人云，一白遮三丑，她这下可好，平白无故又多了三丑。至于体重，她更不敢直视。减肥，还是等工作结束后再说吧。

　　“对不起。”
　　女人眼睛湿润。
　　她一手撑着伞，一手想为对面的男人抹去脸上的泪水。
　　“我骗自己说，你不可能会抛弃我。”
　　男人痛苦的在雨里挣扎。
　　“我爱你，可是他为了我，他为了我已经……”女人泣不成声。
　　“你走吧。”男人抹去眼泪，转身说道，“既然你已经做了决定。”
　　“卡！”丁泉涌拿着扩音器喊道，“再来一遍。顾沁你注意一下表情，这个是特写。”
　　“导演，我已经演了三遍了，哭不出来啦！”顾沁委屈的看着丁泉涌，嗲声嗲气的抱怨道。
　　丁泉涌听的骨头都酥了，看着顾沁，哄道：“我们再来一遍，最后一遍，好不好？”
　　顾沁委屈的点点头。
　　路言在一旁迅速写好场次后，踩着已经湿透的鞋子，跑上前去。
　　“三十六场，一镜四次！”
　　路言打完板，立刻往旁边避开。
　　“啊！”
　　森林里的坡道被水浇过后，特别的滑。
　　随着一声轻呼，路言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第二个了！”摄影师万国勇在摇臂上，幸灾乐祸。
　　路言挣扎着刚站起来，又滑到了。
　　“唉，真是看不下去了！”
　　随着一声叹息，路言被一只强有力的胳膊拽起并一路扶到了监视器的旁边。
　　“哎，我要重新打板。”路言急欲上前。
　　“我自己打。”一只手横截住她的去路，余思南小声的在她耳边说道，“免得你打到我的脸。”
　　“……”
　　路言握紧了手里的笔，盯着他的背影，愤恨的瞪了几眼。
　　亏得她刚刚在心里因为他主动扶起她的举动还感动了一下。
　　此刻路言心里残余的感动，全如眼前坡上的淤泥，被消防栓里喷出的水冲垮了。

　　白天的雨戏，终于结束了。
　　路言拿着场记单与分镜表，坐在椅子上核对。
　　嗯，就剩下晚上第五十九场了。
　　路言用笔在通告单上，把拍完的戏划掉。
　　“来，阿言，喝水。”
　　彭倩拿着两瓶水坐在了路言的旁边。
　　“谢谢你。”路言放下笔，接过来一瓶，喝了几口。
　　“今天才知道演员真的很不容易。”彭倩握着瓶盖，吐了吐舌头。
　　从早上七点半开拍，到现在估计有十多个小时了，演员就一直在雨里杵着。一遍又一遍。一条又一条。都说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有几个是一夜成名的？多数都是几经磨炼才换来今日不凡的成绩。
　　路言同意的点了点头。
　　“不知道余思南会不会感冒。”彭倩叹了口气，心疼道，“他一直都在淋雨，没撑过一把伞。”
　　他怎么会感冒？平时就跟多动症一样。路言立刻在心里反驳。
　　然而，一想到余思南那削瘦的身形，路言多多少少也有些担心起来。
　　事实证明，路言是白担心一场。
　　余思南，没有任何遮挡，淋了一天的雨，没半点毛病。
　　而她，即使穿了雨衣，淋了少许的雨，却感冒了。
　　路言站在监视器旁看着画面，小声的捂着嘴，轻轻咳嗽了几声。
　　昨晚把场记单给后期部门后，回来就觉得身体有些乏。早上醒来，更不得了，头晕的简直像坐船，差点都起不来了。
　　“你要不，跟导演说下，回去休息吧！”彭倩摸了摸路言的头，担心道。
　　“不行啊！就我一个场记，要是休息了，就麻烦了。”路言轻喘着摆了摆手。
　　“那我去帮你问问制片那边有没有药。”
　　路言点点头，捧起纸杯，喝了口热水。
　　若是放在平日，要是生病，路言就会抱着热水杯，用身体硬抗过去。她总觉得用药会对免疫系统造成或大或小的伤害。然而这是在剧组，如果因为自己的病情，给剧组带来麻烦，她是万万觉得过意不去的。
　　“你感冒了？”彭倩刚走不久，余思南就坐下来。
　　他看了看路言，撇了撇嘴，“没什么本事，毛病倒是不少。”
　　路言趴在桌子上，懒得跟他说话。
　　她最近总觉得余思南好像在故意针对她。
　　为什么呢？
　　难道他是在报仇？就因为那次剧本事件？
　　余思南弓起手指，轻轻在桌上弹过去一盒感冒药：“别传染给我。”
　　“谢谢。”假装没听到后面那句话，路言拿起药，扣了两粒，端起纸杯，准备吞服。
　　“等等。”余思南夺过路言的杯子，用手摸了摸，又递还给路言，“没事了，你喝吧！”
　　路言莫名其妙的接过杯子，含着药片，喝了口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