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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五章、绿罗裙 ...

  •   夜色渐浓,除了守夜人的房间还点着灯,整个院子里一片寂静,即便是有人抬着巨大的棺材走过,一路上也只能听到沙沙的脚步声。
      琥珀年纪小,明明打起了十二万的精神也只能记得跟着肖致谦走过了一道又一道的院门,一路上迂回逶迤,依稀听到有小虫低鸣,夜风里还有说不出名字的花香淡淡飘散。
      也不知走了多久,一队人停在了一个大院子里,院墙高耸,院中有回廊联通各房,草地平整、院中有一棵高大的紫藤树,此时正开出层层叠叠的花来,浓郁的香气满院飘荡
      紫藤树下,站着位中年妇人,看见琥珀,微微皱眉:“这是薄家的哪位小姐?”
      肖致谦认得这妇人正是大少爷的乳母钱氏,原本已经回乡养老了,这次听说大少爷病了,又从家中赶过来,在这样人人自危的当口,显得尤为难得。
      他上前拱手:“钱妈妈好,我刚才在门房遇到了二太太身边的珍珠姐,她让我把薄家的小小姐带进来。”
      钱氏虽然只是一个佣人,见识却不短浅,眼瞧这小丫头虽然样子可爱,可是穿着打扮实在不像大户小姐的样子,心中料想那薄家八成是随便抓了什么人来顶包,不由恨的牙痒痒,冲着琥珀微微福一下:“小小姐好,少爷在里面,我带你进去。”
      琥珀被人支派惯了,当然是说让去哪就去哪,老老实实跟着钱妈妈进了后院,又穿过一重小院,方才到了沈嘉木的卧房。
      春夏相交的时候,即便是深夜也并不寒冷,可是这一间坐北朝南的主屋却门窗紧闭,窗上加了淡绿色的封纱,门上还挂着厚重的布帘,让人怀疑是从春天来到了冬天。
      惨白的月光下,矗立着这样一院诡异的房子,再加上不知从哪里传来的诵经敲钟的声音,让那黑洞洞的房间变得更加阴森恐怖。
      琥珀心里没底,眼睛的余光左右看看,这大院子里竟连一个人影都没有,她心里害怕,不由向钱妈妈身边靠靠,小声的问:“钱妈妈,这院子只有大少爷一个人住么?”
      钱氏低头,看这小女孩一脸惶恐,心中不忍,蹲下身来拉起她的小手:“小小姐不要害怕,少爷怕吵,所以把闲杂人等都清了,等他病好了,钱妈妈带你院子里玩去。”
      她指指挂着深蓝色门帘的大门:“那就是少爷的卧房了,你进去后不要吵到少爷好不好?”
      琥珀虽然心中害怕,但是也知道自己来是照顾病人的,鼓起勇气来,一步步走上台阶,又回头冲着钱氏挥了挥手,方才掀开门帘走了进去。
      不知为什么,房间里没有点灯,只能借着窗外透进来一点点的月光看清屋里的摆设,堂屋里有桌有案,屏风后帐幔重重,依稀能看到沈大少爷的卧榻。
      琥珀没吃晚饭,赶了很久的夜路而来,之前又一直提心吊胆,进了屋子才觉得饿累,脚一踩上厚厚的地毯,便立刻打了个哈欠。
      也许是因为门窗紧闭,房间里又闷又热,空气中弥漫着药汁苦涩的气味,才进屋一会儿工夫,琥珀的额头上就有了细小的汗珠,还好桌子上有茶水,她倒了一杯咕嘟咕嘟一口气喝干,本想随便蜷在地上睡一觉,但是想起自己的使命,又轻轻绕过屏风,想问问沈大少爷要不要喝口水。
      她走近床边,轻轻撩起纱幛,还没来得及开口,便被一只手抓住手腕。
      “冷,关上……”
      琥珀吓了一跳,想挣脱,却又停住。
      那沈少爷虽然在喊冷,可是他的手却火一般滚烫。
      她凑近了些,伸出另一只手去探探他的额头,果然触手高热。
      不用说,沈大少爷是在发烧啊,而且还烧的很厉害呢。
      琥珀自小也常常生病,打摆子、痢疾、还有说不出名字的小病小灾,病的次数多了,对应的经验也就有了,无外乎就是多喝水,多喝水、多喝水。
      她想起之前在约翰那里,看到约翰给得瘟疫的穷人们治病,都是用兑了水的酒擦拭额头和身体,而他自己也是用酒水洗手洗脸来防止传染。这次疫病来势汹涌,教堂里每天都送来新病人,当然也有救活过来的,更多的却是被抬出去烧掉,按约翰的话说,是生是死全要看“上帝”的旨意。
      现在,在这间屋子里,“上帝”的旨意降临了么?
      琥珀歪起头,看看病床上的人。
      病中的少年呼吸沉重,嘴角抿成一条线,是忍耐的表情,却没有多余的呓语,难道是因为他知道说再多也没人听么?
      在这样的时候,身娇肉贵的大少爷身边居然连一个亲人也没有。
      琥珀转转手腕,轻轻说:“放手啊。”
      昏迷中的沈少爷居然似乎听懂了这句话,乖乖地松了手。
      琥珀转身,在房间里四下看看,书桌、书架一应俱全,可是在这把书房搬到卧房的沈大少爷的房间,不像是能找到酒啊。
      她又在房间里转了几圈,终于在堂屋的供桌上发现了一坛酒。
      供桌上挂着长须老者的画像琥珀是认识的,薄家兄妹上的私塾里就挂着这老者的画像,大家都称他为“夫子”,琥珀学着别人的样子冲那画像拱手作揖:“夫子,我借你的酒来救你的学生,你可莫要怪我,要怪罪就怪到你那学生头上吧。”
      她冲着画像又拜了拜,找来一只木盆,把酒倒进去,又兑上茶壶里的水,转来转去,在脸盆架和桌子上找到几块白巾,全都泡进盆里,再回到床边,探手去摸,沈家少爷的额头还是热到烫手,他鼻息咻咻,似乎又昏迷了。
      这病人性命金贵,要是再这样拖延下去,只怕是会有不测。
      琥珀有点急了,顾不上自己只是个客人的身份,掀开被子,去解他身上的衣服。也不知是不是之前一直喊冷的缘故,这沈家少爷被子盖的厚,身上的衣服也不单簿,解开外衫还有里衫,里衫之内还有中衣,层层叠叠,几乎都已经被汗打湿了。
      琥珀到底年纪小,光是解外衫就已经累的够呛,再去解他的中衣,已是满头大汗。
      正忙活呢,那昏迷中的沈少爷突然又有了几分神智,一把抓住她的手,不让她再解下去了。
      琥珀用力挣了挣,没挣开,心里暗暗生气。重病数日的病人不是应该软绵绵昏沉沉的么?怎么这位迷迷糊糊的少爷能这么轻松就掣人手脚?
      她不服气,再使劲,还是动弹不得,只好开口哄他:“沈少爷,我给你擦擦汗。”
      也许是病到失去了心智的缘故,一向最讨厌别人碰自己的沈嘉木这一次却没再坚持,终于松开了手,任由琥珀轻易褪去他的衣服,用浸过酒的布巾擦拭额头身体,一遍又一遍。
      就这样折腾到后半夜,沈嘉木的体温终于没有之前那么高热了,而琥珀也累的够呛,找不到铺盖,就蜷在床边的脚榻上睡着了。
      沈嘉木做了个奇怪的梦,梦到他孤身走在荒芜的沙漠里,天气怪异,忽冷忽热,正在焦渴万分的当口,眼前忽然出现一棵大梨树,他伸出手去摘下一只白白嫩嫩的香梨,触手微凉,香气缭绕,刚想咬一口,那梨子和梨树却又不见了。
      他又急又气,也不知哪来的力气,用力一挣,竟从噩梦中醒了过来。
      今夜月光甚好,月光铺进房间,可以清楚地看到蜷睡在脚榻上的小姑娘,在那沉睡的小小面孔上,笼罩着白白的微光,乍一看,还以为有温暖的气息从那里喷薄而出。
      神差鬼使的,他竟然伸出手去碰触她的脸。
      梦里没有吃到的梨子,原来是她。
      早晨,天空灰蓝,有鸽子在屋檐上咕咕叫。
      琥珀被吵醒,揉揉眼睛坐起来。
      没想到那位沈大少爷已经醒了,远远看着她,态度倨傲而疏远:“你”。
      他冲她抬抬下巴:“去叫他们进来。”
      ……
      沈嘉木病重,为了防止传染,他房里的人清出去了大半,只留下鸿泰、鸿全、鸿顺三个一起长大的跟班,再加上钱氏和昨晚来的肖致谦,统共四五个人,俱在前院张落棺材落地、过病作法的事,听闻沈嘉木醒了,都惊的什么似的,那钱氏见多识广,怕是回光返照,一边找人传话给西跨院里的道士和尚,一边要去取早就备好的新衣新裤,自己走不开,只得拜托琥珀从厢房里取来。
      琥珀捧着装衣服的匣子走回卧房时,沈嘉木已经被人扶着坐了起来,有人在他身后垫上了靠枕,让他坐的更舒服些,也许是因为喝了参汤,此时他脸色稍显和缓,不像夜里见到时那么惨白骇人,细长好看的眉毛微微皱起,眼睛微闭,睫毛在眼睑投下一道浅浅的阴影。
      他冲着琥珀点点手指:“你,是薄家送来的人?”
      “是。”琥珀老老实实地回答。
      沈嘉木顿了顿,方才缓缓睁开眼睛。
      琥珀看到一双没有情绪的眼睛,因为高烧遍布红色的血丝,但仍旧是一双令人心生畏惧的眼睛,带着她所熟悉的那种毫无感情、高高在上的姿态。
      他冷笑:“薄家是打量着我必死无疑了么?”
      他一只手撑着身体向前,为了离她更近:“你看到外面的棺材了?”
      琥珀点头,歪着脑袋,不像是被吓傻了的样子。
      “你知道躺在里面是什么感觉么?”
      “知道。”
      琥珀点点头,看着他的眼睛:“很黑,很冷,就像死了一样。”
      沈嘉木力气用尽,闭上眼睛喘一口气,冷冷哼了一声,眯着眼睛看着她:“说的跟真的一样,你死过么?”
      她想了想才回答:“小时候打摆子,正巧遇上镇上闹瘟疫,大太太怕我给家里人传染,我一个人在祠堂里躺了一周才好,老爷都说我命硬,牛头马面也怕我。”
      “所以……”他面无表情的看着她:“他们就把你送来了么?”
      支撑身体这个动作要耗费太多力气,沈嘉木叹一口气,身体靠回去,眼光却还留在她脸上。
      “他们给你说让你来干吗么?”
      琥珀眨眨眼,干干脆脆的说:“说了,大奶奶说沈少爷生病了,让我来照顾少爷,珍珠姐说我来,是给大少爷过病的。”
      沈嘉木冷笑,暗暗叹一口气,冲着站在一边的钱氏点点头:“好吧,去叫那些人准备吧。”
      琥珀本以为过病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没想到根本没有她想的那么容易,不但需要请道长来作法,而且和那沈大少爷在同一间屋子里呆上三天,为的是确保她能把病灾过走,才能容她走出那间房子。
      琥珀惦记着早点回家吃樱桃,只希望这讨厌的大少爷快点好,所以很配合道长的作法,老老实实的跪在道长面前听他摆布,沈大少爷也被人抬着坐在她旁边的躺椅上,双目微闭,等着那道长做法。
      眼见那身着彩衣的道士把写着两人八字的黄纸点着,嘴里还念念有词,不一会儿,那纸片就被烧成黑灰,风一吹,四下飘的无影无踪。
      “你看。”
      沈嘉木突然睁开眼睛,指着那四散的纸灰,冲着琥珀低声说:“从现在开始,你得同我一起死啦。”
      他的眼神清亮,眨也不眨的盯着人看,不像是个病人,到像是个要吃人的妖怪,琥珀忍不住打个激灵,伸出手摸摸脖子上的铜钱,笃定的说:“你放心,我是不会死在这的,我还要回家吃樱桃呢。”
      沈嘉木还没见过这么天不怕地不怕的女孩,家里的女人都是胆小卑微的,看上一眼就会低下头去,多问几句话就抖个不停,若是遇上眼前这大阵仗,就只剩下躲在角落里流眼泪的份了,可眼前这秀里秀气的小女孩儿,明明脸上稚气未脱,个子还比不上他六岁的小表弟,不但手脚利索能干,说出话又清楚又有条理。
      之前那些来瞧病的大夫和长辈们不知说了多少吉利话,却比不上这小丫头的这一句话有效,他突然间就放心了,烧了生辰八字,他们俩个就算是过了性命,她不死,他就不会死,即便他死了,也不会孤身上路。
      有这小丫头作陪,是生是死似乎都没什么可畏的了。
      这一晚,沈嘉木睡的极安稳,原来来势汹汹的病症,竟然真的轻了许多。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第五章、绿罗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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