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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啼笑皆非 ...

  •   木门声响,受了惊动,夏煦忽地就从梦中抽离坐起身来。

      雕着大朵芙蓉的四屏软塌上,她弯眉含哀微蹙,额上沾着层细碎薄汗。脸色煞白,浸染着几分湿意,于灰暗中莹莹泛着亮光。春盛碧草般的墨发混合汗水,缕缕沾粘薄衫。

      悸栗未散,她神思恍惚,紧抓棉被一角粗重喘息,眼角余留的珠玉被入侵的寒气拢回,顷刻间,冷凝成霜。

      冽风透过雕花纱窗钻入,灯火微微,舌苗摇曳,清浅鹅黄的天蚕细纹帷幔如素手拨动般幽幽晃动。

      梦中惨烈的一幕回现眼前,真实如同亲历,交织着她的无助,化为撕痛肆意伸延。

      黎娘行至榻前,伸手摸一把她湿透的白衣,知晓她这是又做了噩梦……

      自两位将军战死,如一摊血水般的尸身被运回乐陵城,她就夜夜睡不安稳。

      一位是她敬重爱戴的父亲,一位是给予她温暖,做她脊梁,给她依靠的兄长。可一场战争过后,都不在了……

      她怜惜地拨开夏煦脸上沾黏的墨发,轻声叹口气说:“时辰还早,小姐再睡会儿。”

      夏煦目光怔然,良久,才撩起棉帐向外看了一眼,“阿玗呢,还跪着?”

      “老奴方才去看过,还跪着。”顿了一下,黎娘劝道:“小公子年幼,小姐罚罚也就罢了,认了错就好,怎还来真的让他跪一夜?”

      “十二岁了,还年幼?”

      嘴上这么说着,夏煦还是轻轻挪向榻沿去寻鞋子来提。

      黎娘知道她嘴硬心软,慈声笑着,将架上棉衣拿来为她披上。

      严冬来的早,冷寒起来让人骨节打颤。夏煦本是怕冷的,这一股股窜上心头的寒气,迫使她忍不住地直咬牙。

      拢了拢宽松的棉衣,夏煦阔步跨出门槛,往夏玗受罚的偏房走去。

      偏房就在她居住的芙蕖院中,距离不算远,几步就到。隔着曲廊,可见不远处房门紧闭,昏黄灯火投映下,一矮身蜷缩的可怜身影浅落木窗。

      真这么乖,一直跪到现在?静观片刻,不见那影子挪动,夏煦半信半疑地蹙了蹙眉头。

      这样冷的天,她房中燃了炉子,卧在榻上都还嫌冷。算算已经两时辰,她一直练武,体魄强健,倒也不算什么。可这对于自小被骄纵惯了的夏玗来说,哪里轻易受得?

      谁让他不听话去打人的,还差点儿揍烂人家的耳朵。

      夏家的孩子在外不吃亏是好事,关起门来还得按规矩责罚。否则,以夏玗的性子,恐怕时不时就得上房揭瓦。

      这么想着,夏煦心里软了一下,也实在舍不得罚他继续跪。

      在门外站了一会儿,她轻唤了一声,推门而入,“阿玗——”

      这一看不要紧,夏煦瞠目之际,只想一脚踹翻了他……

      只见褐色密纹团云的蒲团上,夏玗着绣着银纹小叶的单薄小袄,面向燃尽的三足青灰香炉,背靠门外跪坐在此。

      自后看来,他是乖顺,一动不动的。可绕过蒲团向内才发现,他手持两条开枝长棍,棍根没入撕裂开口的蒲团,撑着软乎乎的身子,精雕玉琢似的小脸耷拉着,呼吸绵长且均匀,睡得酣沉着呢!

      还认错?

      认错的态度是这样的?

      夏煦气急,冷哼一声,抬脚朝那撑了他全身力气的木棍踹过去……

      “哎呦——”没了支撑,夏玗脆生生地哀嚎一句,眼还没睁,皱巴着脸侧翻在地。

      “胆敢搅小爷的好梦,看我不打死你!”迷迷糊糊说着,半梦半醒地胡乱挥舞起爪子去挠。

      冰凉的地板侵染寒气,他正沉在自我解恨的幻镜里,突然一个激灵,像是意识到什么,瞪大了墨玉似的珠子四下流转……

      夏煦上前一步,距离近的好似下一脚就能踩在他脸上,“我搅了你的梦,怎么,要来打死我吗?”

      “三,三姐……”夏玗揉了揉刚刚脱离混沌的眼睛,面向居高临下的夏煦,心头顿时一慌。

      “我……我不是故意的。”

      “不是故意?”夏煦狠力踢开深深扎入蒲团的两根木棍,“你来说说,这是蒲团自己长的吗?”

      “那,谁知道……”夏玗低声嘟哝着,忍不住打了个呵欠。

      这象征着困意的呵欠一出口,卷带团团稀薄白雾。坏了!他赶紧捂紧嘴巴,硬生生将剩下的半口气给憋了回去。

      一双滴溜溜的敛水墨瞳转动半晌,朝着夏煦讪讪咧嘴,挤一道乖巧讨好的笑意。进而以手撑地,重新跪回蒲团,道:“三姐我错了,这就继续领罚!”

      夏煦兜不住火气地想要抽他一顿。可手边无物,理智尚存下,她知道不管动拳头还是动脚都会伤了他。

      扫视四周,蕴着火光的凌厉视线落在案上摆放的青釉玉骨瓶。

      “你错?你哪儿错了?”她利索抄起斜插在内的半截梅枝朝他身上扬去。

      “你,你不能打我!”夏玗白着脸,凭着习得的那点儿功夫,翻个跟头避开。

      夏煦自小习武,岂能让他轻易逃掉。

      雪梅花苞零星坠地,眼看就要落在身上,夏玗急了,“夏老三,你住手!”

      他道:“白梅是凌哥哥最喜爱的,他疼我,连骂都不舍得骂我,你还敢拿这东西招呼。”

      边躲边倔强地嚷嚷还不够,竟还跌在地上挤出眼泪来。水灵灵的眼睛里,除了惊恐就是缭绕的水汽,好不惹人怜惜。

      夏煦僵了一下,顺着手臂缓移看去,目光在一颗颗结有花苞的枝条上停留。

      是啊,哥哥对谁都好,尤其是她与夏玗,他也是最爱梅花的。

      “呜呜……”夏玗瞥了夏煦一眼,突然像是受了巨大的委屈一样蜷在角落,“你让我认错我都认了,让跪我也跪了,你也没说不让睡觉的,又没有人陪我说话,我困了不睡觉能干嘛?”

      “你还有理?”夏煦还想再抽他,可手中的梅枝怎么也没有落下去。

      怒气不减,她转而腾出另一手,抓起案上的青瓷茶盏。

      夏玗见此,慌忙抽搭两下,“那是父亲喜爱的,你也不能……”

      夏煦阴着脸,“父亲喜欢酒,不爱茶。”

      “茶酒不分家!”

      呵?合着她不管拿什么,不能打他就是了?

      夏煦真要被他的幼稚气笑。

      恰好这时候,刘湘云来了。

      她许是刚从榻上起身,也没穿戴齐整,单披了件宽大的斗篷,头发也没来得及梳。碎步迈进门,见夏煦手中一边握着梅枝,另一边抓着茶盏,登时吓得浑身发抖,

      “小煦,阿玗他,又惹你生气了?”

      “没有,她发疯呢!”夏玗抢先一步回应。

      夏煦瞪了一眼过去,他瘪着嘴,也不敢继续反驳,拽着衣领,使劲往回缩了缩脖子。

      这是刘湘云亲生的,她还能不知道自己的孩子什么德行?

      她看了看夏煦,转而红着眼睛,对着夏玗的肩头不痛不痒拍一巴掌,“你这孩子,怎么就不让人省心?”

      夏玗没有一点儿害怕的样子,倒是刘湘云,自哭得像是个泪人儿。

      自夏煦的母亲离世,刘湘云受尽了父亲的宠。她清雅娴静,脾性温和。除了胆子小,可以说是哪哪都好。

      可就是有一点,对孩子太过纵溺。

      不止对夏玗一个人,哥哥夏凌在时也是如此。

      她原是娇气了些,可也没有到动不动就掉泪的地步。如今父亲与哥哥一去,她没了依靠,整日郁郁寡欢。毫不夸张的说,近来从眼中落下的水,能汇集起来围成一条绕城的河。

      这一整年,夏煦算是真真见识到了。

      看她一个劲儿伤心,涕泪不止的,夏煦不由默叹一句:这一件事还没解决,又来个更难哄的!

      “行了,别哭了。”她沉着脸丢下手中茶盏,声线明显柔和下来,道:“时辰也不早,赶紧带他回院中歇息去吧。”

      刘湘云还想说什么,可夏煦实在不会耐着性子宽慰人,手中白梅还握着,撩起衣裳向外走去。

      突然脚步一顿,她道:“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不用挨打,也不用罚跪,夏玗这刚安下的心被夏煦一提,再次揪了起来。

      什么日子?这府中谁人不知的。父亲夏岩与兄长夏凌,于去年的今日,在北梁的一战中,魂归赤峰峡谷。

      夏玗张了张嘴,鼻头一酸,却是什么也说不出来。

      夏煦攥紧手中的白梅,走了。刘湘云抹一把眼中的热泪,难得厉声斥责道:“你年龄也不小,怎还这么不懂事?以后没了你父亲与哥哥,谁还能给你撑腰,为你收拾烂摊子?”

      “我……”夏玗想解释,念着自己母亲心里脆弱,又将话咽了回去。

      他是听三姐的话,对外能忍则忍,根本不想动手打人的。可那人……那人口不择言,说我夏府从今以后就完了。如此不中听的,叫他如何忍得?

      抿了抿嘴,夏玗难得在刘湘云面前乖顺一次,轻轻点头说:“我记住了!”

      回到自己房中的夏煦,是再也睡不着了……她攥着手中的那枝雪梅坐于床前,迎着透过木窗的扑面冽风,刺痛直入心间。

      哥哥说,苍云山群梅凌寒而放特别美。

      他还说,等他回来,要带她去看的……

      父亲爱酒,尤其喜爱梅花酒。以后,怕是再难喝上了罢。

  • 作者有话要说:  正努力着让该露脸的都露脸……

    撒泼打滚……求收藏!
    目测:前方有大怪出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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