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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贾敏之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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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敏这病起的突然,先只是感些头重脚冷的,渐渐整个人就不支卧床难起了。
黛玉玘哥儿二人每日在床前侍候汤药半步都不曾离开,唯有明玉时常站在屏风后不进,欲看又不忍看。前一世她母妃去的早,她父皇除了宠半点不管,皇后又视她们姐弟如洪水猛兽一般,唯有皇祖母真心待她们,可她皇祖母是个严肃拘谨的人,她那一辈子也没享受过多少长辈亲情。不想到了这儿,虽说是来“还债”的,但贾敏却实实在在弥补了她内心对母爱渴望。
可也因她的这份感情缺失了太久,如今见贾敏病重,一时却又不知该如何面对了。
贾敏躺着,好几次见长女立在屏风后不愿进来,心中竟像是能体会女儿一般,非但不觉得心寒,反而心疼起女儿来了。
这日贾敏喝过药,自觉精神好了一些,又见大女儿在屏风后看着自己喝完药要走,便开口留道:“明儿过来。”
林明玉闻话身上僵了一僵,又听贾敏打发黛玉玘哥儿回去,黛玉便拉着玘哥儿的手从里厢出来,经过林明玉身边时,扯了扯她的衣袖,红着眼叫她快进去。
林明玉这才扭过身子往里头走,还未走到贾敏床前,清楚看见贾敏面容憔悴已瘦了一大圈,心里的纠结忽然就没了,直直扑过去趴在贾敏怀中,哪里还有半点平素的样子,只像个小孩子似的嚎啕大哭起来,要贾敏保证不要死……
贾敏由她哭着喊着发泄,只用手轻轻的抚过她的头顶脖颈后背,就像在安抚小时候哭闹的她一般。
“叫明儿替我担心了。”贾敏缓缓而温柔的说道。
“嗯。”林明玉抽着鼻子,又像是撒娇又像是恳求,“娘快好起来吧。”
贾敏轻叹口气:“娘的身子自己知道,只怕好不起来了。”
林明玉一听,猛地抬起头,直瞪着贾敏看,眼中有难以置信,有难过,更有些愤怒。是的,她感到愤怒,这么多年了她会命令别人,会指使别人,但她从不求别人,当她求了却没有用的时候,她就觉得生气,哪怕她自己也清楚这并没有什么用。
“我不要听这些!我不听!”林明玉像个任性的小孩子那样跳起来跺脚。
贾敏却依旧温柔的看着她,抬起略显枯槁的手,慢慢捧过她精巧的下巴,她对女儿近乎于无理取闹的愤怒表现的十分宽容,因为她知道这只是女儿面对无力的一种自我保护。
“明儿听话,娘知道明儿会听娘把话说完的,明儿不会叫娘走得不安心的。”
贾敏柔和的声音轻轻的飘进林明玉的耳中,却又像一根绳索一下子将林明玉身上的力气都抽走了,她忽然觉得一空,愣愣的由贾敏拉着在床沿边坐下。
她原是个高高在上一人之下的长公主,面对无法控制的事的时候,她没办法和人倾诉,寻求帮助,便只能用愤怒宣泄,因为只要她生气了,所有人都会害怕,就会拼命的满足她。可她当生气愤怒并留不住贾敏的时候,她的心就碎了。
“明儿,娘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贾敏道,“你这性子,平日里瞧着盛气强势,可实际上却比着玉儿玘哥儿还纯粹些,看着要什么就是什么,可临到在意了,却又不会说了。知女莫若母,娘瞧着你在屏风外站了几日了,便知道你心里难受着,却不知该怎么说该怎么办,是不是?”
林明玉含着泪点了下头。
贾敏摸摸她的额发,接着说道:“都说丧母长女不娶,娘心里总想着以后要给我明儿找个懂人的配,免得叫那些将明珠当鱼眼的人误了我明儿,可如今却是不能了。娘想着,这事还是要劳你外祖母操心。可上回的事却也叫娘有些顾虑,好在明儿是个有主见能担事的孩子,若是对玉儿娘也不多说这些,免得叫她多心想出一身病来,反误了身子。他日你外祖母若叫人来接……”
贾敏事无巨细的交代过了,便叫林明玉不要陪了,即使林明玉要留下,也非赶了她回去。
王妈妈见了直问:“太太这是何苦?”
贾敏由人扶着躺下道:“这孩子强则强,但人总该有些软弱的地方,可她却将这些地方撑得像个刚硬的瓷器,瞧着厉害,可真碰了就碎了,我不愿意叫她看着我死,她受不住的……”
王妈妈听了不由转过头去抹眼泪……
到了夜间,贾敏果然一觉去了。
林明玉听了,差点从台阶上跌下去,幸亏身边的丫鬟机警,马上扶住了才没事。
当日贾敏的丧事便操办了起来。
林明玉本在灵堂守灵的,忽然瞧见了一个帮事的媳妇,觉得脸熟,再一想才想起是那年玘哥儿病的时候替母亲去讨药的那个,脑海里就冒出了一个念头。
回了后屋,叫人去叫了那个媳妇进来,将当年的事问了个清楚。
当初林明玉也只是听了个大概,如今问了,她才知道原来母亲当时叫人去要的竟然是治玘哥儿病的灵丹妙药。再一思索,想到若是她们头一次去就要到药带回来给玘哥儿服下的话,那她便不用用金丹救玘哥儿,若她手里还有金丹,那母亲贾敏……
“混账!”林明玉一怒之下将手边的茶碗摔了,再想起母亲贾敏死前她看账本的事,上边分明记着林家每年送到贾府的款项,就是这样贾家竟然还是在收了母亲一万两之后,才叫人送药来。
难怪母亲死前要给她交代这么多,原来无论母亲贾敏对她说再多外祖母二舅舅的好话,心里却也明白贾家是不能完全信任的。
又过了两个月贾府派了人来,要接她们姐弟三人上京。见到了贾家的人,林明玉心中更是不满,先不说她们姐弟守孝的事,就说来的人里面竟然也没个体面的主子来吊丧,净是些仆妇管事,这就叫林明玉很不痛快。
所以不论贾家人怎么请见,她都一概回了,半个也不打算见!
林明玉这样已经是看了母亲贾敏的面子。只要想到就这短短的年,母亲除了把大半嫁妆贴回了贾家,每年还要从官中拿出不少银子送去,贾家人却还是这般态度,她心里就压了一股子火气。
况且贾家当她们姐弟是什么人,叫了些上不得台面的老妇下人来接也就罢了,那两首小家子的“破”船又算怎么回事,不是说荣府富贵与别家不同吗?即便用她们林家送去的银子,也不该叫派这么寒酸的两只船来。更何况她出门何曾用过这些半旧不新的“破烂”?
无论是哪一条,都足够叫她决心回绝了上京的事,又听外头丫鬟禀告,说父亲林如海找她。
她想正好趁此机会,叫父亲打发了贾家来的人便去了,到了书房,只见林如海正坐在窗下川字椅上瞧着窗外的一平修竹发呆。
“父亲。”林明玉上前喊了一声。
“来了?”林如海恍然转回头来,用袖角揩了揩眼角的泪星,指指香几那头的椅子道,“坐吧。”
又自言自语的说道:“你母亲生前就爱竹子,那坪竹子还是她叫人种上的,如今抽了新竹,越发茂密了,你母亲却先走了……”
林明玉见父亲实在伤心,便先给他倒了杯茶,才问道:“父亲找我?”
林如海接过茶,握在手里平复了一下道:“等你母亲孝期满三个月,你和玉儿玘哥儿就跟着外祖母家的人上京去吧。”
“我不去。”林明玉一听,老大不情愿,“那荣府又是什么好地方?难不成不去就活不成了吗?”
遂又将账本之事与父亲说了,却不想林如海听完并不吃惊,只叹了一句:“不想荣府也到了这个境地。”
其实林如海一早就知道贾敏接济贾府的事,只是没想到这些年贴进去的数目有这么大。
他也明白女儿是不情愿去的,可除了荣府,他又能将子女交托给谁呢,如今朝中的形势不明,自己的身子也是一日不如一日,眼下除了贾府,他实在没有更好的选择了。
又考虑到明玉是长女,将来弟弟妹妹的事还要多依重与她,林如海沉吟片刻,还是给林明玉交了些底。
朝廷要肃清盐务。
林明玉到底当了那些年的长公主,自古盐商与盐官就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这个道理她还是懂的,不说别的,且说她还是长公主的时候,就是她每年寿辰,蜀地那群青白盐商也会通过各种官员之手送不少“孝敬”上来。
更何况钱能通神,到了扬州之后她也知道盐商最不缺的就是银子,这些人与朝中有多少盘根错节的利益关系,根本没人能说得清楚。父亲既这么说了,自然是经过再三考虑的,她们姐弟留在扬州非但帮不上忙,反而有可能会拖累父亲,束了父亲的手脚。
但她也不能就这样去啊,她可不愿像个投奔贵亲的穷亲戚那样,坐着贾府那几艏寒寒酸酸的破船上京去。这不是面子不面子的问题,就看贾府暗地里拿了贾敏送去的这么些好处,如今人死了也不叫个主子来吊丧,就知道这不是什么厚道人家。
她们姐弟三人要就这么上京的,还被不拿捏死了?
于是就和父亲言明要自己买船带足人手资费,并说了这也是母亲贾敏的意思。
原来贾敏也考虑到这点,故而那日交代了林明玉,他日若要上京投靠外祖母家,一应日费开支须得自理,方为长久之道。
林如海听她这样说,自是答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