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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胤王裴野 ...

  •   幽云之界。
      莽苍山。
      清风明月,人影独立山巅。
      那是一个玄衣黑甲的东胤人,背靠着一匹玄黑骏马,马鞍上挂着一柄玄铁长/枪,一条玄龙盘在乌木枪杆上,鳞甲黢然,龙头威武狰狞,口中吐出三尺枪头,锋利的枪刃笼在月光里,反射一片乌光,沉如秋水。
      他望向山下的万里平川。
      那是幽云平原,曾经的东胤属地。
      三十年前东胤兵败于北荒,从北都城退到白水河,从白水河退到莽苍山,又从莽苍山退到了黄河以南。
      他年仅十六岁的姐姐被送到幽都,成为北荒大君的阏氏,至葬在白水河畔不过三年。

      他捏着手里玄玉的小兽。
      姐姐走时将这小老虎塞进他手心,对他说:“莽苍山中的玄虎,总有一天会吞下漠北的鹰。”
      那时候,他才五岁。
      小手将老虎握得紧紧的,细嫩的小手掌攥得生疼。
      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儿,却不曾掉下来。
      他问母亲,为何一定要将姐姐嫁给那个占了幽云二州,在北都城大屠三日的北荒大君?
      母亲深深地叹气,什么也没有说。
      她美丽的脸庞蒙着灰败的苍色,仿佛一夜间老了许多。
      父王沉默地牵着他的手,带他去了祠殿,那里供着东胤历代君王的牌位,也供着一代雄主胤武公的刀鞘。

      名刀逐鹿。
      胤武公裴虔曾携着这把刀跨过黄河,把草原上的蛮族赶到荒凉的漠北。
      在额尔苍河畔,胤武公与天罡城的佛尊有过一场不为后人详知的对谈,胤武公解下佩刀,双手奉与佛尊,以刀鞘在额尔苍河画下界线,东胤的兵戈停在了额尔苍河的南岸。
      那是历代中州疆域所到过的最北方,把额尔苍河以南的漠南草原划进了东胤的版图。
      百年过去,东胤国力衰弱,又退回了黄河南岸。
      父王跪在逐鹿刀鞘前,叩首,久久地沉默。
      裴野抬头望去,那刀鞘雪白,在光线昏暗的祠殿里微透着光芒,据说这刀鞘是北域深林的大鹿角做成,所以刀称逐鹿。
      “曾祖既已打到了漠北,为何因为佛尊的一句话就放下了刀?父王可知道佛尊说的那句话是什么吗?”
      父王道:“佛尊是武公的师父,佛法修的是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武公的战马如果踏过漠北,隔着北域深林就是天罡城。沾了血的刀指向那个佛门圣地,是何等亵渎?便是没有那一场对谈,我想武公也不会那么做的。”
      “武公师承天罡城,所以才那般天下无敌,是吗?”
      父王点点头,“凡人的力量总是有限的,只有洗髓伐骨,踏上修行之路,才能成为真正的强者。”
      裴野低头想了一会儿,抬头看向父亲,道:“那我便去修行。”
      他的声音很稚嫩,却有种风起刀落的坚决。
      父王没再说什么,依旧跪在逐鹿刀鞘前,久久地沉默。
      直到裴野悄悄退出祠殿,他也没再说一句话,也没有回头看裴野一眼。

      修行,去哪里才能修行?
      他最好的朋友,也是唯一的朋友,大将军府的小公子云鞘说:“我每日练习弓马刀枪,便是修行。”
      云鞘比他小三个月,却早已弓马娴熟,论修行自然比他懂得多。
      可裴野摇头,说:“似你这般修行,终究是凡人之力。”
      他便把校场里练兵的中郎将罗衢叫过来,问他何谓修行。
      “殿下所说的修行,便是修仙吧。”罗衢道,“只是在修行千年踏上太虚境之前,都只能说是修行,并没有进入修仙之门。”
      “正是如此,罗将军可知去哪里才能修行?”
      “修行的大道,自然是天孤,天剑,天罡,天魁,归灵,五座仙城。”
      “罗将军师承哪一座仙城呢?”
      罗衢微赧,道:“臣师承青云门,并非名门大派。”
      裴野点点头,“你虽不是出自五城,却能在武英殿试独占鳌头,已是万中无一的猛将。”
      他又问:“如何才能进得去五座仙城呢?”
      “修行看的是根骨,根骨绝佳者才能通过严苛的试炼,”罗衢看了一眼云鞘,道:“云将军便是天剑城弟子,其中关窍自是比微臣知晓得多。”
      裴野便拉着云鞘跑去大将军府,一路疾走,一路问他:“你想去哪里呢?天孤?天罡?天魁?”
      “我想学剑,自然要去天剑城。”云鞘笑道。
      “我要去天罡,曾祖师承佛尊,逐鹿刀天下无敌,我便要像他一样,把刀插在额尔苍河上!”
      那时候他们都年幼,童言无所畏惧,仿佛那五座仙城可以任他们他挑选一般。

      第二年,云鞘果然去了天剑城,裴野却去了天孤城。
      那座悬浮在东海上的仙山,是天帝荡平魔气后立在大陆上的五座仙城之一,以大道无形立城,是凡间修仙的浩然正道,万年来修道强者辈出,皆是人族中的豪杰。
      他要变成人族中最强大的,才能折断那头漠北的雄鹰。
      十余年间,历经世间最艰苦的修行,最险棘的磨砺。
      师尊说:“你身负异世仙骨,十余年便能凝结真元,若在此修行百年,必可登仙。”
      可他从来就不要登仙。
      他只要折断雄鹰的双翅,让那北方草原的上空响起玄虎的咆哮,令不知餍足的荒族俯首称臣,把长/枪插在漠北荒族的圣灵河上。
      他只要饮马白水河畔,带着酒去祭奠葬在那里已十余年的姐姐。
      叩别师尊时,他说:“若有一日,我平生夙愿了结,一定会回天孤随师父修行。”说完,拎着玄英长/枪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天孤的山门。

      天孤城下,沧海巨浪,其间雷劫火海刀风剑雨,唯有历劫重生者才能重回彼岸的大陆。
      他那年十九岁。
      劈雷斩劫,独步沧海,再一次踏上了东胤大陆。
      一年后,玄虎铁骑的玄黑大旗在大陆上飘扬,南渡淮水,把南唐国逼到了长江以南,沿江向西打到荆州,从西苍手里夺了荆宛豫三地,大军绕过洛阳城外圈回了东胤大都。
      中州大燮的皇帝一纸圣令,道:‘东胤王伐苍有功,敕封天下威烈王。’
      其时,中州燮朝没落,诸侯割据称王,逐鹿中原已百余年,原属中州皇朝的荆宛豫三州被西苍占据已久,东胤向来臣服皇朝,如今扫荡中州,皇帝以为可以借机收复失地,才有此一封。
      然而,年轻的东胤新王拿到敕封,笑道:“孤已是东胤国主,威烈王之疆土大乎东胤耶?”
      前往胤都颁昭的光禄大人,气得花白胡须乱飞,“大胆东胤王,陛下敕封,岂有不受之理?”
      胤王将敕书抛上半空,铁枪飞出,将敕书挂在了胤都北极大殿的柱子上。
      “陛下何不敕封北荒大君为慑燮王?北荒之威震慑大燮已十余年矣。”东胤王大笑,拂袖而去。

      光禄大人气得回去长安,一口气顺不下来,不几月便活活气死了。
      大燮皇帝再不敢提收回三州之事,而东胤王陈兵在东都洛阳城外百里,却令小皇帝寝食难安。
      小皇帝才十七岁,从先皇手里继承了这风雨飘摇的皇朝,徒有天下之主的名,却仅仅保留着长安洛阳两都和周边几百里之地。
      诸侯国混战,他不知道哪一天太极殿的柱子会崩塌,长安的城门会被铁骑踏破,而他,不知会死于何处。
      他知道东胤新王年仅二十岁便横刀立马,率领玄虎/骑在大陆上飞驰,杀过无数人,夺了大片疆土,威震八方。
      而他,连一只笼中的小麻雀都不忍心它难过,要将它放飞出去。
      人与人,终究是不同的。
      大巫祝曾说过,这是命数。
      他便认了这命数,坐在太极殿宽阔的龙座上,静静等待着那一日的到来。
      害怕并没有用,所以他并不害怕。
      他只是担心,若城破了,他的小皇后该怎么办?
      她才十一岁,还是个孩子呵。

      这一年,东胤王骑一匹异兽飞马,横枪立于黄河南岸,玄铁枪指向了漠北幽都。
      从黄河之南打到莽苍山,莽苍山一战灭了北荒最精锐的二十万玄狼骑兵,他用了整整三年。
      “明日我将踏平幽云平原,在白水河畔祭奠你的灵魂。”他的声音低缓,带着罕见的一丝温柔,像朔北初春乍起的轻风。
      他便是东胤王,裴野。

      在他身后,锦衣玉带的公子缓步上了山巅,洁白的折扇轻摇着,风度翩然。
      白羽公子。
      东胤权力仅次于胤王,威望仅次于胤王,一国之相,却没有人知道他从何而来。
      他出现在裴野征战南唐国的时候,与南唐大将江准在横江久战不下。
      横江是一座山,横在长江之北,绵延几百里,十分险峻,江准五万军马据守横江关,易守难攻。
      而西苍国陈兵在横江向西不足千里的夹山道,盯紧着两国这场生死攸关之战,伺机而动。
      白羽公子到了横江山下,做的第一件事,是拔了云鞘将军的仙鹤十七根羽毛,做了一把折扇。
      那只白鹤是昆仑山的仙禽,素来高傲且十分爱惜羽翼,竟没有啄瞎他双眼,这已经是令人称奇的一件事了。
      他摇着那把折扇去见胤王,说:“在下姓王名权,应当是胤王此时最想得到之人。”
      他口气很狂,胤王却没有生气,笑道:“先生若能解今日之困,必拜先生为相。”
      当夜,大风。
      山火起于横江山,雄关火海,胤王趁机攻城,大破横江关。
      江准被逼得渡江南去。
      那时是五月,正是江南雨季,怎会天降山火?又怎会烧了铜墙铁壁的关隘?
      有人说是那仙鹤的羽毛法力无边,招来了山火,有人说这不知来历的术士用了妖法。
      莫衷一是之时,王权便成了玄虎/骑地位仅次于胤王的第二人。

      “今夜的朔北,起风了。”他说的第一句话,很是奇怪,朔北的风一年四季没有一日停下过。
      “手中执剑,便可号令封印之兽。你可知道那是上古神兽?也只有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傻孩子,才会信你。”
      “现在玄冰剑已经是他的,他也没有被神兽弄死,这个结果不是很好吗?”王权笑笑的,“他心肠柔软,孺慕之情颇深,唯有执念才能将他化为利剑。只有这曾经的雪族神物,才能唤起他体内的雪族魂力,化成心魔。”
      裴野静默良久,神色间颇是感慨。
      王权道:“殿下戎马多年,仍会对这等小事不忍心吗?”
      裴野道:“我杀伐天下,是为了东胤人所受过的屈辱和磨难,所杀之人皆是曾践踏我疆土和国民的仇敌。这孩子生于极北之地,与我东胤之仇确然毫无关系。”
      “陛下此言差矣。”王权道,“十几年来,雪族数万生灵的残识,在翼水河畔盘旋不去,终夜哀嚎,无不等待着复仇之日的血光,照临那夜之后再不曾安宁过的翼水河。他身体里流淌着雪族的血脉,灵魂里封印着数万雪族生灵的强大魂力,这是他必须完成的使命。若非这一使命,早在当年他便已经被葬在翼水河里。既是他生命存在的意义,何来残忍呢?”
      他仍在笑,笑起来一双柔软的眼睛是弯弯的,如春风拂面,人畜无害。
      裴野却仿佛看出一线血光。
      他盯着他的眼睛,缓缓地道:“王权,你曾到过翼水河畔吗?”
      “不曾,”王权向前迈出两步,站在悬崖边缘,冷风卷起他锦绣的衣袍,也撕碎了他的声音,“我只是曾听说过。”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一章 胤王裴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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