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和他的冒险》ashr

1、西区

　　“又是做梦啊。”少年睁开惺忪睡眼，喃喃自语道。同样的梦，已经连续做了三天。梦里总有个看不清的模糊人影，用低沉的回荡在整个梦境的声音喃喃道：“我找到你了……”
　　如果是什么妖怪来骚扰他，大概也没有这个胆量。少年名叫墨辰，是龙族的一员，他的母亲是一位龙王的女儿叫红苑，是远近闻名的凌厉的赤色龙。父亲在这里的名字叫墨荻，据说从西方来的，说是入赘红苑家，不过红苑坚持儿子的名字带上墨字。大概掺杂了来自西方的血系，墨辰生得和东方族人不太一样，五官立体，瞳色幽蓝，褐色的皮肤，黑缎似的长发，身形矫健，有一种异域的俊美。
　　墨辰从来没怕过什么妖魔鬼怪，唯独这个梦，让他从心底产生隐隐不安，他决定找父亲问一问。打发走头脑发热的侍女们，收拾完毕，墨辰起身来到中庭，父亲一般会在庭中练一会儿剑术，然后去管理辖区内的事务。
　　看到墨辰，墨荻喜出望外，墨辰最看不惯他爸每次见到他就像三年没见的傻样。
　　“怎么？要和为父过两招吗？”墨荻兴致勃勃地亮起长剑，略带挑逗地看着儿子。相比墨辰，墨荻的肤色更暗，即使是东方龙族里的黑龙，也从来没有像他这样黑的肤色，令人想起烧黑的尸体，黑透的长发扎着东方传统的发冠，还喜穿着黑色镶金的缎袍，被戏称走到哪里就会把哪里的光吸走。一双黑珍珠似的眼睛，微微反射出神秘的紫光，墨荻五官端正，倘若不是这肤色，也是位异常俊美之人。
　　“别无聊了，谁要和你玩那么幼稚的游戏。”墨辰满不在乎还颇有嫌弃的说，真搞不懂当年母亲怎么会看上这样的人。心想自己把梦的事情询问这样的父亲，真的靠谱么。他的父亲虽然这样，对东西两边的势力和怪闻都非常清楚，母亲也经常询问父亲的意见，尽管无奈，墨辰暂时没有别的选择。
　　他刚要开口，空中闪过一道燃烧的飞剑，只听清脆的珰的一声，被墨荻用剑弹开。围墙上响起爽朗的大笑声。
　　墨辰抬头一看，原来是父亲的好友，赤色的火龙，名叫炎宗，魁梧的身材比墨荻整整壮出一圈，裹不住胸口的领襟微敞，一身朱红边沿绣着金色锦纹在晨光下金光闪闪。炎宗的领地和墨荻很近，又是红苑的远亲，经常跑来找墨辰他们切磋武艺。
　　“哼。连你儿子都不想和你打，是太看不上你的功夫了，是吧小辰。还是跟我们一起玩去吧。”
　　墨辰尴尬地笑笑，正要婉拒。
　　“瞧不起我吗？看我打得你满地找牙。”墨荻此时激动的嘴角上扬。炎宗真是会挑时间，红苑正好去探望她的老父亲，起码要一个月以后才回来。
　　没等墨辰反应过来，墨荻已经噌的一声化成一道漆黑的兽影向炎宗撞去，炎宗好似得计了般大笑着化成一条燃着火焰的龙，伴着嘶吼和爆裂声这一黑一红在空中追逐扭打起来。
　　留下墨辰一个在风中凌乱。算了，还是待会儿问吧，也不急这一时，墨辰想，不知不觉走到庭外，趁着两人斗狠的空档，他想出去静静。
　　当他走到大门外，迎面正走来两个人，都是十三四岁少年的样貌，两边见到对方都是一愣，墨辰又惊又喜，原来是他的两个伙伴，正巧也来找他。
　　走在前面的少年着墨蓝色的短袖衫，明亮的红睛神色沉静，短短的亮红色头发，像燃烧的火，名叫炎禄，是炎宗的儿子。后面的小姑娘叫铃兰，是一位龙王的闺女，比炎禄矮半头，穿着碧色的小裙，头发两边各梳一个小髻，水灵的碧眼，在接触到墨辰目光的一刻，立即退到炎禄的身后，拽住炎禄的衣角，一面半遮掩地看墨辰。炎禄有些别扭地向前挪了一步。
　　“你们来的太是时候了。”
　　“怎么了？以往也不见你看见我们这么高兴。”炎禄开口道，说话时目不斜视，语气也显得冷。
　　墨辰叹气说：“还不是你爸和我爸……”炎禄听了也不禁闭眼叹声表示很理解。
　　“不过你们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炎禄稍显轻蔑地向后瞥了铃兰一眼，“还不是因为她……”被铃兰揪着袖子一阵狂甩。
　　“是这样，”炎禄换了个口气，“你是西边境最强的小龙，我们想跟你讨论一下武艺。”话到一半，炎禄视线向斜上一瞥，大呼一声：“小心！”
　　墨辰见有红光倒映在炎禄的脸上，接着天降轰隆一声，炎禄护住铃兰，墨辰三人就着爆破的力量震飞了出去，浓烟散去，三人灰头土脸地从一堆废墟里站起来，再看墨辰家连门带院墙被轰掉一半。
　　“抱歉抱歉！”是炎宗的声音。两人从天上下来，望着废墟发呆。
　　“红苑回来可麻烦了。看这就是你的水平，轰击都轰不准。”
　　“你还说我？打上头了谁还看得清楚，敢不敢上后山，咱们打个痛快。”
　　“你们有完没完？！”墨辰实在忍不了了，两个五百岁的大龙做事像小孩子一样。“你们给我收拾干净，不然你们趁我妈走了以后干的事情我一丝不落的全告诉她。”
　　两只大龙一听这名头不禁打了个哆嗦，红苑发起火来可不得了。墨荻想安慰儿子不要激动，好好商量，墨辰头也不回转身走了。炎禄冷冷地盯了他父亲一眼，转身跟在墨辰背后走了。
　　墨荻若有所言，又把话咽了下去，只是盯着墨辰离去的背影良久。
　　“咱们去哪里？”铃兰饶有兴致地问。
　　“老样子。”墨辰正沉醉在脱离麻烦的轻松中。
　　“最近边境不太安全。”炎禄谈起不久前在附近山岭上有人发现被野兽啃咬过的龙尸的事情。经过几千年的纷争，龙已经成为统领东方灵界的第一大族，山野妖怪大多畏惧龙的威严，不敢叨扰，更何况是这样具有封地的龙王龙君。
　　“能杀死龙君的妖怪大概不简单。”墨辰似是淡淡的一句。
　　“太可怕了，我们不要去了吧。”铃兰有些担心地说，抓紧了炎禄的衣角。
　　“有我们两个在，有什么可怕的。我倒想见识是什么样的妖怪。”墨辰侧过头露出自信的一笑。
　　三人一路向西，来到龙族与西方边境的一条小溪边，这里是被竹林包围的一片空地，环境宁谧，是三人的秘密集合地。
　　这里也是比试的好地方，炎禄五次都败在墨辰手下，每次墨辰也是点到为止，整个过程甚至克制的优雅。
　　“服了你，”炎禄无奈地摇摇头，“如果你参加全境武斗会，一定技惊四座，甚至可能破格封为龙王，虽然每个种族都会诞生一些拥有特殊天赋的人，但你确实强得太离谱。”
　　“你太夸张了。关于历史和人类的了解，我觉得你才是强的离谱。”墨辰自知如果不是自己的某些天赋，在龙族西边境炎禄的武艺才是当之无愧的第一，而且对整个灵界所有部族来说最无聊的冷知识，炎禄也相当在行。
　　“莫非将来你想去“天命部”？”
　　“不一定，监督人类是件很麻烦的事。”炎禄淡淡地点点头，他总是像安静的炭火，和他风风火火的父亲一点不一样。
　　太阳正晒得暖和，墨辰和炎禄各靠在溪边一块大石头上，仰望着翠竹框起的一片蓝天，铃兰也靠在一块大石上，沉醉地凝视少年的脸。一切都那么平静只有些微风声。午后他们都有点想睡。
　　风势忽然变得奇怪，周围的空气变冷，周遭暗下来。三人同时起身，墨辰和炎禄挡在前面，铃兰躲在炎禄的背后，紧张地望着四周，竹林里不知道隐藏着什么未知的危险，即使是墨辰和炎禄也从没感受过这样强的恐惧，有一股极强的压迫力，像要从内部瓦解他们一样。
　　风停了，竹林打开一条径直的道路，放射着令人胆寒的绿色幽光，墨辰这才意识到不知从哪一刻起，天已经完全黑了。从绿光中浮现一左一右两个黑影，像两丛黑色的火苗，它们越走越近，是两只高大的黑色猎犬，眼睛发着红光，低垂着头发出嘶嘶的低吼，向三人踱来。
　　墨辰用余光扫过炎禄的脸，绿光照射下那绷紧的脸十分吓人，他想自己此刻恐怕也是如此，铃兰已经缩在炎禄身后不敢再看。他们知道这恐惧实是源于巨犬身后的东西，巨犬踏在林地上的每一步，都像一次警告。
　　“快走！”墨辰喊，此时逃跑才是上策，可就在逃跑之际，他们竟然发现身体僵住，动也动不了了。
　　“遭了，我们什么时候中了咒术？”
　　“不像定身术，是极强的咒术我也解不开。”墨辰挣了几下，凭他的天赋也不能动弹。铃兰此时慌张地尖叫起来，墨辰急忙安慰她。他们眼睁睁看着巨犬越走越近，挣脱不开的话结果一定是被两只巨犬撕碎吃掉吧。
　　巨犬距离他们还有十步远时停下了，像在等候什么，绿光里又走出一个高高的身影，他的形象逐清晰。这是一个身材高挑的少年，看起来和墨辰他们差不多大，周身缠绕着轻薄如纱的衣料，皮肤白皙，浅青色的长发披在脑后，墨辰不禁瞪大了眼睛，有一瞬间这个人和他梦里模糊见到的人影太像了。
　　少年缓缓走到两只巨犬身边，动作竟带着些风骚气，墨辰不由心生嫌恶。
　　少年草草打量三人，目光停留在墨辰身上，嘴角浮出一丝不坏好意的笑容，让墨辰感到一阵寒凉。
　　“怎么办？”炎禄在墨辰耳边压低声音说。
　　他怎么知道呢，他两百年的龙生中还从没经历过这样被动的局面，眼下挣也挣不脱，只能先对话看看对方的来意，有没有可以突破的地方。
　　“我知道我找到你了……”那少年先开口了，这一句惊得墨辰倒吸一口气，和梦里听到的话竟是一样，可是他怎么也无法相信这个少年就是梦中那个人，因为少年的声音阴柔婉转，梦里的声音却悠远深沉。
　　“你是谁？”墨辰厉声问。
　　那少年轻蔑地笑出声来，“看来那个杂种什么都没告诉你呢，确切地说，是你父亲。”
　　“你是什么意思？这事跟我父亲有什么关系？不管你是谁，我决不允许你侮辱我的父亲！”墨辰热血上涌，真想上去在那张娇嫩造作的脸上痛扁一顿，咒术在他的冲动下终于松动了。
　　少年暗中送力，咒术变得更强硬，反把墨辰的力道顶了回去。
　　身旁传来炎禄发力的声音，他也在想办法挣脱咒术。可是现在他们遇到的麻烦显然超过他们现有级别能处理的范围，除非出现奇迹，或者成年龙赶来救援否则后果无法想象。
　　经过这一挣墨辰已经有些疲态，口中微微喘息着，四周明明是午后却变得黑压压的，应该是这个人布下了结界，在龙族的边境，很快就会有人发现赶来查看的，现在只要拖延时间就好。
　　“你应该是从西方来的吧，西方占主要势力的族群都和龙族签过和平协议，你知道违反协议是什么后果吧。恕我愚昧，不知道你隶属哪个族群呢？”
　　少年肆无忌惮地大笑。“小子，是你没搞清状况吧，如果是其它种族，是出于敬畏龙族的权威而签订的协议。可是有一个族群，是因为他们的谦让才和龙族勉强达成了互不侵扰协议，龙族高兴还来不及，如果哪天我们厌倦了协议，你以为龙族能阻止什么？整个灵界都要跪伏在我们脚下。”
　　三人被这些话震惊得一时愣住了，究竟是什么种族如此狂妄，他们当真拥有这样的力量，墨辰思度着。
　　炎禄在脑海里翻阅了他读过的所有资料，甚至包括遗失在最深最阴暗角落，无人问津的破损古卷，游侠贤士的只言片语,“你是始魔？”
　　“是纯血者！你们的史官在瞎写些什么？”少年愤怒地向炎禄瞪了一眼，怒气好像战锤一般，随即传来骨头断裂的清脆声响和炎禄的惨叫。炎禄跪在地上，呕出两摊血。
　　“炎禄！”墨辰嘶吼着，额头青筋暴突，对少年吼道：“你干什么？你是来找我的，和其他人无关！”全身的力量一次又一次冲击着咒术，这堵高墙终于在他面前猛然崩塌，他这一股冲劲如排山倒海一般向少年撞去。少年的注意力本来不在他身上，这一意外让他大吃一惊，躲之不及，脸上挨了墨辰一记重拳，直飞出数十步外，撞翻了一片竹丛，在地上砸出一道深壕。
　　两只巨犬见状，一前一后向墨辰扑去，墨辰躲过第一只，扳住第二只的大嘴，向准备再次向他扑来的那只掷去，两头体型硕大的黑色猎犬撞在一起，发出轰隆的声响，两只狗踉跄地爬起来，围着墨辰打转，等待他露出破绽。
　　墨辰提防着两头巨犬的动作，这时铃兰的咒术解开了，忙去查看炎禄的伤势。
　　“铃兰，炎禄拜托你了。”
　　铃兰慌慌张张地解开炎禄的衣服，望着炎禄赤裸的胸口脸上飞起一道红晕，检查结果让她差点哭出来，炎禄的胸口像被重物砸过一般，有几根肋骨断了，可能穿进肺脏里，如果不是龙的生命顽强可能早死了，她不敢多想，用一片柔和的治愈绿光束将炎禄笼盖。
　　“炎禄你可千万要好起来。”铃兰抓紧了炎禄的手，恨自己医术浅薄没多跟父亲学习和锻炼。
　　有铃兰照顾炎禄的伤势，墨辰觉得放心了些，忽然一种不安袭来，促使他向少年压垮的竹林方向看去。
　　那个少年若无其事地从断竹丛中爬起来，全身上下没有一丝血迹，皮肤看起来光洁干净，只有衣物蹭上了沙土，他一只手抚着微肿的脸，似乎很享受地笑了。
　　墨辰再次认真起来，或许一场真正的惨烈对抗就要开始，如果救援不来，他只有放手一搏。就在这时，从墨辰的身后，光刃劈开了黑幕，青空艳阳下，群龙现身，是来自附近五个家族将近二十头龙，仙人和妖怪，还有他们的侍从，一时密密麻麻遮天蔽日。大概是之前同胞遇袭而加紧了防备，二来西边界的各家族有上百年没有一起出动，难得有这般事件把大家动员起来。
　　“炎禄！”
　　“兰儿！”
　　随着呼喊，龙群中降下三道虹光，来到墨辰，炎禄和铃兰身边，分别是炎禄的父母，炎宗和蓉月，铃兰的母亲佩。
　　“不是普通的小妖小怪嘛，怎么叫咱们的儿子伤得这么重？你看看你，就知道打打闹闹，也不知道看好咱们儿子！”蓉月心疼地抱着儿子，把炎禄疼得从牙缝里发出嘶嘶的声音，炎宗被数落得低着头。佩和铃兰紧紧相拥，泪流满面。
　　看到后援来了，墨辰算是安心了一半，他在人群中寻视了一圈，也没见自己的父亲，看着伙伴们都有父母相依，忽然觉得很是孤单。
　　两位母亲迅速带孩子离开，炎宗和墨辰仍留在溪边，炎宗已经摩拳擦掌准备撅了这个打伤了儿子的人。
　　少年眯着眼望着黑幕的缺口，放在两百年前，如果同时出动两位龙王就已是不小的阵仗，面对这样的阵容，少年脸上毫无惧色，反倒像在享受久违的阳光。
　　“太无趣了……”少年忽然开口了，一时四下无声，“太无趣了。”他用一双鬼魅的细眼眺向墨辰，墨辰紧盯着他。
　　“我们会再见的。现在我要回去了。”少年一副志得意满的神情，背过身去，如风一般消失了，两只黑色猎犬追随着少年化成两簇黑炎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