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回》柴郡猫夫子

1、第 1 章

　　少年的家在一条飘满垃圾的河岸旁，那里是这个城市最大的贫民窟。少年从小就会做一些稀奇古怪的噩梦，梦里总是有人奚落欺负他，这样的梦也影响到了他的现实生活，他开始变得敏感易怒。
　　有一天他跟一起捡垃圾的伙伴们又发生矛盾，于是他们决定打一个赌来确定一块铁皮的归属。他们打赌谁能用一根细钢管击中抛起的棒球就算赢。而这些七拼八凑的道具都是平时他们在垃圾堆里捡来的玩具替代品。
　　少年在挥棒的瞬间，脑子里突然出现了了他母亲倒在血泊中的幻觉，他无意识的挥动钢管，结果竟然真的击中了那只破破烂烂的棒球。棒球飞进楼群里不见了踪影。他兴高采烈的拿着铁皮回家，却被邻居婆婆告知他的母亲刚刚在屋顶晾衣服的时候，被一根倒下的铁柱砸死了。
　　少年在屋顶看到了和自己幻觉中一模一样的场景，他看到那根底部已经腐朽的柱子，还在旁边找到了那只破烂的棒球。原来母亲是被自己间接害死的，他跪在血泊当中失声痛哭。
　　少年的酒鬼父亲已经消失很久了，邻居们都说他恐怕早就死在了河底的烂泥里。无依无靠的少年呗送到了收容所，在那里，他发现多年来的噩梦都变成了真的。那些他梦见过的欺凌羞辱都开始一件件的发生在他的身上，原来他是一个预见者，可以预见未来将要发生的事情。
　　少年不堪凌辱，一天他爬上楼顶想要跳下去彻底解脱，可就在他站在楼顶边缘的时候，未来的幻象突然以前所未有的清晰方式，在他的眼前水平铺展。他看到了两个自己，虽然都是背对着他，但他知道，那就是自己。在幻象里的两个自己都和他现在一样，站在楼顶的边缘，离得近的那个身材高大，应该是成年之后的自己，离得远的那个已经头发花白，那应该是自己年老之后的样子。
　　少年忽然省悟，他不会死在今天，甚至下一次再站在这里自己也不会跳下去，他会一直活着，直到那个鬓发斑白的年纪。这时他看见远处那个老人似乎是要回过头来，而这时少年突然感到自己被人从背后拦腰抱住，有人把他从天台边缘拉了回来。等再向那里看去，青年，老人，幻象都已消失。少年清楚的记得刚才看到的那个最远的自己，他站的那栋楼脚下，世界似乎已经完全变了一个模样，到处是闪闪发光的玻璃窗，五颜六色的广告牌，如果那真的就是自己将要生活的时代，那么现在活下去似乎也不是什么坏事。
　　救了他的事一个平时对他不错的年轻老师，后来这个老师帮少年转到了一所正常的学校就学，并且还经常抽时间去看他。那时候除了校长和班主任之外，他的其他同学都以为年轻老师是他的哥哥。
　　度过青春期，少年蜕变成了青年，他有了自己的工作，在上班的工厂附近租了房子，开始了自力更生的生活。一切似乎都在好转，但青年知道，噩梦仍在继续。
　　他的预见能力并不经常出现，但只要出现就总是预见到不好的事情。比如他去到陌生的小区送货，在路边新建成的商业楼前看到焦黑的残垣断壁，那是一场火灾过后的情景，他的耳边甚至还听到来自未来的纷纷议论，“十二个，烧死了十二个人......”。走在路上，迎面而来的少女有着如花笑靥，但他看到的却是少女被卷入卡车底盘支离破碎的面容。
　　他也曾试过去改变自己的预见，比如毫无道理的拼命阻止隔壁那个经常请他喝酒的好脾气大叔出门散步，因为他预见了这个男人会在散步的时候死于车祸，可是到了第二天，大叔还是因为疾病死在了睡梦当中。
　　他发疯一般在公园与推着婴儿车的少妇争吵，只因为他预见那个三岁男孩会掉到公园的湖里淹死，但当愤怒的少妇推着孩子远离湖边的时候，他的眼前又出现了孩子从高楼坠落的情景。
　　最终，在他第六次试图挽救那个曾经把他从堕落边缘拉回来的恩师无果后，青年陷入了极度的抑郁。他觉得命运赋予他的这种能力是一种嘲弄，是命运为了彰显力量的无情玩笑。他开始质疑生命，如果一切都是命中注定的，那么人又为什么要活着？不，不对，只有他一个人有这种能力，别的人并不知道自己的命运，他们可以一直好好地活着，哪怕下一秒就此死去。可是他做不到，他没办法在看到既定的结局之后还泰然处之，于是再一次，他想到了死亡。
　　看着脚下令人眩晕的高度，这一次青年没有出现幻觉，无论是过去看到的那个头发花白的自己，还是马上就要脑浆迸裂的自己。上楼顶的消防通道已经被他锁死，这次没有人，也不会有人再来救他。他站在那里，看着脚下，期待着看到自己已经死亡的幻景，可是没有，什么都没有发生。
　　三个小时过去，青年退缩了，其实他并不是真的想死，他只不过是不想这么活着。看透他人和自己的命运，这样透彻的活着像是一场裸奔，但却是自己穿着衣服，而别人暴露无遗。无论何种立场，他根本就不想当那唯一一个特立独行的人。但在这三个小时对死亡的无尽想象里，让他突然明白其实自己跟别人没有不同，他也是人，他也会死，每个人都会死，只是生命的长短不同。他对别人死亡的焦虑完全没有意义。
　　邻居大叔一家人关系很好，死前那天晚上还一块吃了丰盛的晚饭。小孩自诞生以来带给家人无尽欢乐，而他也得到家人无尽的爱。那个救了他的老师，也一直对自己的教师身份感到自豪，他说能看到他的学生们变成有用的人，就是他这辈子最大的欣慰。
　　所谓活着，不就是拼尽全力，不虚度，不后悔，用力体验生命带来的种种奇迹，在死亡来临的时候可以微笑着说自己曾爱过也曾被人爱过，所谓人生，不就是如此简单的一段旅程。青年突然觉得自己活得还不如一个三岁孩子。
　　之后的三十年，青年组建了自己的家庭，有了自己的孩子。虽然仍不时被噩梦困扰，但他已经变得可以承受那些预见的画面，而正是这个能力，帮助他成为了一个意志坚定，温和宽厚的成熟男人。因为明知失去，所以倍感珍惜。
　　在他六十多岁的时候，有天早上和妻子一起在家做早饭，两个孩子都已经各自成家，生活在另一个城市。最令他欣慰的是两个孩子，还有孩子的孩子，都没有继承他这种预见能力的迹象，不过未来的事谁又能说得准，他们的人生还那么漫长。
　　妻子递过一只碗，他接住，就在那个瞬间，他又看到了未来。那时候的妻子鹤发鸡皮，躺在病床上已是弥留之际，儿孙们围坐在她的身边，她看他们的神情平静安详。最后一刻来临的时候，妻子看向了床头摆着的一张照片，那是他，现在的样子。
　　第三次，他站在高高的楼顶，脚下的这个城市已经今非昔比，到处是闪亮的玻璃幕墙和花哨的巨幅广告，和他记忆中的一样。而他早已不再是当初躁郁的少年，变得身形佝偻，鬓发苍苍。突然，他听见身后传来一阵粗重的呼吸，夹杂着沙哑的啜泣，他回过头，想再看一眼年少的自己，告诉他不要怕，一切都会好起来，但是那里什么都没有，空空如也。
　　一个月后，他离开人世，来参加他葬礼的人很多，大家谈起他的往事无一不面带笑容，那些怀念的话语冲淡了悲伤，他在所有人的心里又渐渐活了过来，并且一直被铭记，直到再次轮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