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针上棉》龙素舟

18、因何许诺

　　“没什么，我只是有些好奇罢了。”见晚殊在看着他，魏临忙的转过头去，不敢瞧那双再熟悉不过的眼睛。

　　其实，他早就开始怀疑了，本就跟那个梦无关，只是从何开始的呢？

　　大概是一个月前，一向纵容他的晚殊，竟提出了要让魏家放弃现在所有的生意，做些不必捕猎苍鹰和其他走兽的买卖。这是他和晚殊吵得最凶的一次，试问他身为魏家的传人，怎么可能不顾祖训，只因为一个外人，便要抛弃百年根基。

　　又或者，是在一年前，晚殊和族中的长辈在谈论一笔很大的生意，他觉得为了得到更大的利润，就应该多派些伙计出去寻找雇主所说的那些奇珍异兽，可晚殊却说族中培养那些优秀的猎手不易，更不能因为一时的贪念而罔顾人命，结果族中的人都赞成放弃这笔买卖，一夜之间晚殊在魏家猎手心中的地位大大提高。而事实也证明，接了这笔生意的其他猎手，大多都死于非命，得不偿失。

　　又或许是三年前，已不再是幼年的他，很讨厌晚殊每天都有那么多的事情要忙，她从不问他今天做了什么，也从不会对犯错的他多加苛责。他想要了解她，只是每一次询问，晚殊都是笑而不语的搪塞过去，他一直都很相信这个陪伴他的女子，可是她的神秘又令他觉得不安。

　　极力的想要隐藏过去，笼络魏家的人心，动摇祖业的根本，对他看似呵护的肆意放任，魏临有的时候会很害怕，晚殊对于他来说太过重要，可她的出现又仿佛只是一个意外。

　　难道一个人对另一个人好，是不需要任何原因的吗？魏临这样想着，却是忘记了，当年那个无论如何也要放走一只苍鹰的孩子，曾有一颗赤子之心，如今却是再也不复了。

　　“晚殊，当初为什么会留下来？”突然，魏临转过身去，他看不到晚殊的样子，但他知道她就在自己的身后，这样背对背的交流，会让他格外的放松。

　　“承诺，因为我答应过小临的。”晚殊回道，却不知这样的答案，会不会是身后之人想要的。

　　可是等了许久，她身后的墨衣少年依旧沉默着，不知在想什么。

　　空气中萦绕不断的寂静，总会让人想起很多。

　　蓦地，晚殊亦是想问自己当初为什么没有选择离开，可这世间的事总是这样，就算有一天你回过头去，发现自己做错了一件事，信错了一个人，你咬牙切齿言之凿凿的说，如果再有一次机会的话，你绝不会这样做，但当你明白这个道理的时候，一切早已尘埃落定，不可回首了……

　　然则多年来，在魏临的记忆中，他第一见晚殊是在他被封印了记忆的数天后。

　　那日，他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孤身一人躺在一处悬崖边。周围满是马车的碎片残骸，却是不见了双亲的影子，而他的身旁也只剩下了一柄悬翦剑。

　　刹那间，无数的记忆在脑海中闪过，他记得马车在受了惊后，疯一样的向悬崖奔去，情急之下，他被父亲扔出了车外，可他和母亲却是难逃厄运的坠下崖去。

　　莫名的，魏临觉得有一种强烈的悲伤涌上心头，可他却连一滴眼泪都流不出来，似乎在他的脑海中有什么东西，将他的意识保护起来了一般，虽然难过之极，但也没有那么的令人难以接受。

　　良久，他抬起头看了看周围的环境，可所能见到的除了眼前的一片荒林，便再无他物。

　　那个时候的魏临不知自己该去哪，要如何才能一个人生存下去，更不知道他到底花了多久，才从那片林子中走了出去，到达了一个颇为贫瘠的小镇上。

　　其实，那小镇与泽州府的距离并不是十分遥远，但对于当时年幼的魏临来说，却是犹如天堑一般不可跨越。

　　两天下来，魏临将身上所有的东西都换做了食物，唯有祖传的悬翦剑始终不敢妄动。

　　于是，街边便出现了这样一幅场景。

　　只见，一个身后背着长剑，却衣衫褴褛的男童在路上漫无目的走着。

　　片刻后，他忽然停住了脚步，抬起头看向街边的烧饼铺子，露出来的是一张布满污垢脏兮兮的脸，但即使被厚厚的尘垢盖着，也不难看出他的模样。虽然此时落魄的很，倒也不似长年在街边的行乞的孩子一般神色，终归是有些灵气的。

　　此事说来还真要感谢那小狐吐给他的至纯精气，不然仅仅是依靠着魏临本身的话，他或许都不能活着走出那片荒林。

　　当下，闻着自铺子中传来的阵阵香气，魏临舔了舔他干裂的唇，肚子不争气的咕咕直叫。诚然，他已经有好几天没有正经的吃上一顿饭了。

　　鬼使神差的，魏临也不知怎地会生出这样的念头，但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他的手已经伸到了装着烧饼的篮子里，胡乱的抓了一个，就开始一边吃，一边拼命的跑起来。

　　“小叫花子，你干什么！”见状，忙着招呼客人的小贩，一转身竟看到有人敢偷自己的烧饼，不由得喊了一句，继而跑上前去追赶。

　　魏临听到身后声音，知道有人追来，下意识的他回头看去，却完全没有注意到一直躲在暗处的几个小乞丐，见他跑过来，便冲过来一个推搡，将他撞到在地，随后便拿走了他手中只吃了几口的烧饼。

　　莫名的摔了这一跤，虽然痛的厉害，但魏临还是拼尽了力气爬起来继续逃跑。而一旁的路人，也都是看热闹的张望着，看来这乞丐偷东西的事情，在这个颇为穷苦的地方，怕是日日都有，百姓们也就都习以为常了。

　　追了一会儿，那小贩渐渐与魏临缩短了距离。猛地，他一把扯住魏临的衣襟，将那小小的身影牢牢地锁住。

　　“放开我！”魏临喊道，却发现自己的嗓子尤为沙哑，费了很大的力气也不过才发出微弱的声音。

　　“小叫花子敢偷东西，这下看你还往哪儿跑！”抓住魏临的小贩怒道，举起拳头便向魏临砸去，看架势是真想给他眼前这小叫花子一番颜色看看，几日来，他被那些小乞丐们惹的恼了，正在气头上，不曾想被魏临给碰上了。眼下他只为解气，也就顾不得此刻他手中的瘦弱身躯是否经得住这一顿拳脚。

　　见此情形，魏临猛地闭上眼睛，想是今日如何也逃不过这一顿打了，不时地，耳边传来刚才那几个小乞丐的嘲笑声，顿时让他觉得一阵委屈。

　　但这来势汹汹的一拳也不怎的，就硬生生的停在了半空中。

　　良久，魏临睁开眼，看到的是他永生永世都无法忘记的一个画面。

　　只见在他的眼前，一个绿衣女子此刻正紧紧的握住，那小贩作势要砸下来的拳头。

　　“拿了你的东西付钱就是了，你何苦对一个孩子动手。”女子说道，她松开手，只见那小贩却好似劫后余生般的踉跄的向后退了好几步。

　　随即，小贩看了看女子放在他手心的铜钱，却如同见了鬼似的，仓皇的向后逃去。

　　那并不是一双人的眼睛，很凉，很冷，没有一点温度。她盯着你看时，就仿佛将人拖入海水的深处一般，没有声音，更没有光亮，黑暗、窒息与绝望会统统涌上心头，只等待死亡将生命凝固。

　　只是，当那个女子转过头，却向身后的男童莞尔一笑，那样的温柔，竟会让人忘记了悲伤。

　　“可有伤着什么地方？”这是晚殊对魏临说的第一句话，注定了这一场相伴的开始。

　　“没，没有。”魏临楞了一下说道。可一回过神，只觉得额头上一阵火辣辣的疼。他伸出手去摸，不禁痛的倒吸了口凉气，缓缓地有猩红的液体从额上流淌下来，想是刚才跌倒时，不小心擦伤了。

　　倏地，魏临胡乱的用袖子擦了擦，然后立马的背过手去。

　　晚殊被他的动作逗得一笑，但很快又皱起眉来，有些担心的看着眼前之人。

　　“你……”魏临刚一开口，可话还没来得急说，只见那绿衣女子已经转身走掉了。

　　很奇怪的，他竟想也不想的跟了上去，却又担心那人嫌他是个累赘，故而也不敢跟的太紧，而是保持了一段距离，让他不至于跟丢就好了。

　　晚殊自然知道魏临在她的身后，但她不能回头。几日前她出手相救，已是还了恩，那么这缘也就尽了。

　　她本不该偷偷的在暗中保护着他，也实在没有必要出手相助，只是为何放心不下，一而再再而三的背离那些可怕预言的警示。

　　晚殊想不明白这其中的道理，便只当是身后那小小身影的执着。殊不知，她并非凡人，以她御风翔天的本事，何以会甩不掉一个普通的人类孩子。

　　“你为什么要跟着我？”蓦地，晚殊似是有些烦躁，她转过身来向魏临问道。

　　闻言，一直低着头紧跟的魏临忽的一惊。下一刻他仰起头，看着眼前的绿衣女子，不知为何，他竟觉得眼前的这双眸子，似曾相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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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别扭的孩子终于长大了，他开始不满足于简单的呵护，他要求的很多，权利、关心、地位，这是一个少年到成年的转变，只是苦了晚殊的一番玲珑心思，她只是想给他最好的一切，但在魏临看来却是不值一提，甚至是多此一举。
不过也不能说他们谁对谁错~
嗯，祝小天使们天天开心，这第一个小故事大概快到尾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