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宇遥尘（最新修订）》华小隐

42、第十四回 谁家碧玉箫（2）

　　钩月高悬天际，疏淡一笔，像是仙女慵懒的画眉。忽然仙女起了兴，抓起一把银屑四处乱撒，变成黛青夜幕上的繁星。穹隆下却是歌舞升平，江岸垂杨依依，掩映重楼飞阁，一座座挂满明灯，照亮往来如织的游船。画舫，篷舟，都在浓腻的香风里悠然穿梭，荡起粼粼漾漾的水波，渐逐管弦声而远。

　　映弦见状不由叹道：“我从未在夜里来过沐阳江，没想到这么热闹。”司徒曦便说道：“这是沐阳江最繁华的一段，到了晚上，城里的大老爷们都爱往这儿凑。喏，你看。”边说边指着远处一座朱栏玉砌的高楼。映弦望见楼前挂起长串艳冶的灯笼，一层层花攒锦聚，问道：“这是什么地方？”司徒曦却让她猜一猜。她又上下细看，忽然醒悟：“难道这是一座青楼？”司徒曦道：“它的名字叫‘玫香院’。你说呢？”映弦窘道：“殿下为何带我来此？”司徒曦笑道：“你紧张什么？我又没说带你去。那地方连我自己也没去过。不瞒你说，我倒是一直想看看。但我身为皇子，去这样的烟花之地，要是被什么居心叵测的人撞见了，告诉父皇，我麻烦可就大了。”

　　看来此人也还有几分头脑。映弦遂展颜道：“这就对了。再说，我估计这楼里的姑娘都是些庸脂俗粉，怎么入得了殿下你的眼？”司徒曦却道：“这倒未必。你有所不知，玫香院饮誉西鉴，可不是浪得虚名。听说里面几个最出色的姑娘，不但才貌双全，而且卖艺不卖身，一般人就算花上重金也未必能见上一面。”映弦听到“饮誉西鉴”四字，忍笑道：“原来如此。这样的姑娘，也算出淤泥而不染了。”却有淡淡的遗憾萦于司徒曦眉宇：“当然这一切我也只是听闻，自己可一个也没见过。”映弦嗯道：“殿下最好不要涉足。否则被人看见了，定是有损殿下清誉。”司徒曦叹了口气：“这个你放心。别说我是皇子，就连青澜，都有人想利用玫香院来泼他的脏水。人心难测，可不得不防。”

　　映弦讶道：“殿下是说驸马？谁泼他的脏水？怎么做的？”司徒曦道：“除了范书宁那小子还会有谁？他呀，十几年前在天心楼一场比试就输给了青澜，后来又没娶上我皇姐，窝着一肚子火呢。别看他在别人面前总是一副谦谦君子的模样，依我看就是个伪君子，否则也不会跟我说什么曾在玫香院门口见过青澜的背影。”映弦蹙眉道：“背影……光凭背影就能断定是驸马么？还真是杀人不眨眼。对了，这范书宁为什么又要娶二公主？”司徒曦道：“你不记得了？其实当年父皇本是有意将皇姐许给范家，后来算是青澜横插一脚，将皇姐给抢了去。”映弦更是惊奇：“抢？怎么个抢？”司徒曦答道：“皇姐与青澜是青梅竹马，两情相悦，只是后来青澜得了一场重病，才让姓范的钻了空子。等他身体恢复以后，就没那小子戏唱了。而父皇本也喜欢青澜，最后依了皇姐的心意，成全了他们。”

　　映弦心想那范书宁岂不气得要死。一问，司徒曦道：“我是这么觉得。不过当初他还显出一副大度的模样，声称是自己配不上皇姐，没想到背地里又说青澜的坏话。”映弦又问：“此事二公主可否清楚？”司徒曦却说：“就算听到了，也是不信啊。我也不信。青澜一向洁身自好，自视极高，对皇姐更是一片痴情，怎会到此寻欢作乐？”映弦不以为然：“可是你刚才说，玫香院有的姑娘才貌双全，未必只是以色事人。”司徒曦摇头道：“在我姐夫眼里，天下再出众的女子也不能和皇姐相比。换作别人倒还有可能。”

　　话虽如此，映弦头中疑云不减：二公主和驸马的关系，未必像信王说的那么简单，不如找机会问问兰裳她们。至于这玫香院……向远楼投去猜测的目光，顷刻已打定主意：改天得找个时间来看看。心念既定，便又回过头，与司徒曦赏江说笑。窗外仍是游楫往来，弦歌喧阗，两岸灯火蜿蜒，照得江天通明。等到案上酒菜将尽，画舫便调转方向，渐渐驶出那片香艳绮靡之地。

　　没过多久，画舫已行至来时的那段幽静水面。夜色如泼，已看不清江岸的芦苇。却不知从何处传来一阵笛声，吹得极是清幽凄凉，似香烟一缕悠悠荡散。两人静听晚笛，渐起了感慨。船夫也不由停桨，泊在洒满星辉的江水里。过了会儿，映弦忽感困意袭来，竟伏在案上睡着了，迷迷糊糊像是做了一个怪梦。梦里有人呼唤自己的名字，一脸焦虑，可叫的并不是“映弦”，具体也听不清楚，只恍惚听见梦中人说：“醒醒，快醒醒。”蓦然惊醒，舱内却无一人。司徒曦本与侍女站在船头聊天，闻见舱内声响，知是映弦苏醒，走进来道：“今天是我不好，将你拉出来玩到这么晚。船快到岸了，我这就送你回去。”

　　出了画舫，又坐上马车，疾驰到公主府已是戌正二刻。映弦在栖梧街口下车，司徒曦便让她回家好好休息，道别后吩咐车夫驶回信王府。车马已去，映弦心头无端生出一股怅然，半天才转身而行。进了门，见到从岳府归来的司徒素，便主动承认是与司徒曦去江边观龙舟。司徒素也不置评，召集其他人在堂内絮谈，各说了些节庆祝福话，这一年的端午便算结束了。

　　翌日一早仍是去云隐苑与纪凌荒练剑。映弦本想问他昨日过得怎样，又不想告诉他自己是和司徒曦在一起。心神不定，几次都被纪凌荒找准空隙将柔丝剑击落。显然他对自己的表现颇不满意，却又偏不问原因何在。两人便谁也不开口，沉默着将剑法操练完毕。

　　终于捱到傍晚，映弦记挂着玫香院，找小宁子借了套浅青色斜襟长袖罗袍穿上，系好腰带，换了双黑靴，又让晴烟给自己扎了个男子的发髻，戴上逍遥巾。揽镜一照，一股子清俊风流。晴烟笑道：“好一个翩翩公子，这是要出去做什么？”

　　映弦敷衍了事，又再三嘱咐晴烟别跟他人提起。备好银两，独自走出公主府，在外面雇了辆马车驶到江边，又招呼了一只小船，直渡到玫香院前。下了船，暮色蔼蔼，疏星不明。一旁江流红艳如酒，弦曲笙歌自船舫里不断飘出，撩人遐思。刚走到玫香院门口，立时就有五六个浓妆艳服的女子簇拥过来，叽叽欢笑，不由分说就将映弦往里面拉。

　　映弦顺势进了门，瞧见玫香院正堂甚为宽敞，地面窗台都摆满了鲜花。石榴焚火，月季蒸霞，芍药雍容富丽，锦葵五瓣捧心，娇花碧叶间又挂上了丝丝缕缕的彩带，绚如锦绣。堂内一道朱红阑干的阶梯直通二楼，来此寻欢的男人便拥着娇莺玉燕上上下下，脸上荡漾着春风。抬头可见二楼全是一间间小包厢。映弦正要上楼，鸨母却陡然现身将她截住，笑盈盈地问：“公子想找哪位姑娘？”

　　映弦打量眼前珠光宝气、笑容可掬的鸨母，发现她也在怀疑地审视自己，便压低嗓子问：“玫香院最美丽、最有才艺的姑娘是谁？”鸨母横了一眼映弦，笑道：“玫香院有的是既美丽又有才的姑娘。只不过……哈哈，小姑娘，这地方可不是你该来的。”映弦心头咯噔，便知这鸨母目光了得，已看穿自己是女扮男装。当即从怀里掏出钱袋，往鸨母胸口一砸：“谁告诉你我是小姑娘了？看清楚这里面有多少银子再说。你只管把楼里最好的姑娘都给我叫来。”

　　鸨母面露疑色，拿好钱袋往里一瞅，略一盘算，一张满月脸顿时绽成了一朵红山茶：“哟，是我眼拙了。该打、该打！”装模作样往左右脸颊各拍了一下，口里说道：“客人，哦不，公子楼上请。我这就叫人给你安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