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生勿扰》苍生勿扰

4、帝千玄：习惯了孤独（番外）

　　假使我没有记错，第一次见到他，是在最近一场与司玄界的战役上。百年后两界因共同抵御外敌握手言和，很多事情都作烟云散，而那一战的记忆于我却过于清晰。
　　那是我最艰难的一战。误入尘荒界不过百年，功法尚未掌握熟练便仓促应战，也许是因为玄力太低不受重视，我反而成了坚持到最后的一个。烽烟过后的战场一片荒芜，对面司玄的旗帜与少许仍然站立却一身狼狈的人影在我眼中勾勒出几许残像。倒下去的那一刻，我看到了那个与战场格格不入的人。他在离战圈很远的地方，隔着一层又一层的雾气，就这么淡淡望过来。风扬墨发，少年青衫薄。

　　赴冥灵域之前两界高层的宴会上，我在一边听前辈们商讨各种事项，转眸时第二次见到他。依旧是单薄的衣衫，他在角落垂眸安静而坐，光影像是在他这里与浮生背离开来。
　　前往异界的路是意料之外地艰辛，很长一段时间我们都不得不徒步跋涉。偶尔的几次回头，依稀可以看见那个远远落在后面的身影。他走在一片茫茫的寂然里，仿佛摒弃了所有俗世喧嚣，又或者——被所有俗世喧嚣摒弃。
　　直到尘荒界主也破不开冥灵域的封印。被震散尘荒之力，她没来得及擦溢出嘴角的鲜血，转头对我说：“去请千玄来。”思绪有那么一瞬间凝滞，愣了片刻我才明白她指的是谁。匆忙应后我去找那个几乎被我遗忘的存在，快到他面前时是第二次对视。他看过来的眸子深不见底，那一刻我甚至有种错觉，仿佛那双宛如寒潭的眼睛里，藏着生生世世都暖不起来的温度。不等我开口，他便向我微微点头示意知道了，然后错开步子向前走去。
　　我一怔，知他不喜欢人靠近，便安静地跟在几步开外，看众人为他的到来让出很宽敞的一条道路。冥灵封印之前，他微一抬手，那结界瞬间有了裂痕。耀眼的光芒在他周身大放。沐浴在那一片我从未见过的璀璨里，我突然明白了为什么从来没有人责怪我不多坚持一会儿——原来当初那一战，只是我一厢情愿的惜败。
　　待解开尘荒界的封印，他沉默着走在最前面，帮我们破了接下来一个又一个暗卡。我看着他以一人之力抗下所有风刃，在鲜血顺着他指尖滴落的那一刻，有些恍惚地想，或许真的——并没有谁能够与他并肩。
　　到了相对安全的界域，他转身欲回归最初的寂寥。气氛微微有些僵硬。无人挽留，甚至无人说话。尘荒界主看着他的背影欲言又止。那淡漠的青衫越来越远，我不知哪里来的念头，道：“我去送送他。”那一路，他走，我跟。距离不远，却也不近。他对我来说就像是一个谜。

　　深入冥灵域，混沌之气蔓延开来，我因不是大陆本源的人逃过一劫。所有人在恍惚中陷入沉睡。我强撑着身体为大家做空间转移，就在快要坚持不住时肩上传入玄力加成，突如其来的温暖使我精神一振。玄光流转，几步外的他眸子淡然依旧。从来没有想过，有朝一日我会因为一个眼神放下所有担忧与恐惧。他在，即心安。
　　安顿好尚在昏迷的众人，我回头看他。他倚着一棵菩提树，过度的玄力损耗使他的脸色显得更加苍白。我走上前将转玄丹递过去，他没有伸手接。自嘲一笑，我将瓷瓶放在地上，转身。顿了片刻，忍不住回眸道：“你……不会觉得孤独？”
　　像是没有想到我会问他这个问题，他素来无悲无喜的眸子起了微澜。
　　一秒。两秒。就在我以为他不会说话的时候，耳畔传来他的回答：“习惯了。”那声音悦耳却带着久未开口的生涩。我一怔，却听他继续说道：“你不知不能靠近我么？”
　　看到我不解的表情，他垂眸笑了一下。不知道，所以才不畏惧么？他想起功法大成之后，那个找他问路的小男孩。他牵起男孩的手欲带他回家时，并没有想到这个动作会成为他一生的魔障。那孩子可爱的笑脸与软软的道谢声停滞在上一秒，接触到他的刹那，世界在一片血色中分崩离析。路人恐惧的叫喊与异样的目光里，他指尖那孩子尚暖的温度化为虚无。这一刻他才知道，父亲传给他无上功法的同时，也交付了他一世孤独。
　　前尘翻入脑海，却从来都不是只留浅淡的余音。他抬头看远方的孤雁，清浅的几个字出口：“‘血咒’功法弊端。”
　　我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初入尘荒界时鸿渊前辈给我看的司玄卷宗。那本典籍很厚，扉页却只有寥寥几句：“司玄界域，帝者千玄。当世《血咒》唯一修炼者。功法甚毒，不可靠近。”
　　当想象中睥睨天下的桀骜掌控者转换为眼前青衫单薄的身影，我终于明白——
　　青云深处，习惯孤独。

作者有话说

　　2013.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