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溺韶华》谪仙逸临

12、落寞心事

　　这样斩钉截铁的承诺，其华却觉得苍白，留下一命，却要在漠北孤苦一生，那有什么意思？
　　“我除了自己，谁都不信。”
　　李启笑容不变，轻轻道：“为这套招式命个名罢？”
　　纷繁的桃花落霞般，在灯火映照下染上凄美的色彩，其华抬手去接那花瓣，可忙了半天也没接到，总是在她以为即将抓住的时候飘然远去。
　　或许，这就是她一直以为的爱情的味道，无尽的希望过后是无边的落寞。
　　“桃花。”
　　“桃花？好。”李启不知道这里有什么含义，却还是下意识应下。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轻轻念着自己的名字，它从未像现在这般遥远。
　　“你这一说，这名字风雅了许多。”
　　“开放是满天霞光烂漫，凋零时遍眼残破萧索。”一直掩盖的悲伤潮水般泻落，眼底是无尽的哀凉。
　　“我但望你一直烂漫下去，会有那么一个人为你留下春天。”李启鬼使神差的一句邓老大听来无比琼瑶无比苏的话，瞬间打破了沉寂的气氛，邓老大几乎是莫名其妙地爆发出一阵清脆嘹亮的“哈哈哈哈”，吓得外面的耿振永和茗香还以为是进来了狂妄的刺客，仔细一听竟是公主的声音，俩人懵了好久才相信了自己的耳朵。
　　这这这，皇室颜面何存？
　　“涔儿，莫要失了身份。”李启依旧温和。
　　“我的身份在醒过来的时候就失完了。”
　　……
　　真是物极必反啊，李启悲哀地想。
　　一声清叱，素洁挥出洁白的匹练舞向四面八方，间或击打在物件上，脆响几声，笑语两句，白衣的一对男女一个持剑穿刺，另一个腾挪躲闪顺带着规范对方的动作身姿，灯火摇曳，不知过了多久，只听一声带笑的“耿振永。”
　　外面耿振永抻着脖子高声应是，李启似乎很是愉快：
　　“再取一把剑来。”
　　李启手里握着一把通体漆黑的宝剑，斜斜地指着地面，感慨道：“你这出手也太狠毒，招招要害剑剑无情，若是速度力道再提些，今日三哥怕是要伤在你手上……”
　　迎面而来的素洁剑把他未完的话憋进嗓子里。
　　李启从容地挡下这凶险的一招，回头笑：“这一招略浮了，手腕不稳速度不够，脚步凌乱身子歪斜，这样是对不准敌方要害的。”
　　“怕一剑杀了你。”邓老大懒得多说，一招接一招杀伐果断毫不留情。
　　“涔儿，我是你的兄长。”李启笑容依旧柔和，他其实并不介意涔儿的说话方式，可他怕她会在回宫后吃亏。毕竟以前是养在深宫不谙世事，可现如今她投井这一出可是一石激起千层浪想不出名都不行，回宫后难免诸多盘问刁难，她这性子必定吃亏，妹妹骨子里的刚烈他是知道的，这一次怕是抱了必死的决心，可若是她出了意外，自己不说满盘皆输，至少是元气受损，所以，他绝不允许意外。
　　“那你还把我送回皇宫。”其华突然觉得莫名地委屈，她不知道这种感觉是什么意思，她下意识地出口，结果自己却愣住了。
　　“涔儿……”李启被她突如其来的萎靡惊住，一时竟忘记言语。涔儿以前都是内敛的性子，极少暴露真实的情绪的。
　　天色暗沉，暮色苍茫，少女的表情被黑暗掩藏，突然静止的身子那样瘦弱，白衣被微风吹拂着贴在身上，手里还紧紧抓着素洁剑。
　　“回宫后，见了父皇皇后及众位娘娘切莫再这么暴露心绪了。”
　　“不劳费心。”
　　其华其实很少会露出真实情绪的，只是她在这个半路兄长面前总是无端有些莫名其妙的脾气，她很快恢复了冷淡默然，心底叫做“失落”的情感被掩盖，是啊，在这个世界，她有什么资格去委屈呢？除了让自己足够强大，别无他法。
　　李启看着相依为命十余载的妹妹，微笑着抬起手中宝剑，毫不迟疑地送出，他清楚地知道自己的目的是什么，涔儿不会远嫁，母亲不会再失去任何一个孩子，一切尽在掌握，所以涔儿必须回宫。灭俞川大褚，平漠北大衍，太子病笃，打压二皇子顺王，拔掉七皇子南王，铲除皇叔冀昌王，登临九五俯瞰天下，他的计划正稳定地运行着，不容差错。
　　其华平静地招架着突来的剑招，干净利落冷淡自持，放招收势绝无游移，招招直奔要害式式毫不留情。
　　不知过了多久，李启的剑尖停在她的喉咙不远处，依旧笑得和煦：“涔儿，你输了。”
　　“承蒙指教不胜感激。”
　　“涔儿，不要怪三哥。”
　　“我没有资格。”将素洁双手递还，其华抽身要走。
　　“这把剑给你防身。”李启把手里的剑伸到她眼前。
　　“不必，多谢。”
　　她突然的谦和有礼让李启猝不及防，一时竟不知如何回复。一种无声的隔阂，这是他最惯用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方式，如今被实践在自己身上了。
　　其华没有刻意模仿，她本来就是这样的，礼貌是拉开距离最好的工具，也是她用的最顺手的，只是她看不惯他的虚伪才总是出口无情，是这样的对吧？
　　“我是你哥哥。”李启在她身后开口。
　　“是吗？”恍惚地一句，其华身后，房门紧闭。
　　李启静静站在门外，久久地出神，那一声恍如来自天边的“是吗”让他心里五味杂陈，他向来不在乎别人怎么说自己，可有那么一瞬他从涔儿挺直的脊背上看见了一种叫做悲哀的情绪。那么浓重那么悲凉，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可是在妹妹面前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不，他的目的永不动摇，他的决定不容更改，不管这人是谁。
　　“爷……”耿振永战战兢兢地小跑进来身后跟着茗香。
　　“都回去罢，时候晚了。”
　　入夜了啊，又要过去一天了。
　　屋子里一片死寂，其华像是没有灵魂的布偶一样躺在床上，静静地回味着她来到这个世界所发生的一切，一切都是那么理所当然，她唯一不能理解的就是为什么当初的自己要徘徊在这个居心叵测的男人身侧，看着他一步一步推着身边无辜的人走向万劫不复。她向来是冷静而理智的，可这次，她犯了个巨大的错误，她忘记了权衡。
　　亡羊补牢，为时未晚，没有时间再给她后悔了，她能做的只有在步入虎穴之前尽力将自己武装得强大些，再强大些。
　　第二天的朝阳还未升起，一个纤瘦的影子便开始围着小院一圈一圈地跑着，起初是慢跑，接着速度开始慢慢加快，到了最后几乎变成了狂奔。茗香揉着酸痛的小腿出门时差点就被她旋风一样的主子刮倒，旋风停下，主子一脸大汗地站在她面前，呼呼地喘着粗气。
　　这这这……茗香慌忙拿出手帕刚要给主子擦汗，结果手帕就被人一把抢走胡乱地抹了几把再塞回来，主子又是风一样地冲出去了。
　　“麻烦准备点鸡蛋羹几块牛肉两碗粥啊。”旋风里有声音传来，也许是跑得太累，声音的语调有点奇怪，像是漠北那边的方言，茗香费了好久才翻译过来，讷讷地转头就走，她知道主子从不计较这些虚礼的。
　　邓老大跑了五十圈，就着院子里防火用的大缸里的水呼哧呼哧地洗脸洗胳膊，头发上沾了水，她摇头晃脑地甩掉。原本及腰的长发被她剪到肩膀处，现下用带子绑成马尾吊着，这公主的头发又粗又硬，太长的头发坠得她脖子疼。
　　李启进来呈恭院的时候，就见妹妹正豪气地吊在桃树的枝桠上做引体向上。他从未见过这种动作，一时竟不知作何反应。瘦削的女子手紧抓着树枝，一下一下地借着手臂的力量把自己往上抬。
　　其华做到第四下的时候就累得满头大汗了，吊在树枝上大口大口喘气。太衰了啊，这副身体简直就是个废物，才四个就不行了，这点体力这么应对将来的大风大浪啊？
　　“涔儿，你在做什么？”李启开口，声音是前所未有的低沉。
　　“引体向上。”清冷的声音不带丝毫感情。
　　“你是当朝公主，怎能如此豪放？还是快些下来梳洗罢，”李启打量着妹妹绑成像马尾一样短了一大截的头发，顿时有些不爽，“没有国丧你怎能轻易断发？”
　　“沉。”
　　“发肤乃父母授之，怎可如此轻率？”
　　其华从树枝上跳下来，伸伸胳膊动动腿，大摇大摆地走过李启身边，一言不发地进屋坐在餐桌旁，拿起勺子挖了一大勺鸡蛋羹一口吞下，颇为陶醉地眯上眼睛。
　　“这数日下来，你的礼仪都丢了么。”李启无奈地站在翘着二郎腿的妹妹身后。
　　没有答复。
　　“殿下，”茗香小心翼翼地唤，“公主吃饭是不理旁人不许人打扰的。”
　　一筷子夹起一整块牛肉，全部塞进嘴里，撑得脸颊鼓鼓的。
　　“早膳是谁布的？为何不清淡些？”李启仍旧微笑，回头问。
　　“回殿下，是公主吩咐的菜式，上次您嘱咐的滋补粥和小菜公主一筷也没动呢……”茗香被李启温和的询问吓得双膝打战，声音越来越低。
　　“涔儿，晨起用膳该清淡些的。”
　　“我太瘦了。”其华嘴里慢慢地塞着食物，含混地说。
　　“三哥给了你那么多补品。”
　　“难吃。”
　　李启这辈子头一次听说有人觉得那么珍贵的补品难吃……
　　刚要开口，身后穿来石巍平板的声音：“主子，宫里有人来。”
　　“教大家警醒些，你跟本王立刻出府。涔儿，就在屋里哪里都不要去。”
　　李启转身往偏门去了，步子不紧不慢。呵，你气势汹汹来，我便磨磨你的锐气，皇后娘娘，你也太迫不及待了些。
　　定王爷悠哉游哉地踱步出去找周小公爷了，剩下耿振永苦哈哈地小跑去前厅告诉赵嬷嬷殿下不在请稍等片刻……结果一等就是一整天。
　　邓老大在院子里做仰卧起坐，做伏地挺身，像个麻木的机器一般一遍一遍，又拿着一根树枝当剑使，满院子都是她上下翻飞的影子，渐渐的，朝阳过渡到夕阳，她只剩五天可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