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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楔子 ...

  •   宁州,寂静之座森林。

      “每次走进这里,我都觉得自己像个外人。”

      这是实话,我从来都不喜欢这片森林,尽管它是我权威的象征:只有羽皇与圣祭司才能踏足的圣地。但羽人有听懂风之絮语的能力,它的每一片叶子都在排斥我、谴责我,或许是为即位大典的缘故如果是这样就抱歉了,我是现在的羽皇。

      毫不意外的,最尊贵的神木前跪着一名年轻羽人,他戴着河洛打造的玫瑰金铁面,上下颌部分有精巧地机关,能让人戴着面具吃饭。他面前是羽族最老的一棵树,老到似乎它从太阳纪之初就在那里,老到星相师们都忘记了它的名字,只记得它的尊贵。我嗤笑一声,随即搭箭满弓,准心稍稍右偏,于是箭矢也堪堪偏过树皮一寸,落在厚烂的树叶堆里。

      “以至于让我有想毁了这里的冲动。”我补上未尽的话语。

      羽曦仍是跪着说话:“皇兄,”我挑了挑眉,“哥哥。”

      “你是羽皇,哥哥,不是外人,宁州凡是青色的地方都有你的威严。”羽曦小心翼翼地开口。

      “呵——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冷笑着打断了他的下文,“我对任何城邦,任何家族都没有恶意。他们只是不该忤逆我,既然青绿之地就是我的国土,那他们最好像豚鼠一下勤快恭敬地执行羽皇的命令,而不是对我说三道四!”

      就在前不久,我记不清了,大概是胤朝皇帝登基后一两个月,我下令解散所有部族贵族会议,任何拒绝解散的城邦都被视为叛逆。果不其然,翼氏和风氏仗着自己曾是统御过羽族的主上,以维护羽族古老传统为由拒绝服从。结果很简单,也必须简单,我派出精锐的鹤雪团,下达剿灭叛逆主家的命令,然后许诺其余氏族瓜分其财富,分家上位,主家衰败。或许过不了多少年,分家也会逐渐膨胀,然后又有新的主家出现。

      “但还是有很多人死了。”羽曦声音细弱。

      “那就死好了。”我回答。带着一点我自己都不明白的轻松。

      羽曦看着他的兄长,羽族的君主。他想起了那件可能被当作恶闻流传的事:鹤雪团兵临城下之时,翼氏斯达克城邦的少主怒斥羽皇为暴君,换来鹤雪者的箭雨和军队的烈火,消息传到青都时,他的兄长只轻描淡写地撇下一句:

      “我可以被人评价为暴虐,但不能被评价为愚蠢。”

      果然如此,青史留名。

      “但你有一点没说错,我的确不是外人。”我挎上长弓,右手擒住羽曦的喉咙,拇指上移扣住他的下颌逼仄来对视,“所以,我想毁就毁,想杀就杀,想烧就烧。”

      我解开了束缚他面容的搭扣,面具无声地落在柔软的叶子里,露出一张祸国殃民的脸:温柔金发倾到腰间,往下是笼着烟愁的长眉,再往下便是一双惊心动魄的玫瑰红眼眸,敛着南淮全城的百里霜红,天下的千年酒和一刹花都在那样的眼睛里偷换流年。分明是狭长的眼型,但或许因他格外的赤城,微微将眼睛瞪圆,双眸也多出几分温润感,显得更亲人些。羽曦必然能占我朝容颜之冠,我洋洋自得,毕竟那可是与我别无二致的出色样子。

      “听好——羽曦。我命令你不准再来这片愚蠢的森林,也不准再有什么换名就是换命的蠢念头,不然,我很乐意让你看看影月之后,有多少人迎风举翼,有多少箭矢和火炬誓死相随,哪怕是焚烧圣土。”

      羽曦轻声说是。

      我有些迷惑了,他的顺服到底是因为我是羽黥,抑或是因为我是羽皇

      可能二者兼有,我安慰自己,以免想到更坏的一面。

      “皇兄,”他再度跪叩,“您有什么事要找我做”

      这是惯例。我暗叹。我鲜少会主动找羽曦,虽然他对我很重要,因为对羽皇而言最危险的莫过于你的软肋是另一个羽人。但只有一件事能由他为我效力,成为我的利剑:暗杀。我并不精于弓术,反而是羽曦长于弓箭,乃是当代最出色的鹤雪者。加之酷似羽皇的面容是任何一座府邸最好的通行令,也是我最好的不在场证明,凡是那些见过羽曦面容的人,他们的灵魂正在天上宴饮未完的酒席。

      “没有事就不能找你了吗!”这次不同寻常。

      我一直很讨厌寂静之座森林。羽黥•希泊斯•雷格斯是绝色的暴君,但寂静之座森林以更崇高的容貌摄取我亲爱者的魂魄,其中一个是羽曦。他们不约而同喜欢拜访此地,沉默地悼悔着,然后有一日突然散成风。

      这座森林业已夺走了我的明光,绝不能再带走我的半身。

      “是来找我,还是找这片森林”羽曦笑了,竟然有些悲天悯人的味道。

      “我唯一会来正式拜访它的一天就是它死的那天。”

      动人的沉默淹没我们的头顶,羽曦仍在跪祷,而我坐在一根被雷劈倒的朽木桩上,反复摩挲着长弓。我熟悉它如同熟悉自己的手指,鹤雪能轻易射杀五百里外的飞虫,而我有另一张更巨大的弩,能射穿万里之外的一座城市。

      而我那时拉满弓弦,箭碎敌首,鹤雪者们将骄傲地列在木兰长船船头。秋叶山城、八松、箭关......东陆所不屑的苦寒,却是我毕生钟爱的国色。

      晋北无时无刻都风雪飘摇,就好像满城女人的白发披在这个秋叶美人的肩上。披一袭苍朴缁衣,眼里笼着哀婉的寒华,像是东陆的千衣雪荷花,是古画里走出来的魅和龙。她静静地站在青都最高的枝头,万千美人迎风举翼时,她缄默地望着同伴,侧脸晶莹而坚硬。

      女孩有个妖艳的名字:雪朱砂•蔻丽达•斯诺瓦格纳。

      “晋北侯秋昭新纳了一位如夫人,是个从青楼赎出的羽人。她从青都卖出,走陆路时遭澜马部劫去,你也知道那帮蛮子是怎样的人——把女人当货物的一群畜生!澜马部为讨好大君把她送到青阳部,青阳大君宠爱过几日,转手给了东陆皇帝作为蛮子公主的陪嫁。公主因她犯了错,或是妒忌她的容貌,又把她卖到晋北秋叶山城当妓女,最后才被晋北侯碰上。”

      “羽曦,我找了她十一年。十一年颠沛流离,她该回家了。”

      我振衣而起,袖中翻出一朵蔷薇,旋即抬臂举弓对准长天,明月弓通体惨白,唯有箭矢中心一点嫣红,和着蔷薇快腐烂的颓红。新月、盈亏、满弦——啪。我不曾再看它一眼,便将明月弓丢还给羽曦。

      羽曦仍注视着它的轨迹:箭矢飞燕般蹴出白弓,划出一弧月光,一直向上、向上、向上,最终落在森林的正南方向,仰望温润的东陆。最后它直直立在土里,像是列土分疆的经纬。箭矢底下,按着一朵半裂半烂的花。

      箭碎蔷薇。

      “集结木兰长船、召还鹤雪者、配齐所有辎重。”我头也不回地将明月弓掷给羽曦,“拿好你的弓,明年夏季出征。”

      我抽出影月刀,仰头尖啸,与万千个封在这具魂印武器里的怨魂一同吼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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