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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可不可以让我跟着你 ...

  •   万仁中学所在的街道叫做“凉街”。
      这条街道其实和大多数街道一样,柏油马路宽阔平坦,路两旁开了各式各样的商铺,从小吃店、水果店、奶茶店再到花店、文具店、理发店。
      万仁放学的时候,这条街道总会变得拥堵不堪,马路上的汽车会排起长龙,接孩子的、回家必须经过的、恰巧经过这条街道的车辆通通寸步难行,这时起起伏伏的鸣笛声会尖锐地划过空气然后传到每个人的耳朵里。
      对于初中部的孩子们来说,五点钟的放学意味着一天学习生涯的结束,他们在听到老师宣布放学的那一刻起就变成脱了僵的野马匆匆拎起书包往外跑。但那只限于初一和初二的学生,对于初三的来说,直到老师走出教室才意味着真正的放学,如果在老师离开之前就率先离开,那将会招来班主任严厉的一瞪,然后被班主任强行贴上不爱学习只顾着玩的标签。这就是很恐怖的事情了。对于学习成绩好的人来说可能会被认为是开始骄傲自满了,对于学习成绩不好的人来说,那意味着将会被找家长。所以,大家一致会选择在老师离开之后才慢吞吞地收拾书本,慢吞吞地走出教室,明明心里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但依然要保持不慌不忙的从容。
      在经历过几回放学高峰期后,我毅然让司机五点四十再来接我。
      因为住的位置远离市区的缘故,所以是没有直达的公交车的,即使我很不想这么大了还被人接送放学却也无可奈何。
      每天我都会有四十多分钟的时间,一个人待在空空的教室里,做作业,看书或者素描几个漫画人物。
      学校这个场所在白天的时候总是热闹的、富有生气的,但在放学后,就会一下子变得很安静很安静,我甚至觉得我翻书的声音在校园里可以算作最大的声音来源。
      我很喜欢这种安静,会让我觉得很自在,内心的一切都尘归尘,土归土。但是今天,教室里却多了一个人。
      应该是叫潘雨欣。
      其实不能怪我记不太清她的名字。她是最近才来到一班的,时间还不足一个月。
      万仁不管是初中部还是高中部都有这么一项传统:每一个月进行一次测验,根据测验的成绩将年级前三十名分到一班,然后接下来的三十名分到二班,以此类推下去。所以,班级里的人员并不稳定。
      虽然我一直待在一班,一班学生变动不大,但我并不想和人深交。我很担心会出现这种情况。在我还没完全记住一个人的名字的时候这个人有可能就将要离开。我看见过太多的实例,曾经相处的那么亲密,可一旦不是一个班,就会老死不相往来,见面能打个招呼笑一下都算不错的了。
      我能记住潘雨欣,其实是因为她长得真的很胖,一米五几的身高,但足足有二百多斤,身材看上去圆滚滚的,像个笨拙的熊猫,眼睛被脸上的肉挤成一条小缝,带着一副厚重的黑框眼镜,鼻子又短又塌,并不好看,但她总是对每个人都憨憨地微笑,即使在别的男生嘲笑她又笨又丑的时候她也不会反抗,只是笑着,虽然那时候的那笑容看起来像张面皮挂在脸上,毫无生气。
      在大家都走后,教室只剩下了我们两个人。
      我正在做一道数学题的时候,感觉一道阴影投在了我的习题集上,抬头一看,潘雨欣拎着两袋小熊饼干,朝我不好意思地笑:“乐宁同学,你要吃饼干吗?有两个口味的,一种是牛油咖啡味,一种是榛子味,你选哪个?”
      这绝对是她第一次跟我说话,但她说话的语气是熟稔的,好像我们认识了好久一样。而且她的眼睛亮亮的,真挚的可怕,对,就是可怕,我特别害怕别人那样看着我,好像我不吃就做了什么错事一样。
      第一次,我无法拒绝一个人。
      “谢谢你,榛子味的吧。”
      听见我答应吃,她小小的眼睛变得更亮,迸发出一种名为喜悦的光芒,她用白白胖胖的手将饼干放到我的课桌上,然后摸摸头朝我憨憨地笑:“我有点低血糖,不吃东西会发抖,今天妈妈要加班,我忘带钥匙了,没有地方去,所以只能在教室里多待一会。乐宁同学,我吃饼干会不会吵到你?”
      我不在意的摆了摆手:“你吃吧,我不介意有声音,还有,叫我乐宁就好。”
      她又用那种真挚的眼神看着我了:“乐宁,谢谢你。”
      其实我并不太懂她为什么要谢谢我,我并没有做什么帮助她的事情。
      我坐在倒数第一排,她坐在正数第二排,中间隔着大半个教室,但依旧能够听见她嚼饼干的声音,像个小松鼠一样,声音小小的,一点都不让人讨厌,她的背部微微驼着,这让她看起来有些可怜。
      其实真的不用那么小心的,我望着桌子上的小熊饼干轻轻叹了口气,然后继续做我的数学题集。
      五点四十的时候,我手机的闹钟响了,Pachelbel的《卡农》,我最喜欢的曲子,闹钟响了不到三秒钟,我就按下了关闭。
      我往潘雨欣的位置看了一眼,她还没有走,此时回头看向我,似乎是刚睡醒的样子,有些迷迷糊糊的:“乐宁,你要走了吗?”
      “嗯,到时间了。”
      我一边收拾着书包,一边回答她。
      “保安们会准时在六点的时候来清场,你要不要跟我一起走,我让司机顺带着送你回去。”外面天色已经有些昏暗了,便想着可以带她一段路。
      潘雨欣连连摆手,脸上十分惶恐:“不了不了,挺麻烦你的,我坐公交就行,很方便的。”
      她很坚定的拒绝了我,我也不好强求:“那好吧,我先走了,你路上小心点。”说完我就走出了教室,今天做题做的有点晚了,估计司机已经多等了几分钟。
      我不知道的是,潘雨欣在我身后注视着我的背影好久,她眼圈红红的,嘴角却挂着一抹幸福的微笑,那微笑让她并不算太好看的脸竟显得十分动人。
      潘雨欣的家在一个叫“井儿胡同”的弄堂里。
      这个胡同的位置其实很尴尬,它的南面和北面都是新盖起来的高档住宅区,而它,就在那被挤出来的夹缝中勉强维持着生存,灰色的的砖墙上贴着花花绿绿的广告纸,横七竖八的晾衣杆上挂着看上去就是地摊货的各式各样的衣服,还有中年妇女们肉粉色、大红色的内衣内裤,地是水泥地,因为时间久远的缘故被侵蚀的坑坑洼洼的,看起来一片颓败。
      胡同里房屋挨得很近,隔音也不算太好,一家吵架,周围全都能听的清清楚楚。
      就比如此刻,潘雨欣趴在书桌上背单词,背景音是邻居家的吵架声,邻居家的阿姨又在骂叔叔赌钱了,这几乎是每隔两三天都会发生的事情。
      虽然在背单词,潘雨欣的心却不在课本上。她的心里全想的是放学后和乐宁的交谈。
      上个月她考试考的不错,考了全年级第二十五名,于是就进了一班。这是她第一次进一班,以往她都是徘徊在七班或者八班的。
      从前她看着一班的人心里是自卑的,当她拼尽全力进了一班,她更加自卑。虽然每个班的人员总在变,但其实相对而言,一班是人员最稳定的那个,每次能动的只有两三个名额。她像一个幸运儿一样有幸占到其中的一个。来到一班,她尽可能对着每个人微笑,在她看来,他们不光是她的同学,也是她从前瞻仰着的神,她曾经那么努力就是想变成和他们一样的人。
      可如今,当她真的来到一班,才发现他们并不如她所想的那么美好。男生依旧会把她当成取笑的对象,女生依旧会像看怪物一样看着她。
      很少的人知道,她并不是因为暴饮暴食胖起来的,而是因为小学的时候得肾炎,需要打激素,之后才那么一点一点的胖了起来。
      胖,有错吗?丑,就该死吗?为什么所有人都会像看垃圾一样看着她。
      只除了一个人,乐宁。
      有一种人,即使穿着最最普通甚至算得上丑陋的校服,波波头,素面朝天,也依旧在人群中好看的发光。
      乐宁就属于这样的一种人。当潘雨欣站在一班的教室里的时候,她第一眼注意到的不是教室有多么宽敞,不是课桌多么高档,也不是周围人看自己的目光,她首先注意到的是乐宁,五官精致的像是洋娃娃,气质却沉静的像是九天的神女,她看自己一眼都让自己觉得是一种莫大的恩赐。
      以前,在潘雨欣的心里,乐宁的代名词是校花、永远的年级第一。
      如今,乐宁在她心里多了别的含义。
      她看自己的眼神淡漠,但不会夹杂任何的嘲讽,就在今晚,她甚至分享了自己的饼干,对着自己笑了一下,还提出要送自己。虽然是自己强行挤入她平静的世界的。
      因为工作很累的缘故,妈妈九点多就睡了。虽然妈妈嘱咐自己早点睡,但潘雨欣却还想多学习一会,她没有爸爸,只有一个妈妈,妈妈像是一个超人爱她,守护她,供她上学,而她也应该努力努力再努力。而现在,她努力的理由又多了一个,那就是追逐着乐宁的脚步,渴望成为她永远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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