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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未央 ...

  •   “相公”门帘被挑开,柔软的嗓音让秋无越一下子回过神来,他站在书桌前已有半个时辰了,一直对着放在桌上的书信发呆。
      “夫人,有什么事么?”秋无越微微皱了下眉。
      “是关于……毓儿……”
      “唉……那逆女……”秋无越叹了口气,又拢起了眉头,眼光不由的往书信上望去“没想到我隐退在这边陲小城,也躲不过……”
      “是关于圣上……”妇人看着丈夫,满眼的担忧。
      “圣上他……若不是这般多疑,倒也称得上个明君。此次他要凌儿去做太子陪读,只怕……”说到这里,秋无越咬唇猛的一拍桌“难道秋家便要亡在我的手里么!!”
      妇人从没见过丈夫如此的失态,呆在一旁,也不知该如何反映。突然听见门外小厮轻轻的叫唤了声:“大人,门外有位姓陆的公子求见。”
      “陆……?”秋无越皱起眉头,突然想起那个夜晚,将书信交给他的那个青年,曾自称姓陆。“快……快有请!”

      “碰”小脚踢在门上发出巨大的声响,把一旁的丫鬟吓的脸色发白,叫道:“小姐!别再踢了,老爷用了大锁的。”
      “我知道!”秋夜毓咬着下唇,不甘地看着门“我便不信他要关我一辈子!”
      “其实……若小姐肯听老爷的话,那也就……不会受这许多苦了……”明知道主子正在气头上,但丫鬟仍忍不住劝道。
      “听他的话?”秋夜毓冷笑一声“难道就按他的话,乖乖呆在闺中,直至嫁人?”
      “身为女子……不都是如此么……”她实在不明白自己的大小姐,哪家的千金不是如此?偏生这小姐就是不愿意。
      这句话恰好击中了秋夜毓心中的痛楚。“身为女子……身为女子……”她冷笑数声,想要反驳些什么,却发觉自己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坐在桌前生闷气。
      就在此时,大门发出一声轻响,秋夜毓一下子跳起来,冲了过去,大声叫着:“爹爹!我……”
      “君子当毋不敬,俨若思,安定辞。怎能似这般大呼小叫,失了风范。”秋无越只皱了皱眉,以《礼记》上的言语教育女儿。秋夜毓微微一楞,见到父亲对自己全不似平常那般严厉,于是也收敛了颜色,恭敬的回了声是。
      “毓儿”待到坐定,下人奉上茶来,秋无越也难得和颜悦色的看着女儿“为父将你锁在阁中,你有没有好好的反省自己的过错?”
      “爹爹,羽觞师父不是……”
      “贵贱有等,长幼有差,贫富轻重皆有称者。我们秋家世代公卿,怎能称那种山野小民为师……你虽是女子,但始终是我秋家的血脉。幼鸟虽弱,却终有日能成大鹏展翅。毓儿,你兄长不日就要去京师做太子陪读,这是我们秋家的荣幸,爹爹的一番苦心,你可要明白。”
      秋夜毓沉默地看着父亲,那探究的眼光放肆得让秋无越有些不快,他皱了皱眉,刚想说什么,女儿已经开口了:“哥哥身体一向弱。爹爹有什么事不妨直说。”神情间,竟已将秋无越的来意猜得七八分。
      秋无越从未觉得女儿如此聪慧,心中升起怪异的感觉,似乎对这孩子突然多了份惧怕,他借着喝茶掩饰了一瞬间浮起的尴尬。
      “你也知道你兄长身子一向虚弱,此次去京师做太子陪读,不比平日里游玩。你与你兄长一母同胞,身形样貌都相差无几。因此……”
      “因此你们便想了这李代桃僵的法子,是也不是?”秋夜毓接了口,一脸的冷漠,言辞里带了恼怒,望着父亲。
      “秋家就只你哥哥这一根独苗,难道你舍得将你兄长送到那虎狼之口……”秋无越突然住了口,察觉到这原不该对女儿说的。
      “你舍不得哥哥,却舍得我……”秋夜毓咬着下唇,紧握双手,显是一副怒到极点的模样。秋无越见了女儿这般,心中顿然升起了对女儿的愧疚。言语也缓和了许多:“毓儿,你也是我亲生,爹爹自然也是疼你,只是……”
      “爹爹不必再多费唇舌,毓儿虽然年幼,却也知晓什么叫大局为重”她嘴角扬起一个嘲讽的笑容来“毓儿愿代兄长去京师。”

      秋无越一呆,看着女儿,秋夜毓向他点点头,方才的不甘,愤怒,仿佛都是他一相情愿的幻觉,在他面前,允诺的女儿面无表情,嘴角倔强的上扬。头一次,他觉得自己看不透自己的女儿。
      “……如此甚好,这几日你便多陪陪你母亲。”秋无越点点头,起身走到门前,顿了顿又道“若是想出去,不必越墙。”
      看着父亲走下阁楼,秋夜毓谴退丫鬟,一个人缩到角落里,眼泪再也止不住的往下淌,细声呜咽着。
      “师姐,你怎么了?”
      细软的声音,不熟练的大臻语,羊脂似的手臂环住了秋夜毓的身体,那声音有些犹豫,又有些坚定“我会陪着你的。”
      秋夜毓愣了一愣,抱住那具和自己同样柔软娇小的身体,轻声哭泣起来。
      或许是命运,让阿依翰在这一瞬间见到秋夜毓的软弱,即使过了很多很多年,当那个人的眼神刚硬的没有一丝润泽的时候,阿依翰也能回忆起当初,温暖的泪水滑落在自己肌肤上的感觉,既温暖,又冰凉。
      秋无越慢慢的走下楼来,后院的客人还未离去,正站在落叶枯败的树下等着他。
      “候爷。”青年笑起来,他的笑容里有种温柔的感觉,连带着整个人都显得宁静而温和,但那双墨黑色的眼睛却是异常的犀利,没有一丝笑意。
      “谢先生出策。”秋无越始终不懂这样两种截然相反的气质为何会出现一个人身上,但正因为此,他对眼前这个青年带有一种敬畏“救秋家于危难之际,这份恩德秋某永世不忘。”
      “候爷不必记挂心上”青年摇了摇头,目光越过秋无越的肩头看向远处立着的绣楼“这万里天空,始终要有匹配的苍鹰翱翔才可……”
      “先生这话……”
      秋无越心中揣测着青年的话,突然听得远远传来了一声呼唤“羽觞师父!”接着一个小小的身影跑了过来,拉着青年的衣袖。
      青年的眼神缓和了下来,俯下身子拍拍女孩的头:“见到了吗?”
      “恩!”女孩点点头,眼睛里却透出了淡淡的哀伤。
      “候爷,陆某多有打搅,就此告辞。”
      “啊……先生,关于那位大人,且替我多谢他,他日我必亲自道谢。”
      青年点点头,:“我会传达的。” 他的神情微微带着倨傲,秋无越心中隐约有些不快,但现在的秋家却无论如何也惹不起对方身后的那人,于是只得忍气埋在心头,恭送两人离开。
      拉着小徒弟的手走出秋府,青年问道:“毓儿如何?”
      “她……她很好……”阿依翰回答,直觉不愿眼前的人知道师姐哭泣的事情,那是她和她的秘密“就是……有些不大开心……”
      “不开心吗……那也是成长必须的啊……”
      “羽觞师傅,现下我们去哪?”看着街面穿行的人群,阿依翰紧紧拉住青年的手掌。
      “我们啊……我们去京城。”青年微笑着回答“去那里等着看苍鹰第一次起飞。”
      听着母亲三日来一直哭哭啼啼,秋夜毓虽不耐烦,却也尽力忍耐着。她与母亲一向不亲,在这家中她似乎是一个外人,但离别当前,骨肉亲情战胜了心中的隔阂,想到无可猜测的未来,秋夜毓也希望能聚的一日便是一日。不过当她终于可以独处的时候,还是松了口气。
      “妹妹。”大门口探出一个脑袋,秋夜凌垂头走了近来。
      “你来做什?”秋夜毓冷冷一笑,看着兄长。
      “我……我听母亲说了,要你代我……实在……实在有亏兄长之责……”
      “这是我自愿的,你也不必这般的内疚”秋夜毓皱皱眉头,又扬扬嘴角“倒是终于可以不再见你,这倒是高兴。”
      “妹妹,我……”秋夜凌一张脸涨的通红“我从未想过……”
      “我会让父亲看看,你可以做的,我也可以做。我会让天下人都记得我的名字……这绣楼,我终于不用呆在里面了。”秋夜毓握紧了手,眼睛看向窗外的天空。天空一片蔚蓝,高而深远,似一个广阔的世界,正向她敞开……

      入夜,老人站在秋日萧索的庭院间望着浩淼的星空,紫金香炉飘出淡淡的香气来,他身边的弱冠少年垂手恭立一旁,不敢发出一点响声。
      “天上的星星这般多,你老夫子是猜一生也猜不完的。”屋脊上传来一个清朗的笑声,少年抬首望去,就着微弱的光,隐约见到那上面站了一大一小两个人影。他悄悄地看了眼老人,老人看着天空,不言不语,便似入定了一般,于是也就沉下心来,不再理会。
      半晌,老人哈哈一笑,说道:“我祖师猜不完的留给他的徒弟,我猜不完的,自然也会留给我的徒弟。天上的星星这般多,可我们一代一代传下去,也是一般的多。”
      “就怕你一天到晚看着天上,没注意脚下的大坑,摔坏了你这把老骨头!”笑声传来,已近到眼前。少年只觉得眼睛一花,面前便多了两人,高的是个青年,墨冠青衣,不过二十来岁的模样。矮的则完全是个孩子,缩在青年的身后,怯生生地看着他们。少年对着那孩子笑了笑,那孩子似乎察觉到他的善意,于是也对他露出了个笑容。
      “……这孩子……”老人的目光一闪,随即摸着胡子笑了起来“多年不见,不想陆兄弟竟有了千金。”
      “你这老不休倒是会越来越信口胡说了!”青年眉头一轩“你收得弟子,我便收不得?”
      老人打了个哈哈,说道:“多年不见,陆兄弟不会是只想与我说这些的吧?”
      青年目光一闪,笑道:“多年不见,你这老狐狸倒是越来越精。我特地从落北长空城给你带了好茶,可行?”
      老人朗声一笑,回头对静立一旁的弟子说道:“离儿,带着这位小客人去玩吧。”
      “是”少年应了一声,奔到女孩面前向她伸出手掌“来,我带你去玩。”
      女孩犹豫了半刻,握住了少年的手,两人欢欢喜喜的跑出了院子。

      京城素来热闹,西市灯火通明,与天上繁星争辉。街上行人来来往往,谁也没注意在屋檐上站了两个小小的身影。
      “阿依翰不喜欢热闹?”毕竟是孩子,相处了几分钟,两人便已是十分的熟识,本来少年是想带远来的客人逛街,但女孩只施展了轻功站上屋顶看下面的人。他虽大了阿依翰好几岁,但不通武学,也是由阿依翰带上来的。
      “我……不大习惯……”溯北是苦寒之地,人丁稀少,虽然真颜是大部,但阿依翰也只在集市那几日才见过这般热闹的景致,更何况她生性淡然,不喜喧哗,因此也只远远的观看,一进到人群中,反是觉得束手束脚。
      “也无妨,我带你四处走走。”
      两人顺着屋檐,在城市间缓缓游走,漆黑的天幕下,灯火通明的京城似一个巨大的怪兽,有着明晃晃的绒毛,而他们就在这万古洪荒般的巨兽身上行走。少年说他名叫南宫离,说他的师傅是天下最有名的观星师,说皇城里威武的金执吾,说潇洒的羽林军,说新来的那个陪太子读书的孩子。远处穿过城市的妩水上,精致的画舫里穿来幽幽的洞箫声,慢慢飘荡在繁华的城市上方,随着孩子们的脚步,起起又伏伏,起起又伏伏……

      茶香弥漫在房间里,老人浅尝一口,舒展开眉目:“韵味缠绵,果是好茶。真是难为你千里迢迢的带来。”
      青年淡然一笑:“我也只是顺路而已,如今事已办到,也就来见见老朋友。”
      老人默然无语,半晌才长叹说:“你素来行事谨慎,便应知助那人有多大的风险
      “我承的情,这便是最后一次还。此后这天下江山,也就随我遨游了。”言语间,青年神色飞扬,他望向老者“那个陪读的孩子……也是我的徒弟。”
      “……是么,那也难怪,那样的脾性,倒和以前的你,半分不差。”老者一笑“我的徒弟,不巧也是太子伴读,那日……”
      京城的天,比起落北要白,灰白的云迷蒙在蔚蓝的天幕上,显得有些黯淡。秋夜毓拜过了王上,随着宦官穿过一重又一重的宫闱。金黄的琉璃顶在看不到的远处延伸,象一朵巨大的金菊,而她就是里面一只小小的爬虫。
      宦官尖锐的嗓音提醒着她目的地的到来。她不由的整了整衣袍。男子的着装让她有些不习惯,但心却是飞扬的,这巨大的金菊一般的牢笼在她看来,也似有了些许温暖的感觉。
      “传秋夜凌!”
      若不是有人在身后推了她一下,她差点没反应过来从此后她就是她的孪生哥哥了。
      一步又一步,穿过站立在两旁的侍从,在宦官的示意下,她推开了朱红的大门。一瞬间,冷风袭面,跟着一阵大笑,她反射性的后退,起跃,提脚。眼角的斜光见了前方的一帮孩子,为首的显得有些惊吓,旁边的几人也是一般模样,只有最后的那人,挂着淡漠的表情,平静的注视着她。
      “啪!”
      木桶飞了过去,正巧压住了一人,里面的水连半分都沾上旁人。一阵静默,为首的孩子大声笑起来,带着一旁的人也跟着笑,只多少有些尴尬,难堪,不甘。
      “好,你叫什么名字。”那孩子抚掌而笑,满脸满眼的骄纵傲气,连笑也不例外。
      “回殿下,草民秋夜凌。”她当即跪下,在心底抹出一抹冷笑,知道自己赢了一场惊险的赌注。

      第一部·初啼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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