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花水月谭（GL）》墨钧

32、起征

　　百里弦抬起头，今日特别的闷热，湿气蒸腾起来，仿佛是身处在蒸笼一般。她皱了皱眉头，在一旁扇扇的小太监敏锐地察觉到了主子的心思，轻声说：“主子莫急，快完了。”
　　百里弦斜头看了眼那小太监，轻轻地搁下一句：“自作聪明。”又转过头去看城下。
　　城墙下，百万雄兵铁甲，黑色的甲身，鲜红的长袍，高高耸立的枪尖在阳光下反射出一片浩瀚的光芒，仿佛是一只披着尖齿的怪兽，嘶吼着，要把青天都要刺穿一般。
　　而就在这只巨大的怪兽的前方，那个人骑在马背上，微微地扬起了头，尽管阳光如此的夺目耀眼，百里弦依旧能看到她的嘴角上扬的弧度。那是骄傲，那是满足，那也是野心。这样的人，就如双刃剑，刺伤别人的同时，也会伤了自己……百里弦暗暗地想着，然后重重地叹了口气。她明白，但是她的兄弟却不明白的。可是这江山，是百里家的江山啊……
　　一旁长公主的心思兜转，身为弟弟的皇上却一点也没察觉，他现在充满了身为盛世之王的自豪，冲天的豪情都在胸间。秋夜毓的存在，就像矛，就像盾，有了她，自己的江山社稷，自己的雄心壮志都仿佛有了保证一样。他朝着城下挥了一下手，士兵们举起手中的刀戈，高声叫着。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那声音如雷鸣一般，响彻云端。
　　“为了朕的江山。”百里建大声说。
　　“为了百里家的社稷。”百里弦低低地轻语。
　　“为了……”秋夜毓回过头，越过旁观的人群，她看见了阿依翰站在远处，朝她露出了一抹浅浅的微笑，她不由地回了个微笑来，握紧了缰绳“为了这万里山河依旧。”
　　“出发吧！”
　　无数人的想法归集到了一起，成就了这一只虎狼之狮。

　　百里建远远地目送着这只军队渐渐远行。负责运送粮食的队伍提早半个月就出发了，先行的先锋队也提早了三天出发，百里建的双手放在城墙上，深深地吸了口气，带着与其说是兴奋，不如说是惋惜的目光看着队伍，最后在贴身太监的催促下，这才慢慢地回过了头。
　　“皇上。”
　　百里弦走近自己的弟弟，看着他年轻的脸上带着激动，心中充满了对幼弟的怜惜：“看你一头的汗，还是早些回去休息罢……”
　　“皇姐”百里建点点头，走出两步，却又突然回过了头，笑道“皇姐，待到秋夜凌凯旋而归时，我便替皇姐找个好人家，莫再让皇姐为弟弟耽误了好时光。”
　　百里弦一愣，心中突然泛起了悲凉，她看着弟弟天真的笑容，然后缓缓地点了点头，苦笑着：“多谢皇上了……”
　　自己到底是个女人，这一辈子，始终始终，都只是女人罢了……
　　百里弦转过了身子，那只黑压压的军队依旧在慢慢地前行，而前方那个锦衣的俊秀少年，已经看不到了。

　　阿依翰收回了眼光，她看了眼身边抱着琴的陆疏影，心中有些犹豫，踌躇了半天，才轻声问：“陆姑娘，你……”
　　陆疏影侧过头看了眼阿依翰，似笑非笑：“这么快便想你的情郎了么？”
　　“不不……我……”阿依翰脸上微微一红，忸怩起来“我才没有……”
　　陆疏影轻声笑着，低下头去抚摸着手中的琴，说道：“我知道你也是身怀绝技的，所以可以不必管我，就随秋公子去吧。等待的滋味不好受，我知道。”
　　阿依翰闻言，眼神一黯。她这一次没有随同秋夜毓，一方面是秋夜毓不放心再放阿依翰涉险，另一方面则是因为陆疏影一个人，孤苦伶仃，若不让她在秋家的庇护下，不知那右相的儿子什么时候又会来找麻烦。所以秋夜毓思来想去，还是留下了阿依翰。

　　“我……我还是留下罢……虽然我是利刃，可是，有时候，也怕伤了她啊……”明明是怀着不甘说出的话，但话到了嘴边，却化作了心底的一丝甜蜜，就算现在不能在一起，可是毕竟没什么比得到心爱人的真心更让人高兴的事情了。
　　“呵。真是羡慕呢”陆疏影轻声说道，可是阿依翰却听不出她话里的钦羡来，于是不解地侧过头去看她。却见陆疏影的眼光飘向了军队的背影，低声的轻喃声传进了阿依翰的耳中“知音难寻，谁又是我的知音呢？”
　　阿依翰突然想起了初见的那一日，那个夜晚秋夜毓与陆疏影合奏的那曲乐曲来，心中突然的烦躁了起来，只觉得那一幕说不出的讨厌，于是也不做回答，别过了头去。

　　秋夜毓看着前方平坦的大道，阳光似乎有些太刺目了，照在身上也觉着热，她忍不住笑了笑，才回来多久，就如此的矫情了，到了战场上，岂不是比现在更加的难以忍受。
　　阿依翰那傻丫头在做什么呢？秋夜毓想起阿依翰的眼神，也不知自己将她留在帝都的决定到底对不对，忍不住叹息了一声。
　　“我的大将军，这才刚出征，您就叹气，可真是……”
　　一旁的易凡见了，哎呀呀地叫唤着，换来了秋夜毓的一声苦笑：“你就不能少说两句吗？”
　　“我这不也是开开玩笑嘛……”易凡摸摸鼻子，又有些得意的摸摸自己镂刻着花纹的铠甲“老大。我真的是没有想到啊，才那么短的时间，我就连升了三级，以前当运粮兵时的同袍，可羡慕我跟了一个好老大呢！”
　　“是么？”秋夜毓淡淡的应道“你不怪我将你带入这修罗沙场，我便很感激很感激你了。”
　　“老大你这是说什么话来。像我这样的出身，不是战死沙场就是颠簸一世。相较之下，我倒情愿跟着你。轰轰烈烈的过一生也是好的。”易凡说完，秋夜毓也没接口，只是沉默，半晌才叹息一声，点了点头。
　　易凡见秋夜毓神色有些戚然，摸摸鼻子，迟疑着：“老大，有一件事也不知当说不当说……”他小心翼翼地看了眼秋夜毓，又道“我们此去，真是要与张大人打了……？”
　　秋夜毓微一沉默，随即昂起了头，回道：“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
　　易凡一愣，还想要说什么，却见前方不远处站了两人，惊道：“是谁敢挡军道？！”
　　秋夜毓放眼望去，神色一动，拍动了马匹奔上前去，放声笑道：“竟然是你们！！”
　　“我们已等你多时了。”
　　南宫离双手并在眉头，朝秋夜毓深深一拜，抬起头来，脸上虽带着笑，但秋夜毓却觉得眼前的南宫离，再也不是记忆中的那个青梅竹马了。她不由的有些迟疑起来。
　　“星见的人，果然令人讨厌的……”耳边突然传来了声音，那是李晏，他清瘦了许多，却更让秋夜毓感觉到亲切。
　　“阿依翰没有与你一起么？”
　　“没……”秋夜毓看着南宫离，他似乎有些变了，但是秋夜毓却不知道他哪里变了。
　　“是么？”南宫离朝秋夜毓笑了一笑“你们今年便完婚吧，否则便再也没机会了。”
　　秋夜毓皱皱眉头，看着回头路，退了两步，微一犹豫，问道：“阿离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情。”
　　南宫离却只是笑着，漠然不语。

　　张绍阳扬起了头，南疆的天气一如当年一般，难得见到一次阳光，特别是这样的时节，阴雨绵绵。可是无论是远处的青山，还是近在眼前的草木，都青郁葱翠。他深深的吸了口气南疆湿润的空气，低声叹息道：“我仿佛在这里待了一辈子了……”
　　身旁的亲卫抬眼看了下自家的大人，微一犹豫，轻声问：“大人便不思故乡吗？”
　　张绍阳看了眼亲卫，看着他年轻精悍的脸庞上流露出的不解，轻轻地笑了下，那声音从他的胸膛深处发出来，低沉的，听在亲卫耳中，更像是哭泣：“不思归，我在这里太久太久了。故乡……”他眯起了眼睛，仿佛在回忆什么一般，然后摇了摇头“便是回去，谁也不认得我了……这里，才是我的家。”说道此处，张绍阳突然又问“你呢？你家在哪？”
　　“我？”亲卫有些受宠若惊地摸摸了鼻子，嘿嘿的笑了两声，手有些不安地在自己黑色的铠甲上擦了擦，道“我家在北方。莫澜原上漱芳河，只是靠着长空城的一个小村子，我们和北狄靠得很近，所以每个人都是骑在马背上长大的……”亲卫唠唠叨叨地说着，突然惊觉了什么，红着脸低下头“那个……我说的太多了……”
　　张绍阳一愣，随即笑了起来，拍拍亲卫的肩，道：“莫澜原，那的人都是打仗的好手，我知道。”他看着亲卫一下子亮起来的眼睛，又道“你们还跟着我，我很高兴。”
　　说到这里，他看着前方的城墙，眼色一下子变得锐利起来，沉声道：“我们上去吧。”
　　城墙下的都是南疆各地的头人藩王与他们的将士，他们昂着头看着张绍阳，眼光中有愤怒，有不解，有担忧，种种的情绪却在周围铁一般的汉人士兵们拿着的武器里化做了沉默。
　　“金玉代卡（这个人就是张绍阳的岳父……估计没啥人记得了哈）已经死了，你们现在只有两条路走。一是生，二是死。你们要选择哪条，便自己做决定吧。”
　　张绍阳的眼睛缓缓扫过下面的人群，在看到桑申时，微微的停了一下，他看到了桑申眼中的愤怒与不甘。他知道这些人不服他，也不会服他，可是现在没有其他办法了，他的道理，他们不会去懂。他看着天空，突然从口中发出了一声极长极长的叹息声。
　　“卓雅……我会为你们打造一个盛世的……一定会的……”

　　阿依翰趴在栏杆上。
　　这座皇上亲赐的宅邸看上去是如此的豪华又这样的寂寞……她有些无聊地举起手，看阳光透过自己的手掌，看上去是一片温暖的红色。秋夜毓现在在做什么呢？她现在到了哪里呢？阿依翰嘟起了嘴巴，回忆起当初，那些路那些风景，都是两个人一起看过的，一起走过的，心中荡漾着一丝温暖。
　　“唉……我也好想去啊……”
　　“姑娘若是想去，又有谁能阻你呢？”突然从前方传来了微笑的声音。
　　阿依翰眨眨眼睛，眼角斜光中，见陆疏影一身鹅黄的衣裳，眉眼含笑的看着自己，急忙坐了起来，轻声叫道：“陆姑娘……你……你今日不弹琴了么？”
　　陆疏影笑了笑：“姑娘真是天真浪漫。我见今日天气很好，所以想上街去走走。姑娘也愿意随我一起去么？”
　　阿依翰呆了一呆，在她印象中，这个陆姑娘性子沉静，除了音乐一向不理俗世，今天怎么突然转了性子？她突然领悟过来，许是她见自己的那副模样……于是羞红了脸，点点头，对这个陆疏影也多了几分好感来。
　　大街上倒是一贯的热闹，边疆的战争对这个偌大的国度来说，不过是遥远遥远天边发生的事情。只有说书的艺人还在讲述那天那个少年将军的英姿。只是这一切对于阿依翰来说，少了秋夜毓，这和往常一般的热闹，几乎有些让人难以忍受了。
　　陆疏影看在眼中，暗暗摇头，道：“我倒是做了错事……”
　　刚这么一说，突然听见前方一阵喧哗吵闹，接着便是锣鼓开道，接着一队队的御林军来回奔跑开来，将那些挑担的，摆摊的小贩们驱赶开来，更有一人大叫道：“皇上降临,统统给我闪开！！若慢了一步，当场格杀！！”
　　这话一说，街上立马好似开了锅一般，人们四散奔走，紧闭门扉。按照大臻礼制，若是皇上行走在街上，是不许有百姓在一旁的，一来是因为天子威严，凡人不可得见，二来也是为了防止暗杀刺客。
　　阿依翰拉拉陆疏影，说道：“我们也赶紧走吧。”
　　陆疏影点点头，两人刚转过身子，却听身后马蹄震动，阿依翰似是感觉到有劲风落下，心中一惊，急忙回过头来，护住了陆疏影，却见是御林军，手中拿着一只木棍，他见两人吃惊的模样，哈哈的大笑起来。这一笑，四周的御林军也跟着大笑起来。
　　阿依翰心中激怒，上前了一步，咬咬下唇，又抓住了陆疏影的手，道：“我们走！”
　　陆疏影也知她不愿惹麻烦的意思，于是点点头。两人正想离开，便听见锣鼓声越来越近。两人心中一慌，想要急忙离开，但是前方大街一条直道，而身后又是皇帝的仪仗，两人一时之间竟找不到地方躲了。
　　“你们统统都闪开！”
　　一个声音陡然响了起来。两人见着之前还耀武扬威的御林军屁滚尿流的翻下马匹，跪倒在地。
　　“你们没事吧……”那声音听起来如此惊喜，仿佛看到了什么珍宝一样，甚至于带了一点颤抖。
　　陆疏影缓缓的抬起头来，映在眼里的这个年轻人，有着温和的眼色，他身上穿着只有最尊贵的人才能穿着的明黄色衣裳，这个天下的主人。而在他的身后，是一个戴着毡帽，身上裹着厚重的衣服，用阴沉的双眼看着他们。
　　不……不对……陆疏影突然注意到，他们的眼色只是牢牢的盯在了阿依翰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