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花水月谭（GL）》墨钧

27、星野变

　　夜空中，只有一轮弯月散发着淡淡的光华，尚不足以破却这浓墨一般的黑暗。男人负手站在高楼上，看着月华，夜凉如水，风似多情，撩起他的长袍，一扬一落。
　　身后传来了脚步声，一股暗香扑鼻而来。男人垂下了头，轻轻地笑了两声，道：“你来了？”
　　一阵沉默，没有回答，许久，身后才传来绵长的叹息：“我一直在想，你究竟在天空中看到了什么呢？”
　　“我看到的，是整个天下。”男人回答，他的眼中似是划过了什么光芒一般，显得有些狂热。
　　“这天下，已经是我们百里家的了。江山稳固，民心安定，就算是一百年，一千年，也不会改变。”女人的声音有些急促，仿佛是了证明什么一般，脱口而出。
　　“是吗……”男人笑了笑，低声道“这天下，并不是百里家的啊……”
　　“但也不是你们星见一门的！”女人皱了皱眉，道。她知道这些话对他们造不成什么威胁，百里家江山长达三百余年，这些隐藏在暗处的星见们牺牲自己的生命，家人，为百里家的稳固前仆后继，但是到了这一代，终于不一样了……女人叹息着，无奈着“你们究竟想要什么呢？金钱？权势？”
　　“你知道，这些都不是我们想要的”男人朝那天空伸出了手，眯起眼睛看着自己的手指“我们只是为了神。为了神的旨意。他需要鲜血时，我们就奉献鲜血，他需要安定，我们就给与安定……”
　　“你们都是一群疯子！”女人拧起了眉，这些疯子手里掌握的东西太多，也太过危险了。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长公主。”男人说道，回过了身子，将手负在身后，淡淡地笑着，他是如此的俊朗又闲散，有着迷惑人心的双眼“你没见识过神的威严。你看”他伸出了手，手指间，一朵白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盛开，轻轻地摇晃，他将白莲扔在空中，白莲便化成了苍鹰飞走了“这只是他小小的威能。长公主，世间的金钱也好，权势也好，其实不过如同沙砾一般。”
　　男人说着，朝百里弦靠近了一步。百里弦咬了咬下唇，感受到了来自男人身上的威压，却没有后退。
　　男人笑了笑，那股沉甸甸压在百里弦身上的重压感终于如潮水一般退去了：“长公主真是好胆识，在下实在是佩服的。”他看了看天空，又道“天色已不早，长公主还不回去么？”
　　“陆羽觞！！你给我说清楚！日后，百里家到底是……”百里弦觉得压在胸口的气恼再也沉不住了。
　　“长公主……”陆羽觞轻轻地叹息着“我只是神的仆人，我不知道神的心思。你看那天空，天下之势，全在星空中。不久之后……”他的声音有些无奈“连我们也无法避免，那些与同门之间的战争。所以，别想用孟星竹他们来打压我们。我们本是一脉传承，无论愿意也好，不愿意也好，都不得不随着命运起舞。”
　　百里弦皱皱眉头，终于甩袖出了阁楼，楼外，有个小女孩睁着一双大眼正看着她，手里还抱着一把琵琶。她没好气地瞪了那女孩一眼，道：“看什么看！”
　　那小女孩于是赶紧将身子藏在了身后，待到百里弦走远，才敢探出头去看。
　　“秋澜，你家师父呢？”
　　一个胖胖的身子挡住了女孩的视线。女孩抬起头来，眨了眨眼睛，看着眼前笑眯眯的胖子，她认得他，他们一起从北方来到了这里：“师父在楼上，安伯伯，刚才来了个好漂亮的姐姐。”
　　“是吗？”安之佑笑了起来，拍了拍上官秋澜的脑袋，将眼光调向阁楼，若有所思。

　　孟星竹看着镜中自己的样子，厚实的盔甲隐藏在宽大的长袍中，青灰色的长袍里用秘银织就出了密密麻麻的咒文。他摸了摸身后负着的两指宽的长剑，剑已有些沉了，他到底是老了……
　　“师傅……”
　　南宫离看着自己的恩师，心中突然有不好的预感，他伸手抓住了师傅的袍子，声音里带着哭腔“师傅，要不……我们算了……”
　　“……我孟星竹教了你十八年，难道就只教会了你贪生怕死么！”孟星竹眉头一皱，厉声吼道。然后一把推开了南宫离，大步朝门口走去。
　　“师傅！！”南宫离突然开口，大声问“这……这难道也是命运的安排么！！”
　　孟星竹低下头去，没有回答。过了半晌，他突然仰起头来，大声道：“就算是！我也必将打破它！！”那一刻，他浑身充满了不可抗拒的气势，劲力鼓动着袍袖，全然不似一个衰老的老人！
　　话已毕，他再不管自己的徒弟，陡然拉开了门。门外，三百死士正静静地等着他。他深深地吸了口气，看着那一双双不知是狂热还是麻木的眼神，一挥手，沉声道：“走吧！”
　　南宫离哆嗦了一下嘴唇，他迈步朝前走了两步，夜风灌了进来，他仰起头，天空中群星聚首，但中央处却黯淡无光，他看到空中苍青的星星闪亮，与紫色的星星交相辉映，他顿了顿，突然拔腿狂奔起来。

　　“星见一门已有上千年的历史，而百里家的江山，也不过区区两百余年。正如天下之势，我星见一门分裂已久，而如今也该是有个了断了。”高楼上，老人抚着胡须，低声说道，他看着座下的人，叫了声“望月。”
　　“弟子在。”望月站起身来，垂首回答。
　　“你且先行西南。”
　　望月抬眼看了看老人，抿抿唇，低声道：“是。”
　　“陆羽觞……”老人又道。
　　陆羽觞闻声站起，却并不言语，眼神中也显得有些倨傲，似乎并不惧怕身为星见宗主的老人的威仪。
　　“我与你相识已经多年，我且再问你一句，你不后悔？”
　　“我记不得你们说的以前”陆羽觞低声说，他那一向风轻云淡的脸上透露出了丝困惑和阴霾“我只知道我见过命运的无常，我不后悔。”
　　“倦鸟知返，可喜可喜。”老人说到，脸上总算浮现出了一丝笑意，点点头。
　　陆羽觞没有回答，他的眼光向下望去，远处的楼下，一队人正慢慢的走来，此地早已知会过长公主，再也寻不见不相干的人了。领头的老者抬起头来，明显一愣，随即又沉静下来，默默地走来。
　　“还是跟以前一样，真是……”陆羽觞低声喃喃“你错了，命运是我们无法撼动的。”

　　这一夜，分明是初春，却处处都带着焦躁不安的炎热之气。阿依翰抚住胸口，她觉得心跳得极厉害，咚咚地响着，仿佛是战斗的号角声。她有些不安地四处张望，黑漆漆的街道，远远地传来敲梆子的声音。照例，这时候，该是宵禁了，但由于东西市的繁荣，自先皇以来，这规矩也再做不得数，于是也时常的有行人马车在夜晚经过。可是今夜，却是一个都见不着。
　　“阿依翰，怎么了？”秋夜毓提起了灯笼，幽幽的烛光打在阿依翰的脸上，现出一片柔和的反光，她笑盈盈地看着阿依翰，伸手牵过她的手来，皱皱眉头“怎的你手这么凉？”她看着阿依翰微红的脸，不禁起了戏心，点了点阿依翰温润的脸蛋“温度都跑到这里了么？”
　　“不……不是的……只是觉得，也太静了些……”阿依翰有些忸怩，低声道。
　　秋夜毓闻言，看看四周，笑了一笑，将阿依翰拉到身前，替她挡住了夜风：“京中的事多，少想少问，指不定现下附近，正有一场恶斗呢。”
　　阿依翰轻轻地应了一声，却始终有些不安，她突地记起了那个自称镇北节度使的安之佑来，抬首问：“那镇北节度使……”
　　“安胖子么？”秋夜毓冷哼了一声“此前不曾见过，但也听人提起过来。他自报了家门，体貌特征倒是吻合，一张圆脸，两个猪耳，摇摆的模样旁人也是仿不来的，应是本人没错。”
　　阿依翰何曾听到秋夜毓如此尖刻地说起一人，愣了半天，这才笑了出来。秋夜毓斜着眼睛，看了阿依翰一眼，也忍俊不禁，两人哈哈地笑了半天，这才渐渐地止住了声。秋夜毓将阿依翰搂得紧了些：“瞧你这单薄的模样，得好好的补补才是。”
　　“我已经很壮啦！”
　　“是啊是啊，北溯白狼的子孙，生成你这样的‘健壮’，也当真不易了。”
　　阿依翰听出秋夜毓话中的笑意，于是讪讪地垂下了头，又道：“夜，我想我阿哥了……”
　　秋夜毓没有说话，她抬头看着天上，手却是紧了紧。
　　阿依翰话说出口，突然想起了那日里，秋夜凌临死前，那惨白诡异的笑脸。她生生地打了个寒颤，住了口，只想着怎样也不该提起那些来的。她怯懦地抬起头，见秋夜毓果然阴沉着脸，虽然这样的怨恨不是对着她的，但她的心中，却仿佛是被什么撕裂了一般，感觉到了细而深的疼痛。
　　“走吧，再这么磨蹭下去，就该天亮了。”夜风吹来，秋夜毓叹息了一声，轻轻地说。
　　两人慢慢地向前走，突然听得前方传来马蹄声，那声音格外的急，仿佛是锤起的战鼓一般撞击着人的胸膛。
　　“怕是要出事。”秋夜毓神色一紧，将阿依翰拉到街边，想不惊动前方的人，她既要出征，也不愿多惹麻烦。
　　那马奔了过来，阿依翰眼尖，见着马背上的人，叫了声：“阿离！”
　　南宫离本是策马狂奔，但声音随夜风入耳，顿时勒住了马，跳下马背，奔到两人面前，急道：“快！快！！我师傅……我师傅他！！”

　　“杀！！”
　　不知是谁先说出这句话，原本静立在两边的人，刹那间动了起来，他们手拿着刀剑挥动着。可以迷惑别人的法术对同门没什么作用，所以双方不约而同地采用了最直接的方式。
　　孟星竹虽然老了，但是他每一刀挥下，都有一个人失去生命，他的双眼牢牢地盯着不远处的陆羽觞，脚步加快，一个用力，拔高了身体，将全身力气灌注在剑上，朝陆羽觞砍去。
　　陆羽觞脸色微变，扭身躲开，静静地看着孟星竹。
　　孟星竹喘息了一声，抬头对着陆羽觞。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陆羽觞眯起了眼睛，他不再挂着孟星竹熟悉的笑容，显得有些冷漠“你照顾那两人多年，我是该感激你的。”
　　孟星竹脸色一变，持起了剑：“事到如今，又何必东拉西扯！！”
　　陆羽觞叹了声，也握紧了剑，两剑相交，剑身立刻擦出火花和刺耳的声音。一个回合，两人擦身交错，看向彼此的眼神中已经全是战意。他们都明白，对方没有容情。今日之战，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半路听了南宫离的话，秋夜毓与阿依翰两人使劲拍马，只怕马匹不够快。
　　远远的，便已经听到一片喊杀声，只是发声处灯火尽黑，显然是没人用火把。秋夜毓心知若两位恩师相斗起来，必定比战场更加凶险，于是紧了紧腰间的剑，翻身下马，回身对两人说：“你们在此等候，我先去查看。”
　　“一起去！！”
　　阿依翰不多说，跃下马背，神色间透露出些许的慌乱，南宫离也是一副魂不附体的模样，却也坚持同去。
　　秋夜毓于是不再坚持，她看了眼南宫离，低声对阿依翰道：“你看紧阿离，莫让他做出什么过激的事来。”
　　阿依翰点点头，示意知晓，三人这才往前。
　　渐渐的已能见刀光火光，拼斗声也更为惨烈。秋夜毓闻到风中的血腥味，心一沉，快步上前去，眼前却突然划过一道黑影，她急忙一低头，刀风险险的从头顶划过，她暗道一声好险，提起精神，握剑出鞘。
　　黑影再度袭来，秋夜毓提剑一挡，火光交错间，她隐约看到了一张熟悉的小脸。但那黑影又随即隐没在黑暗中，悄无声息了。
　　“夜，小心！！”
　　阿依翰突然一声发喊，上前来替秋夜毓挡下一击，便要去追那黑影。
　　“别，那……那是秋澜！！”
　　秋夜毓被阿依翰一拉，陡然回过神，大声道。
　　“什么……”阿依翰也是一愣。
　　此刻，那小小的黑影如鬼魅般飘过来，阿依翰迎头砍了过去，见那黑影举剑挡下攻击，两剑相撞，火光四溢，上官秋澜那小小的，毫无表情的面容出现在了阿依翰的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