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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狼烟起 ...

  •   夜色,厚软的草皮遮掩了马蹄擂起的声音,一列黑骑停在澜马河边,河水静静地流淌,似也被这支满藏杀气的军队惊吓,没有一丝声响。
      缰绳勒住了急噪的战马,马上的人静静地看着远方的篝火,篝火旁的帐篷星星点点地分布在翠绿的草地上,像是环绕着月亮的群星。马背上的人深深吸了口空气中满含水分的青草气味,握紧了手中的长刀,下颚紧绷,从厚皮毛甲伸出的手臂灌注了劲道。
      “将军,他们是我们一衣带水的兄弟啊!”队伍中有人突兀地开口。
      危鲁猛地回头,说话的是个年轻小伙子,他皱了皱眉:“我记得你,上次的赛马是你得了头筹。”
      “是”小伙子点了点头“我不怕死,但是我不明白。”他不善言辞,就只是望着危鲁。
      “不明白么?”危鲁冷笑着“澜马河以西靠近南国,三十三年前,我们北狄一直被南人打到沙漠边上,那些卑劣的人就在澜马河以西的土地上撒上盐,种上荆棘的种子。所以,那块土地没有让马儿长的膘肥的草,也没有让我们过冬的粮食。不去抢,我们的妻子父母怎么活?我们沙罕又如何延续?”
      “可是……”
      小伙子低下了头,狄人凶悍的血在体内流淌,却也告诉着他,现在他将要面对的,是与自己同一血缘的同胞。危鲁恶狠狠地盯住了他“没有可是!没有争斗,就会饿死。胜者生存,这就是草原的法则!”
      一片沉静,危鲁那被刻意压低的声音却像闷雷一样在众人耳边响起。一声呼啸中,战马在草地上奔腾起来,像是不详的黑影,掠过平静的夜色。
      “平静了三十三年的草原,现在又开始骚动了吗?”黑夜的深处,白发的老人披着黑色的长袍骑上黑色的骏马,静静地跟在沙罕先遣队的后面,诡秘沉静,像一个飘忽的幽灵。
      “老师,真颜兵强马肥,沙罕人困马乏,应该很快便能结束战事吧?”紧跟在老者的马后,少年一脸的恭顺。
      “呵,离儿,你没长在草原,定是没见过溯北的饿狼群了。”
      “是,离儿确不曾见过。”少年回道,满带疑惑,不知老师突然提起这个作什么。
      “溯北的饿狼群,所到之处,没有活物。它们没有畏惧,只有食欲本能”老者手指着前方那支急速奔腾的军队“现在的沙罕就是那群饿狼,他们没有后路,南国不会救济他们,他们只有回头,撕咬自己的兄弟。”
      少年低低地叹了口气,已有不忍之意,他抬头看着漫天的星斗“老师,哪一颗是沙罕的命星呢?”他想看沙罕的前路,生存与覆灭,征服与败落,他握紧了手中的算筹。
      “天空里没有沙罕的命星”老人缓缓摇头“沙罕只是一个沙砾,是拉开一切的序幕。天神不会为它制定轨迹,那些星斗,只为天神所钟爱的人制定。”老人说着,仰头看上去,那颗冷洌的星星稳稳地停留在一方,那块星空没有其他的星斗,它就静静地在那里,骄傲而又孤独地散发着苍青的光芒。虽然肉眼看不出来,但它确实缓慢而又精确地朝南移动着。
      “破军……”
      老人缓缓说道,凝神许久,拉动了缰绳:“离儿,我们到南国去。”
      “可是,老师……”少年看了眼前方无声无息的军队,想要再说些什么。

      “到南国”老人坚定地重复了一次,微微地笑着“我们去等待破军的到来。”

      一瞬间,锐利的光芒从少年清澈的眼底滑过。看着少年的神情变换,老人低声吟唱出古老的咒文,很快蓝光包裹住两人,光芒过后,清风吹过长草,大地上已没有两人的踪迹。

      火烧起来的时候,鲁鲁汉是从帐篷里翻滚着跑出来的。到处都是混乱奔跑的人群,他张望四周,抹了下脸,拉住一个家奴大声问道:“出了什么事。”
      那家奴惊慌失措地摇头,也说出来。鲁鲁汉气恼,狠踹了那家奴一脚,骂道:“没用的东西!”
      金帐的铜皮铁鼓隆隆响起,那是召集各个王子与将军集合的信号。鲁鲁汉一惊,也顾不得其他,牵了匹马,翻身跃上,火急火燎地往金帐赶。初春的夜风吹过□□的上身,是浸骨的寒意。
      汗王早就穿戴好坐在绷着白虎皮的座椅上。大王子博赤尔也是一身整齐,立在汗王身边。鲁鲁汉急忙冲下马,伏倒在地:“父亲,儿子来晚了。”
      “起来吧,还不算晚。”汗王挥了挥手,刚硬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鲁鲁汉不安地立在一边,他没有向大哥问候,博赤尔也没有理会他,两人各自站在一边,好象在宣告什么立场一样。而后来的王子大臣们向汗王叩首后也分别站在了两位王子身后,无形间成了两个阵营。
      汗王看在眼底,火光在眼里跳跃:“来的是沙罕。”
      此话一出座下一片喧哗。“博赤尔派了巴扎带兵去阻拦,做的很好。”汗王又说,赞赏地看了眼大儿子。博赤尔骄傲地挺了挺胸膛,而鲁鲁汉则握紧了拳头,咬紧了牙。
      “父亲!儿子请求出战!把沙罕狗贼打回去!”鲁鲁汉闪身出列,跪在汗王面前,扬起了头,火焰在那双漆黑的眼里跳动。
      “父亲!儿子认为不妥!”说话的是巴颜“沙罕和真颜都是十二部族大会的部落。沙罕现在进犯我们,应该让大会的主人来做决策!”
      “远水救不了近火,等到他们派来救兵,我们早就被别人吞并了!”
      “难道你对北都城的飞□□有怀疑?”
      “你到底是真颜的人还是青州城的走狗?”
      兄弟两相互瞪眼,脸红脖子粗。
      “够了!”汗王猛地一拍座椅,虎头镶金扶手立时给崩下一块来“外面的人还没打进来,你们兄弟就开始内讧,真颜要亡,也是亡在你们手里!”
      鲁鲁汉和巴颜畏惧地退了一步,同时跪倒,齐声道:“儿子不敢,儿子知错了!”
      “知错……哼……知错”汗王冷哼了一声,注视着两个儿子,又叹了口气,说道:“鲁鲁汉,你是我最小的儿子,苏帕哈家的世子,真颜未来的主人,不可以对青州城的大君无理。”
      “是!儿子知道了。”鲁鲁汉大声回答。
      “巴颜,你说的对,应该通知青州城。不过,我们不能只依靠部族大会,我们有真颜的骄傲和自豪!”汗王缓缓说道,他的声音里有激动人心的澎湃“鲁鲁汉,你有信心打败侵犯我们领土的敌人吗?”
      “有!”鲁鲁汉昂起头,大声回答。
      “好!真颜的勇士你准备带多少人去?”
      鲁鲁汉环视周围,虎躯直立,昂然回答:“一百人!儿子带一百人去!就给父亲带一百人回来!”
      他的豪言让四周的人低吸了口气。汗王点点头:“不愧是我依马德的儿子!真颜的好汉子!”他站起身,解下腰间的金刀“若你胜了,我就把它送你。”
      “是!儿子不会让父亲失望的!”鲁鲁汉奔出帐篷,早有家奴牵来马匹奉上战甲。鲁鲁汉穿戴好后,点了百人:“为了真颜,为了你们的妻子儿女,让我们把沙罕狗贼打回去!”
      “是!”一百人的队伍齐声长啸,马刀与刀鞘相撞。铮铮作响,场面甚为壮观。鲁鲁汉只觉得胸中热血澎湃,握着钢刀的手一挥:“出发!”
      百人铁骑轰鸣着渐渐远去。博赤尔躬身问:“父亲,要不要儿子带风□□去?”
      “没必要把精锐用在这上面。你弟弟年纪虽小,但他毕竟是真颜的世子,不会给真颜丢脸的。”汗王扫了眼座下,眉头不禁皱了起来“合萨呢?他怎么还没来?”
      “这……适才儿子派人去请合萨,说是合萨带上阿依翰去西围那边找草做哨子去了,一时半刻还回不来。”
      听到阿依翰的名字,鼾望只觉得眼皮使劲地跳了跳,让他心中一阵莫名的不安。他想起太阳旁那颗铁青的星星,想起溯北老人们流传下来的古老传说,想起那些不吉利的诅咒……
      “快去把他们找回来!”汗王大声叫着,不安越发浓重,他盯着自己的大儿子“找到合萨和阿依翰,她是你的妹妹,不是你可以不用理会的家奴!”
      博赤尔微微一呆,察觉到父亲的不满,急忙应了一声,带了十余人匆匆往西围赶去。

      “合萨,你看天上那颗星星。”阿依翰拉了拉合萨的羊皮袍子,指着空中苍青色的星子。
      “阿依翰喜欢那颗星星?”合萨拍了拍阿依翰的小脑袋。
      “是呀……可是它好寂寞,身边都没有星星陪它。”阿依翰说着,眼中流露出些许哀伤。
      “阿依翰也觉得寂寞么?”
      孩子使劲地摇头:“我有阿哥,阿姆,合萨……还有阿爹……”说到父亲时,孩子显得有些犹豫,但又很快坚定地点了点头“有你们在我身边,我不寂寞。”
      “是啊,我们都在阿依翰身边”老人抱着孩子,指着天空中那一点苍青“那颗星星叫破军,在我们溯北的传说里,它是唐古拉死后的化身。”
      “唐古拉!”孩子惊呼一声,带着隐隐的兴奋“是那个唐古拉么!”
      “是他,草原的大英雄,大豪杰,他统一了溯北,他的战马跨过澜马河,一直打到南国皇都的城下,天下没有人可以打败他。可是,他还是失败了,被十二部落大会的首领集体卖给了南国。在他死的时候,他看着他的战友,妻子,还有儿女在自己面前死去,他对着天神立下诅咒,然后被敌人杀害。他的家财被十二部落的首领们抢了去,草原上又是你打我,我打你,再也没有真正的联合起来。而他的灵魂,变成了苍青的星星,他不再相信任何人,在他身边也不会再有任何光芒出现。”
      老人缓慢的声音似乎带着某种魔力,潜进孩子的心底。唐古拉的故事在草原流传甚广,大多是叙述他的英勇,她从来不知道,一个这么伟大的英雄却是这样悲惨而又凄凉地离开人世。她遥望着天幕,星星固执而又骄傲地守着自己的领土,散发着微弱的苍青色的光芒,那是不甘的灵魂,高傲的象征。
      “合萨,他真可怜”孩子抹去眼泪,望着老人“他能回到天神的怀抱吗?”
      “会的,我的孩子,天神对待每一个人都是一样的,奴婢与贵族,在天神的眼里,都是他最可爱的孩子。”
      “合萨……”阿依翰低下了头,轻轻问“是不是如果没有十二部族,唐古拉就不会死去,我们草原……就会强大起来……?”
      “嘘!”
      合萨以不属于老人的敏捷捂住了阿依翰的嘴,侧过头去仔细地听了听“有马蹄声,这么晚了……”马声渐渐近了,合萨抱着孩子潜进长草间,孩子张大了眼睛,屏住呼吸看着外面。
      来的是一对斥候,不过二十余人,穿着的不是普通牧民的羊羔袍子,而是沙罕的褐色皮甲。一个斥候跳下马背,就着火把蹲在草地上看了一会:“队长,脚印还是新的,刚才有人在这里。”
      “难道跑了?快搜!”
      这队斥候是被小丘下的两匹马吸引而来的。脚印还新,人应该走不了多远。思及此,队长立刻下令。他们负责清除真颜周围的人马,防止真颜派人通知青州城。与真颜相比,沙罕只是个不受重视的小部族。这次沙罕倾其所有,只务求将真颜一举拿下,一旦真颜消失,那青州城就算不满也没有了。
      长刀划过草丛,在老人头顶晃过,映着火把的光芒,在孩子惊悸的眼中幻化成一片赤红。老人紧紧地捂住孩子的嘴。一动也不敢动。幸运的是斥候并没有将刀刺过来。
      “队长!没有找到人!”
      “没有?难道逃了?追!”
      轰隆的马声响起,渐渐的远了。阿依翰松了口气,但合萨并没有放手,仍然一幅警惕的样子。过了半晌,阿依翰听见合萨细微的低语:“乖乖地待在这里,不要动,也不要说话。”阿依翰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死死拽紧了合萨的衣裳。合萨一一扳开阿依翰的手指,猛地冲出草丛。
      “果然在这里!是个老头子!快抓住他!”
      人声突然响起,早已埋伏在周围的敌人也冲了上来。火光亮起来,孩子缩在草间,长刀闪动着令人惊惧的光芒,她死死地扒拉着草根,咬着下唇,头埋进泥土间,泪水不停地往下淌。
      合萨的惨叫声响起,阿依翰似乎是被电击到般颤栗起来。不知哪来的勇气,她站了起来,合萨倒在地上,胸口的衣服被刀划破,伤口血肉模糊,血浸红了袍子。
      “合萨……呜呜呜……合萨……”
      孩子哭泣着向合萨跑去,而老人则惊惧地看着她身后,顾不得自己,大声脚道:“快跑!阿依翰,快跑!!”
      孩子回过头,马刀带着凌厉的劲风向她挥落。一瞬间,她听见心脏剧烈的鼓动声“咚咚咚”,世上的一切似乎都消失了,在心跳声中,只有刀缓慢的落下,她急忙就地一滚,奇迹般地避过了攻击。一切知觉又回复了,孩子看了眼呆楞的斥候,奔到合萨身前,张开手臂,像母鸡张开翅膀把合萨护在身后,大声喊:“你们不准过来!”
      “阿依翰……”合萨捂着流血的伤口。
      “我会保护你的!我一定会保护你的!”
      年幼的孩子没有回头,她把背挺的笔直,拳头握的死紧,眼里有泪水,她吸吸鼻子,努力不让泪水掉落下来,火光下那双眼透着妖异的蓝色,冰冷异常。
      凶猛的敌人们互相使了个眼色,都把刚才的一刀视做孩子的侥幸,只是这一次,不会再那么幸运了。刀光在暗夜里再次闪动出残酷的光芒向阿依翰斩落。但出乎意外的,刀锋再次落空。青芒划过夜空下的大地,血红落在草间,腥味飘散开来,倒下的是同伴,而不是那个双手颤抖的孩子。
      阿依翰握着用来削草的青鲨小刀,她大口的喘息,心脏剧烈地跳动,牵引着脑膜一阵一阵的发痛。她抬起头,天空中苍青的星星静静地注视着她,那是唐古拉的眼睛,透过了千万年的光阴,那样寂寞却又高傲。她似乎看到那个英伟的灵魂来到她身边,握住了她的手,转动着她的身体,将她的剑尖对准了下一个敌人。
      “你是来教我战斗的吗?”她轻声说,紧绷的身体渐渐放松下来,手也不再发抖“我听你的。我们一起打败他们。”
      很多年以后,每当合萨抬头看着浩淼的星空,总会想起那个血色打就的夜晚。在刀光剑影中翩然起舞的幼小身影,每一次起手转合,都是一次生命的终结。刀光下,那双眼蓝得让人心底都会发颤。
      “她才八岁呀!”合萨对弟子说,酒醉眼迷离,似乎又看到那个女孩腼腆地站在自己面前,叫着自己合萨“才八岁的孩子,为什么会选她呢?那么善良的孩子,天神为什么偏偏选上她呢?”
      “那后来呢”学生探问。
      合萨楞了楞,狠狠地灌了口酒:“我不知道!博赤尔那兔崽子!”他使劲地摇动着手“我昏过去了。”
      阿依翰沉静下来的时候,草地上已经没有敌人站着了。她长长地松了口气,放任自己疲软在青草上。远远的似乎有马铃的声音传来,她没有力气举起手脚,双眼也疲惫得快要合上。在闭上眼的那一刻,她看到了一张清秀的男人面孔,梳着奇怪的发式,穿着宽大的袍子。真是奇怪的人……她想着,终于睡去了。
      男子抱起阿依翰,低头看着她睡的香甜的脸,微笑起来:“真是个很有趣的孩子,都是你做的么?”他拉动缰绳,马儿摇头嘶鸣,撒腿跑了出去。
      “大王子!我们发现合萨了!”
      博赤尔勒住马,小小的山坡上横着七八具尸体,所有的人都是被一刀割断喉咙而死,手法极其利落,想来是个高手所为。但他想遍两个部落的人都没想到谁有这种身手。难道是南国的人?博赤尔摇了摇头。
      “大王子,我们没有发现阿依翰。”部将轻声说。
      博赤尔的脸色阴沉了下去,他看了看重伤昏迷的合萨,说道:“合萨比较重要,至于阿依翰……这笔帐我们迟早要向沙罕狗贼讨回来!”
      大臻历,启年号裕丰,远离繁华的南国,溯北荒芒的草原上,震天的战鼓擂起,拉开了血腥的序幕,而这一切,帝都的公卿们还一无所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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