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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相思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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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
“鸢儿,你听……”
红衣红裙的女子似颦似笑的罥烟眉间含了一丝欣喜,倏忽而灭。
“娘,好像是……湘妃泪?”紫衣少女侧耳细听,奈何琴音缈缈。
红衣女子摇头,
“梅花三弄。”
“夫人好耳力。”阴影里劲装佩刀的女子略一沉吟赞道。
红衣女子恍若未闻,良久轻叹一声。
紫衣少女与佩刀侍女对视一眼交换彼此的疑惑。
半晌,红衣女子叹息道:“乏了,你们先下去吧。”
二人迟疑片刻,对视一眼,一齐福身退下。
格子门在身后合上,红衣女又是一声低叹,目光飘向铜镜。镜中影像模糊可依旧可清晰看出,镜中女子雪肤花貌,人只道她驻颜有术,殊不知……
看着看着,女子眼中闪过一丝莫名的恐惧。
二十年了,二十年她依然是年少的模样……
不,有一点不一样……
那颊上胭脂红的绯色呢?
女子怔怔的抚上自己苍白的脸颊……蓦地按倒铜镜!
月下舞剑的男子,器宇轩昂,虽已年近半百,一套剑法仍舞得虎虎生威。
一套剑法舞毕,男子已是一身汗湿,不远处的红衣女子目光却已恍惚,似又看到多年前那局促的少年人,如今他已不再年轻,而自己……还是这副不老不死的鬼样子。
似是觉察到女子的目光,男子黝亮的眸子堪堪扫向女子,在分辨来人后,染上了切实的欣喜与温柔,又似少年时一副局促不安的模样。
“弄影……”他向她走了几步,蓦地停住,从怀里掏出帕子擦擦一头的汗,收了帕子才走到他身边站定,“这么晚了,还不睡?”右手搭在她斜峭的肩头,左手执起她的左手。
那是一只冰冷刺骨的手,他不禁皱眉,放在唇边轻轻温着。
感受着指尖微湿的温暖,她略一怔仲,反手握住他宽大的手掌,低低的问:“你会陪我多久?”
“到我离开的前一刻。”他笑。
“你离我多远?”
“一个转身,目之所及。”
女子不语,久久凝望。罢了,即使他不是最初的那一个,也该是最后的那一个吧。
男子看着女子幽深的眼眸,似有一股水汽一圈一圈将他缠上,挣脱不得。
蓦地,女子手一紧,捂住心口微躬下身子。
“弄影?!”男人惊怕,合抱住女子。
相思蛊?诚皇有难?
“长歌……可愿救今圣?”女人的声音仅有他听得见。
男人一怔,叹:“即是不仁不义,他却还是个好皇帝。”
女人看着他,一笑:“那你带兵勤王吧。”
男人手一僵,低问:“可是,蛊毒发作?”
“你放心,他只有这一次机会,”女子苍白着脸在夜色中微微笑着,“二十年,可以改变很多东西。”
夜色中,不到一刻,三千黑甲精兵便已闯入门户洞开的皇宫。
御林军与金甲卫厮杀做一团,三千黑甲一入,情势瞬间逆转。
一骑白马飞奔而入,一抹红影闪入帝王寝宫。
昏黑的寝宫里,一名宫装妇人端坐榻边,月色中,虹影看清女人容颜,一惊,不过五六年不见,当年的天香国色已苍老许多,那一头青丝,如今已夹杂不少银丝。红影不禁记起二十多年前的初见,丹唇皓齿,削肩素腰,荆钗国色。
“你来了。”女声不变。
红影不理她,只伸手为龙榻上的男人把脉,蛊母已动,毒入五脏。相思蛊,饮尽他多少青春,那灰白的长发,沟壑纵横的额角眉梢。
床上奄奄一息的男人无力地看着仍旧云鬓花颜的女子,叹息,她的手还搭在他腕间,那是一只冰凉的手——白皙柔嫩,像江南最好的丝绸一样又细又滑,在月色中泛着美玉般的光泽。那轻柔的动作,像是正要抚摸情人的嘴唇,每一寸肌肤,每一根手指,似乎都带着种懒洋洋的笑意。
“你也无能为力?”宫装妇人微笑,有些讽刺。
红衣女子扫了妇人一眼,目光不变,并指在男人身上点了几下,脸色不变的立起上身。
“相思蛊从哪里来,就找谁去吧。”
“弄影……”男人脸色渐渐红润,“谢谢你……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不会不管我的生死……
“你知道什么?”弄影微微笑,眼底沉沉。
“二十年,足够一个女人变心了。”
“何况,我等了你何止二十年。”
“可是……”
“你负了我,为了权势……”
弄影抚上二十年如一日的白玉一般的面颊,惨笑:
“我本已是黄泉路上鬼,你又何必让人把我拖回来……做成这样一个人不人鬼不鬼的人世魂?!”
弄影波光粼粼的目光望向床上惊诧的九五至尊,嘲讽一笑:
“你又何必给我下蛊?我花弄影何其骄傲,又怎会食言而肥?我答应过护你二十年周全又怎会……”弄影咽喉一梗,眼眶泛红。
“弄影……”
“你说我心黑手狠,杀人不眨眼,可你又怎么知道,只因为你那一句话,我已二十年不懂我的无影剑!我为你舍弃一切,甚至,变成今天这阴世不留阳间不收的模样,而你,竟告诉我,你后悔让我活过来……”
诚皇惊住,不敢看她。
“如今,我是韦夫人,已不是当年鲜衣怒马的少女花弄影……”
女人似乎下定了决心,长舒了一口气:
“到此为止吧。”然后大步离开,衣裙猎猎,似已不再留恋。
诚皇的目光闪烁了一下,暗下来,床侧的宫装妇人垂着头,唇角浮起一丝冷笑。
“凌霄,她不会再回头了,是吗?”
“陛下,花姐姐……”
本垂下眼睑的诚皇倏地瞪大了眼,强撑起身子狠狠在她脸上甩下一个耳光。
“谁准你这样喊她?!你有什么资格?!”
宫装妇人伏倒在地,鬓发凌乱,面目惊恐,心底却是屈辱的。
“当年对她下毒的人,别以为朕不知道是你!”
男人目露凶光,恨声道,心下绞痛,当年的天真烂漫都是伪装吗?弄影是她逼走的,那些横死的无辜商旅,甚至之后弄影的死……都是她啊!
为何当年他只道弄影阴狠歹毒,却看不清,真正祸心深藏的却是……
弄影,弄影……
我得这支离山河,却失了一心一意的你……
弄影,弄影……
当我明了从前,你却已不在我身后……
弄影……
“陛下可好?”韦长歌温厚地对着红衣女子笑。
“嗯,应该死不了。”花弄影无所谓的笑,“和我们哪有什么干系?”
韦长歌笑,笑中带涩,他又如何不知这两人的羁绊……
“韦将军,可愿与我天高海阔,浪迹江湖?”花弄影翻身上马。
“当然,不过,”韦长歌眼中闪过一丝精光,“你可愿为我洗手作羹汤,教子养女?”
“你随我走,我自当愿意!”
“一言九鼎?”
“花弄影从不食言!”
晨光中,两匹快马踏尘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