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来运转》莫负鑫

15、chapter 15

　　时间像是在这一刻静止了。两人大眼瞪小眼地面面相觑，也不知是过了多久，时来腾地站了起来，一把扣住了宁韵的手腕，力度大得简直像要捏碎她骨头。

　　宁韵疼得倒吸了口气，却只是呆呆地站着，都没想到要反抗，那边等着的韩亦铭已经迅速察觉到不对，大步走过来，用力掰开时来的手，一把将宁韵拉到自己身后：“这位先生，请你对我们的工作人员尊重一些。”

　　“尊重？”时来气极反笑，像是听到什么天大笑话。他看也不看韩亦铭，只是一径盯着宁韵微敞的领口：“想要尊重，还穿成这样来这里上班？”

　　宁韵脸白了白。

　　韩亦铭眉头一皱，就待发作，对面那个中年女人已然起身：“来来？怎么回事？”

　　时来呼吸粗重，没有答话。

　　宁韵嘴唇咬得几乎出血，手无意识地紧紧捏着自己的衬衫。若不是因为穿着身上这套制服，她只怕很难控制住自己几乎要发作的脾气。

　　“这位女士，”韩亦铭放弃跟时来沟通，转向那显然也同样莫名其妙的中年女人：“我是这边的客户经理，我姓韩。我不知道我们的员工是哪里惹到了这位先生，但我们的酒吧不欢迎这样的客人。”

　　宁韵听到最后一句时，扯了扯他的手臂，小声劝：“算了。”

　　服务业顾客为大，哪里能这样光明正大地得罪，连她都晓得的道理，韩亦铭又怎会不知，毫无疑问是因为牵扯到了她，才不肯让步。

　　可她又哪里愿意承这样的情。

　　“不能算。”果然，韩亦铭揽过她的肩，冷冷说：“我们的员工虽然做的是服务行业，可从不低人一等。”

　　宁韵不自然地动了动，试图甩掉韩亦铭的桎梏。

　　这些小动作通通落在时来眼里，除了亲昵，想不到别的字眼来形容。

　　“不好意思韩经理，这中间应该是有什么误会。”幸好那中年女人脾气倒好，没有自认为是上帝的优越感，也没有护短：“不管怎么说，我为我儿子的出言不当，跟你们道歉。”

　　有了台阶下，韩亦铭这个生意人自然不会再揪着不放，同她客套了两句，又重新喊了服务生来，额外送了些酒水点心，算是不打不相识。

　　宾主尽欢。

　　唯一不欢的大概只有时来一个，他看着韩亦铭带着宁韵离开的背影，神色阴沉。

　　“来来，”趁着其他几人在聊天，中年女人凑过来，低声问：“你认识刚刚那小姑娘？”

　　时来声音平平：“不认识。”

　　“儿子，”时母笑了笑：“别拿你妈当傻子。”

　　时来抿了抿唇，不说话了。

　　“妈还是这句话，你在外头，一定要有分寸。如果再跟之前一样玩得那么疯，就不是像现在跟着你刘叔叔混混日子这么轻松了。”时母几句话说得漫不经心，却让时来听得眼皮直跳：“我会让你爸把你扔到工地去锻炼。”

　　“妈，”时来头疼地按按额角：“你们已经把我逼得快出家了。”

　　“不想出家，就早点成个家。”时母不为所动：“找个人代替父母管管你。”

　　时来沉默了下，才说：“如果当初不是你们反对，我孩子都能打酱油了。”

　　时母脸一沉：“所以你后来那样，就是为了报复你的父母？”

　　“没有没有，”时来摆摆手：“我现在清心寡欲。”

　　话题算是告一段落，时母起身去和那几个生意场的伙伴寒暄，时来一个人坐在原地，往刚刚韩亦铭离开的方向看了看，却什么也没看到，又想想和母亲刚刚的对话，烦躁地搓了搓脸。

　　他们已经许久没有讨论过这个不愉快的问题，久得他都快忘记了，可今天却不知中了什么邪。

　　追根究底还是因为那个女人，搅得他心烦意乱。

　　他现在工作的地下商场，老大刘总是他父亲的朋友，背景雄厚，传闻还能黑白通吃，虽然看上去总是一团和气，低调简朴。

　　所以这样的人开的商场，业内有关里头店家身份的传言也是层出不穷，而且基本没什么好话。有的据说是隐形阔太，老公常年在外，在家闲着无聊，自己租个门面消遣，顺便养个小白脸；有的据说是高官富商的情妇，开店纯粹为了打发时间；还有有的则是白天找人聊天耗日子，晚上就去夜总会做些见不得光的事。

　　时来上任之后，与这些号称水很深的店主都陆续有了接触。她们到底是什么背景他是看不出，但有一点他是肯定的，就是的确没有多少人，真正地在乎在这里的生意好与坏。

　　可那些难听的流言，他从没联想到宁韵身上去过。

　　她是真的指望这个店的生意挣钱吃饭，他看得出来。

　　所以他每次见到她就有一种安定感，在现今的浮躁之下，还有人心平气和地做着自己的事，努力地、踏实地讨生活。

　　直到今天晚上酒吧的相遇，打碎了他一直以来坚信的某种东西。

　　也许是宁韵从来就是如此而他不知，也许是她终于撑不下去，选择了向现实妥协。

　　无论哪一点，都足够让他情绪失控。

　　更何况给宁韵当支撑的，还是那个她维护至极、尽管受伤也不愿说一句不是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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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被时来的事情这么一闹，酒自然也是没有喝成。韩亦铭看出宁韵心情不佳，想安慰又无从开口，缓缓问：“他是那个人吧？”

　　宁韵在韩亦铭洞然一切的目光下觉得有些难堪，但还是点了点头。

　　“小宁，”韩亦铭迟疑片刻，还是沉沉道：“他和你也不是一路人。”

　　“嗯，”宁韵淡淡地应，脸色依旧苍白：“我知道。”

　　“知道你还……”韩亦铭脱口而出，却在看到宁韵的神情时恍然大悟。

　　那是明知结果如此也没想过去改变的决绝与不顾一切。

　　他的确一直看错了她。

　　她说她坚持她的选择，不后悔就可以。她说她认定了就不会变。她说她喜欢一个人也不强求。她说在一棵树上吊死的人没准能看到最美的风景。她毫不犹豫地就拒绝了他，不给他俩的关系留一点希望，完全没想过有了他至少还有一条后路。

　　他总觉得这是宁韵的理想化，简直是在逃避现实。

　　但他喜欢上了这个人。他心疼她的天真固执，怜惜她的自我封闭，所以不愿说穿，免得打破她自己给自己筑的白日梦。

　　可没想到其实她看得比谁都通透。

　　她所谓的选择与认定，从不是一无所知下的一厢情愿，而是在明知道怎么做才最有利的情况下，坚持她自己的“不利”。

　　韩亦铭叹息，半晌又问：“你为什么会喜欢上他？”

　　他本来应该识趣的，他们的关系还不足以熟到让他问这个问题，可不问个明白，他又实在不甘心错过这样的人。

　　宁韵想了又想，才勉为其难地说：“你就当是因为他长得帅吧。”

　　韩亦铭：“……”

　　察觉宁韵现在不想多说他也识相地不再相逼，提议：“小宁，酒吧现在人手够了，你今天最后一天顶班，就早点回去吧。还有什么事微信联系。”

　　宁韵求之不得，赶紧上楼换下了在时来口中所谓“穿成这样”的衣服。

　　酒吧的统一制服是衬衫马甲，领结短裙。当然暗夜风暴里的制服，不可能像传统的白领通勤套装那样严谨密实，领口特意设计成了V字型，而且还没有扣子。

　　但纵然这样，也比那些营销部的姑娘们不知保守了多少倍。宁韵拎着衬衫左看右看，也没看出来它到底有什么过分之处。

　　下来的时候韩亦铭照例在楼梯口等她：“我送你回家吧。”

　　宁韵也照例地拒绝：“不用，我住得近，走过去就行，方便得很。”

　　韩亦铭也不再坚持，指了指安全出口：“那我送你出去。”

　　宁韵迟疑了下，往舞池那边看了一眼。

　　韩亦铭笑问：“怎么，舍不得这里，还想去场里转转？”

　　宁韵赶紧点头。

　　“也好，”韩亦铭略加思索便知缘由，也不拆穿：“换个身份去逛逛，没准能有不一样的感觉。”

　　于是两个人又重新回到了酒吧大厅。

　　时来一家人还在卡座那里，负责的DS已经陆续回来了。其中一个年轻女孩穿着吊带热裤，贴身料质勾勒出细腰丰胸大长腿的完美曲线，大片的雪白肌肤都露在外面，估计是刚跳完舞的缘故，还出了层薄汗，性感万分。

　　刚刚还对她的V领制服冷嘲热讽没个好脸色的正人君子时来，这会倒是像想通了一般，任那女孩紧紧靠在他身边，就差没整个人缠到他身上。

　　宁韵自己讨了个没趣，呼吸几乎一窒，扭过了头低声说：“幸好。”

　　场内声音嘈杂，韩亦铭没有听清，问：“你说什么？”

　　宁韵摇摇头，揉揉一瞬间泛酸的眼睛，跟着韩亦铭从时来的背后走过，没再看他一眼。

　　幸好。

　　幸好她还没有跨出那半步。

　　幸好她还来得及回到原点。

　　送到酒吧外韩亦铭说：“你到家给我发个微信。”

　　宁韵点点头。

　　“别把我删了。”

　　宁韵急忙表态：“不会不会。”

　　“你不会再来了，”韩亦铭扭头看看酒吧大门，轻声说：“微信是唯一能让我们联系的工具了。”

　　宁韵赶紧说：“我不怎么上微信。”

　　“是吗？”韩亦铭笑了笑：“那我去你店里找你？”

　　宁韵：“……还是微信吧。”

　　“小宁，”韩亦铭敛了笑，直视她的眼：“我不会放弃你。”

　　宁韵开始反思今晚自己到底是哪里做得不妥，才让这人突然重新燃起了斗志。

　　“因为我觉得，”韩亦铭认真续道：“我比那个人，更接近你这条路。”

　　宁韵深深吸了口气，说：“韩经理……”

　　“我明白，”韩亦铭摆摆手打断她：“你有你的坚持，我也有我的。就算我改变不了你，我也希望你不要干涉我。”

　　宁韵沉默许久，低声说：“如果注定得不到喜欢的人，就非要闹到不欢而散，最后连这份喜欢都保留不住的结果不可吗？”

　　韩亦铭斩钉截铁：“对。”

　　宁韵：“……”

　　韩亦铭补充：“不然怎么死心？”

　　宁韵下意识地又往酒吧里看了一眼，虽然什么都看不到。

　　她第一次觉得韩亦铭的话，似乎也有点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