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困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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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平之生前只是一个很普通的人，死后却成了个有点特别的鬼——他也没准备在地府停留，然恩人劝他不妨先在茶馆听完了故事再走。反正已经徘徊了二十年，多喝一盏茶又能耽搁什么事，他想着大人于他有恩，虽然已经过了对话本感兴趣的年纪，但还是提前一刻钟坐在茶馆里。
茶馆的人已经不少，他配了一碟茶点，捏来尝尝，味道还挺不错的。
不一会儿，说书先生撩了帘子走出来，张平之不自觉的眯眼瞧，发现人影还是模模糊糊的，遂垂头接着吃豆。
困鱼
今个是中秋，张家在县里当木匠学徒的大儿子要回来，所以家中从早上起就弥漫着喜气。
张蒋氏年轻时跟着她父亲学了编渔网的手艺，后来嫁了人也常常会做些渔网卖出去。自家也留了一网，就泡在后院那条河里，隔三差五就会收来看看，一个月也能吃上几次鱼。大儿子要回来，当家的五更天就爬起来把一网子大鱼小鱼收了放盆里。
小儿也开心，每次哥哥回来都会带点镇里才有的好东西，甜甜的麦芽糖、给姐姐们的红头绳、空闲时用碎木头做的小玩具……
他也起得早，由于年纪小又最受宠，他都不用做什么活，水浇蚂蚁、拽猫尾巴、撵鸡逗狗、问娘亲哥哥还有多久到……接近中午的时候，才终于安静下来，蹲在盆旁边看鱼。张蒋氏也松了口气，一边做饭一边看着他，还怪累的。
盆中水浅，两条大鱼还剩口气，翻着肚皮。旁边躲着一条一指长的纯黑小鱼，也不知道是怎么用渔网捞上来的。小儿越看那小鱼越喜欢，便想把它养起来，却没去摸碗橱粗瓷大碗，而是捧着黑鱼丢进了家中的水井里。
茶馆里有人忍不住掩嘴笑，得亏张蒋氏没再注意他，不然被发现往水井里丢东西，肯定一顿好骂。
老先生见有人笑，声音低沉道：“向井里丢鱼，是还没人同他说过不能丢，他未必不知道向吃水井中丢东西不好——可是，他不在意。”
就像所有的父母都同自己的孩子说过，不能玩火，可是他们也很少有听得进去的，除非被打一顿，除非……亲身体会火有多可怕。
哥哥一到家就被弟弟妹妹围着问东问西，好笑地掏出两盒香膏和一本小人书。
饭毕，大儿同他爹说话去了，两个女孩拿着香膏去了小姐妹那里，张蒋氏就坐在门口做女红。张蒋氏没读过书，不识字，从来没给小儿讲过故事，小儿还是头一次知道这世上有什么常胜将军、高头大马、封侯拜相，新奇又欢喜，拉着张蒋氏为他讲小人书，讲了一遍又一便，直到张蒋氏烦了，呵斥他自己看，他才坐到门口。
天色渐暗，直到人物的轮廓渐渐不清，小儿当依依不舍地放下小人书进屋吃饭。
乡下人都睡得早，只是爹娘都睡熟了，小儿还翻来覆去睡不着。他抚摸着枕头下的小人书，感觉从未有过的情绪在心中鼓胀，最终还是忍不住小心翼翼地爬下床，端着油灯进了厨房。
他吹亮火折子，将油灯点上，豆大的火苗跃动着，小人书上的人物明明暗暗，仿佛活了一般。看人物过招的兴奋、怕被发现的担忧，交织成刺激感充斥着他的心房，他仿佛魔怔似的看着书，目不转睛。
然而，毕竟是小孩，翻了没几遍眼睛就睁不开了，不知不觉便趴在板凳上睡了过去。
火势起时，小儿睡得死；风吹来时，大人们还在梦乡。
一场火，一家人，一个没留。
村民们虽然同情这家人，却觉得很邪门。院子就那么大点，哪怕是火烧眉毛了、踢了门也就出来了，何至于一家六口人就……听邻居说，那么大火，人被活活烧死，然那天晚上他们可是半点动静都没听到。
出于畏惧，周围的人家陆续搬走，没有人气，那片地方便愈发荒凉怕人了，白天也没人敢打那儿走。
黑鱼在水井里游着圈，总是会碰到壁，这里又黑又冷又寂静，唯有从井口漏下来的光才能带来一点慰藉。
他已经麻木了，每天傍晚外面就开始传来欢声笑语。他听到哥哥说，木匠师父有意将他女儿嫁予他；他听到姐姐们抱怨，那个小姐妹说是抹一点实际上却挖了一大块香膏去；他听到娘亲说，抽空去镇上相看那个姑娘；他听他说……
“再讲一遍嘛，最后一遍。”
……
一切归于寂静，而后周而复始。
黑鱼被困在井里，他被困在愧疚悔恨里，外面日复一日地回放那天的场景，自此身和心都无法解脱，并在绝望的深处沉沦。
多年后某日，一位女居士打这路过，隐约闻见哭声，寻着源头找到一口黑洞洞的井，此井口弥漫不散的魔气，一眼望不到水面，看着十分阴森怕人。
只是她修行多年，什么场面没见过，魔气虽鲜见，但她也曾在别人那里学过怎么处理。她围着井口朱砂画阵，最后一笔结束，正要施法封印时突然福至心灵，她思索片刻，索性坐在一旁转着手中毛笔耐心等待。
逢魔之时，她突然听到一阵笑语，抬头看向一旁凭空出现的屋子，又左右看看没了膝高杂草后平整的地面，走上前推开屋门……
火焰燎着女居士的衣角，明知是幻境都让她感到灼热，睡梦中的这家人却半点反应都无，想来是活着时就被邪祟缠上了。果不其然，东边第一缕紫气起，所有的都化作魔气又凝成鱼的模样投入井中。
幻境里，只有小儿是有脸的。
实际上，只有小儿是被困在此地，他的家人八成都已经投胎了。
如果她想的没错，小儿是被那缕魔气豢养，就是不知这么多年下来，他的神智还在不在，若是被魔气侵染，那就只剩魂飞魄散了。
……
小儿自恢复意识起，就跟在女居士一旁。女居士是修功德的佛修，本着送佛送到西的道理，她带着小儿游荡了很多地方，直到他稍稍被开解些，才送他去投胎。
张平之生前只是个很普通的人，死后却成了个有点特别的鬼——死后二十年才入地府不说，他还看不清事物。
他有些事想问恩人，出去了却瞧见恩人在与人闲聊，见他出来还冲他招手。
“听完了？心中的疙瘩可放下了？”女居士宽解道：“常人总是宥已容易宥人难，你倒是扒着过去放不下。站在旁观者的角度或许能看得更明白点，并不全是你的错，但若是你不知忏悔、那你现在就已经没有投胎的机会了。去罢，你怎么知道，你和他们缘分尽了呢？”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困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