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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 12 章 ...

  •   事过境迁再次说起那些经历,苏娆不禁调笑起自己来:“也许我以后出门都应该先卜上一卦,先生可会这个?教一教我罢。”

      苏娆的运气,确实不知该叫人说好还是不好了。

      她在阿南的帮助下避开了追击的陇西军,朝着西北的凉州而去,阿南说不足三十里,那么以她的轻功,不出一个时辰便足够了。

      然就在她快到凉州的时候,一队摆开仪仗的人马浩浩荡荡地行来,完全堵住了她的去路。

      太原国公主带着她的驸马从凉州那边回来给太原王祝寿。太原国公主好仪仗,西北这边皆知。路叫他们堵住,苏娆只好藏在一边等。这时陇西军的骑兵已经追了过来。

      为了对付一个她,这个阵势也算得上很大了。

      陇西骑兵也没想到会碰到太原国公主同驸马的仪仗,领头人报说他们在捉拿一个蛮族人的细作。未成想太原国听了,不但停下马车,还叫自己的卫兵们一同加入搜索细作的行列。

      太原王妃同原先的中山国公主本是手帕交。后来中山国遭蛮族人侵略,中山国公主更是在乱中身死。太原王妃恨死了蛮族人,太原国公主受母妃影响,对蛮族也是深恶痛绝。

      这其中的因缘,苏娆当然不知道。她只见到陇西骑兵来了以后,那仪仗中的卫兵也开始加入搜索她的行列。她只感叹掌控陇西这边的势力当真有些手眼通天了。

      南下也好,去凉州也好,路都叫太原国公主挡了,回东边更是不可能。她只能向北寻一丝生机。

      夜风刀割一般刮在脸上。她一边北上一边想,并州这地方怕是与她八字不合,来了两次,皆是疲于奔命。真是怪她自己不听先生忠告。

      在江宅同江三郎最后一次见面时,他就曾对她说过“并州就不要去了”。她把江三郎的忠告当做耳旁风,所以境遇这样多舛。

      就像现在,她的面前是陡峭的悬崖,后面是层层的追兵。再没有比这样的境遇更凄惨的了。那时还在会稽的她,怎么也不会想到,有朝一日,她还会面临这样绝命的选择。

      苏娆对着追来的人马露出一个讽意十足的笑容来,扬声道:“我大楚的骑兵这样能耐,却至今不能将蛮族人制服,可惜,可惜!”

      女郎的话音犹在耳边,细瘦的身影已经纵身跃下了悬崖。

      “……我见下面有条河,便觉得应是死不了。只是那河真是太冷了,谢天谢地它没有结冰,不然当真天要亡我了。我在河中晕了过去,被过去插鱼的阿依娜捡到,带回了这里。如先生所见,我就在这里了。”

      苏娆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话说了许多,口干舌燥,她起身去寻水罐。

      江三郎一直静静地听着,他想不到她的经历竟然是这样惊险跌宕,九死一生。他有些不清楚当时支持她去游历,是否是个正确的决定了。

      但他很快自嘲地笑了笑,他的态度算什么,这个女郎,主意这样大,他哪里拦得住她。

      苏娆取水回来就看到江三郎在笑,好气道:“先生在想什么,这样高兴?”

      在想他自己真是自视甚高。她看上去丝毫没有后悔的意思,纵然经历万般惊险,她还葆有着一颗前行的心。

      他从没遇见过这样特别的女郎。他欣赏她。

      苏娆没等来江三郎的回答,忽然自己也笑起来,她跪坐下来,说:“说起来,先生还救了我一命,阿南可是看在先生的面子才救的我。”

      他不说,其实建议阿南去陇西从军的人,也是他。如此说来,他倒真的简介救了她一命。

      “如果先生同我要谢礼,我也欠着好了。如今我可算是身无长物,不然给先生做个护卫如何?”

      这个问题倒真的提醒了江三郎,他问:“你的伤怎么样了?以后有何打算?”

      苏娆难得露出一丝惆怅:“先生,我总觉得是我的自负害了那些夷人女郎们。纵然官寺不作为,夷人不自救,我也总该通报通知一声的,也许结果就会不一样。或是再寻求稳妥的法子……我来蛮族,是觉得不甘心。可是草原这样大,我找不到她们。……然找到了又能如何?我势单力薄,自身难保,无法实现她们的愿望。我自诩侠客,却只能做些路见不平的琐碎小事。我方明白,侠之大者,当如先生。

      “先生问我有什么打算,我尚未有什么打算。方才的提议,倒是有几分认真的,先生不如考虑一下。”

      苏娆一口气说了许多,连让江三郎开解她的机会都没有给。他记得第一次见到她的那个雪天,记得她不卑不亢的注视。她现在,却有了这样的谦卑。她让他心疼。

      他终于是摸了摸她的头,像在会稽教她读书时常做的那样。他曾叫她改口称他三郎,她却执拗地叫他先生。他听得惯了,仿佛真的多了一份责任。

      他像个长辈那样语重心长:“那些都不是你的错,有些事,现在做不到,总有能做到的时候。我孤身前来,却大有所图,你愿意帮我,我求之不得。”

      他又说:“阿娆,你很好。”

      这是江三郎第一次叫苏娆的名字。郎君的声音清润如流泉,两个简单的字淌过他舌尖,便有了抚恤人心的力量。苏娆弯着眉眼,无声地笑起来,像偷了糖的孩子,满足又甜蜜。

      外面狂风呼啸,帐篷内却充满了温情。

      苏娆看了一眼边上的莲花漏刻,精巧雅致,一看便是大楚的东西。已经很晚了,再不走,阿依娜要担心了。她站起来,准备告辞,但她已经很久没有跪坐过了,这下跪得久了,腿脚发麻,还没站直,扑通又坐了回去。

      江三郎伸手去扶她,却闻到她身上淡淡的酒气,有些诧异:“你不是不会饮酒吗?”

      苏娆毫无形象地揉着发麻的腿脚,回答道:“这边的晚上真的特别冷,刚来的时候,我整夜整夜地睡不着,阿依娜就教我喝酒,几乎每晚都是醉过去的。第二日醒来又头疼,到了晚上,不喝酒又睡不着……”

      江三郎心疼她,沉默了一阵,问:“那你为什么不走呢?”

      并州这边不行,幽州那边,到了边关,纵然可能会被当做细作捉起来,但她同幽州王世子有交情,想来性命是无忧的。

      苏娆一愣,忽然笑笑:“不知道,我好像从没想到过还有这种选择。再艰难的时候我也没想过离开……现在想来,我应该是在等先生吧。”

      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答案,江三郎惊讶:“阿娆知道我会来?”

      她看着他,眼里仿佛蕴着星子,她说:“猜的呀。同先生进长安那日我就隐约觉得先生是懂得蛮族话的。后来在马场我便确信了。旁的郎君学蛮族话也许是打发时间,也许是好奇,但先生一定不是。先生做什么,总会有目的。我并不相信先生学蛮族话只是为了在遇到蛮族人的时候能够听懂他们说什么而已。那样被动,就不是先生了。

      “所以先生你看,你会来这件事,一点都不难猜不是吗?”

      她神采奕奕,耀人眼目。实在是个聪慧的女郎,又实在是个傻姑娘。纵然他会来,却是个未知时间的未来。他一年不来,两年不来,甚至十年不来,她都要等着不成?

      可这一刻,江照白是真的为这个女郎触动了。

      世间懂他的人很少,得一二知己他已经很欣慰,为此,他可以不计较李信反复无常的坏脾气。

      而会走在前面等他的,世间只有一个苏娆而已。

      她经历了那么多风雨才来到他面前,她是他亲手发掘的璞玉。他想她本应属于他,他再也不要放她走了。离开长安时,他还觉得,天地之间,他是孤独的。到了这里他才方知,他还有她。只她一个,就足以填满他心中的孤寂。

      曾经寒如松雪的郎君,心中有了汹涌澎湃的感情,却并不敢全部表现出来。太过突然,他不愿吓着她。然他不会再叫她离开,日后一点一点让她明白便好。

      清冷的郎君心中终于生了情根,看似多情的女郎却并不配合。她得遇故人,她的故事有了人来分享,她又有了前行的方向。她兴高采烈,她欢天喜地。然而她一样要同江三郎告辞。

      临出帐篷前,她表情有些微妙,略一迟疑,还是说道:“先生晚间……小心一些。”

      江三郎不解其意,待要追问,苏娆已经走了。他追出帐外,女郎窈窕的身影已经无迹可寻。

      他想她说的那样隐晦,应该也不会是性命之忧。也许只是夜间真的太冷,叫他小心一些。

      次日一早,苏娆去找江三郎时,便见到了郎君铁青的脸。她憋住笑,一本正经地问:“先生昨晚睡得可好?”

      江三郎以前被她“先生”“先生”的叫着,不由也带着些看待晚辈的态度,这样的调侃,他恐怕就包容了。但他昨晚才觉醒了别样的情思,现下见到苏娆这个欠欠的小模样,就觉得她欠调教。

      昨夜他才安置,迷蒙中感觉有人在他身上东摸西摸。他以为有刺客,猛然惊起反击,却发现是个衣衫不整的蛮族女郎。其惊吓程度,比起刺客来袭有过之而无不及。这还不算,赶走一个,又来一个,源源不绝。这恐怕是江三郎二十多载的人生中受惊吓最多的一夜。

      这丫头不担心他的清白,居然还笑他?

      江三郎又一想,她明知道他会被那样对待,还有心情来调笑,就觉得胸口有股闷气。

      这说明她对他,没有那种情丝啊。

      江三郎低头继续整理他带来的书简,不去看她,语声淡淡:“睡得不好,阿娆有什么好办法吗?”

      咦,这个先生和平日的有些不不太一样,好像……真的生气了?

      苏娆认真想了想,她似乎还没见过江三郎生气的样子。这个郎君一副自己的事情全不放在心上的模样,对他人则是冷淡造就出的包容之相。

      生气这样的情绪出现在江三郎身上,实在是太新鲜了,苏娆简直忍不住再添一把火。

      她端住一本正经的脸,似乎在认真提建议:“草原上的女郎虽然奔放,但是很有原则的,不会去抢旁人的郎君。先生只要在帐中留下一个女郎,她们就不会来了。”

      苏娆知道江三郎是有些洁癖的,这些蛮族女郎这样奔放,他肯定看不上。她就是想惹他生气。

      江三郎给她气笑,俊秀的郎君,做出这样皮笑肉不笑的表情也是高贵无俦的。他点着头说:“嗯,这法子不错,那晚间便劳烦阿娆留下来罢。”

      苏娆:“……”她好像根本忘了她自己也是个女郎。什么叫搬石砸脚,就是她这样的。

      江三郎欣赏着她的尴尬,觉得胸中的郁气舒散了些。她想使坏,他便帮帮她。

      总要让她长长记性,什么样的玩笑不能开。

      江三郎怼上来,苏娆就从纸老虎成了真兔子。

      “先生,我是开玩笑的……”

      江三郎觑她一眼,顺着她说:“先生我,是没开玩笑的。”

      苏娆:“……”真把人惹毛了啊,但是她还没掌握给先生顺毛的姿势怎么办!

      江三郎现在想治她,就一点台阶都不给她下。她在那边脸快纠结成一团了,他也不管,只是继续整理他的竹简。

      郝连离石进来的时候,见到的就是这幅罚站一样的诡异画面。

      苏娆穿着蛮族人的衣服,鼓鼓囊囊的,毛领子毛帽子,她一张小脸埋在其中就越发不清晰。郝连离石也没仔细看,只以为她是个惹江三郎生气的蛮族女郎。草原上热情彪悍的女郎见到心悦的郎君,找上门去与其成就好事,这种事在草原上早已司空见惯。但江三郎是大楚的贵族,他们特别讲究礼义廉耻,恐怕是接受不了这种风俗的。郝连离石是真的把这事给忘了。

      郝连离石想着他们族的女郎把江三郎冒犯了,由他这个王子出面将人处置了,也算是给足了江三郎的脸面了吧。毕竟这种事郎君其实并没什么真正吃亏的地方。

      他谦和地同江三郎道:“可是此女冒犯了江三郎?是孤考虑不周,没有严令族人不可来打扰江三郎。孤这就着人对此女施以惩戒。”

      蛮族人在草原上都是以军法治国,郝连离石说完,就扬声叫来外面的蛮族勇士要将苏娆拖下去打三十军棍。

      这身是天大的误会,但苏娆没法解释。她在这里的身份很模糊,来历不明不说,还是大楚人。阿南说的没错,大楚的女郎流落到草原上,恐怕会被蛮族的汉子们直接捉回去生娃。她很庆幸捡到她的是阿依娜,不然她现在的境况恐怕是生不如死。

      这会儿什么怼人啊,斗气啊,统统都被丢到脑后了。苏娆希冀地望着江三郎。外面的蛮族勇士已经进来了,现在只有江三郎能救她了。

      江三郎当然不会任她被蛮族人拖下去。方才的片刻,他已经有了主意。他站起来,长身玉立,朝郝连离石行了大楚人的礼,然后慢条斯理地同郝连离石讲话。整个帐篷里都安静下来听江三郎讲话,从郝连离石到蛮族勇士都逐渐路出惊讶的神色,只有苏娆垂着头,一脸状况外。

      因为她听不懂!江三郎肯定是故意的!这个蛮族王子明明懂得大楚话,江三郎他却非要用蛮族话同他交流。除了苏娆,别人都听得懂。

      蛮族勇士很快又退了出去,没有带走苏娆,只是走出去的时候看着苏娆的眼神非常猥琐,叫苏娆特别想上去跟人打一架。

      江三郎朝她勾勾手,示意她过去。苏娆老老实实地迈着小碎步过去,猛然又觉得自己这样简直像他养的一只宠物。

      但形势比人强,她才把他惹生气还没安抚好,他又救了她。她只好乖乖地立在他身后,听他与郝连离石你来我往地用蛮族话亲切交流了一上午。期间苏娆端茶倒水,研磨添炭,俨然就是个婢女。

      给江照白作婢女,苏娆一点都不觉得委屈,只是被他这样冷处理,她心里有些难受。虽说一开始找事儿的人是她,也算是自作自受……所以她是不是太恃宠而骄了?

      但她马上把这个想法赶出了脑海。恃宠而骄什么的,太用词不当了。

      宠什么宠啊……好像他们有多亲密似的。

      然而不可否认的是,她确实仗着江三郎的纵容越来越放肆了。

      她庆幸于自己的幡然醒悟,下定决心面对先生时将性子收敛些。只是难免有些失落。

      江照白去送郝连离石,还不知道他心里的女郎已经在反省的路上走出太远,重点是在方向上跑偏了。他可不想要她的恭敬,他欣赏她的率真,恨不得她更放肆一点。她要是会同他撒娇,他还会更高兴一点。

      江照白回到帐子里时,苏娆自认已经调整好了心态。女郎站在那里,很有一种亭亭玉立的气质。她诚恳地同他道谢又道歉:“多谢先生为我解围。之前是我忘形了,不该拿先生的私人生活开玩笑。先生……别气了吧?”

      她说的小心翼翼,江三郎听着,觉得似乎对又好像不太对。但她变得比之前要疏离的态度,他敏感地察觉到了,他就敢肯定她一定是会错意了。

      明明是挺聪慧的女郎,这会怎么就不通透了呢?

      江三郎轻叹一声,她情窍未开,他这样同她梗着气,最后难受的还是自己罢了。

      他又想,他心中有大业,他可能永远也没办法像李信对待闻蝉那样的狂热来待她,她在他心里可能永远要屈居第二的。她这样不开窍也好,若是他们两情相悦了,他这样心思的郎君总是有些委屈她的。女郎总是比郎君要更在乎欢情的,与其叫她心中怨恨他薄情,还不如像现在这样,她什么都没想透,但她就在他身边,那些大业之外的求而不得的无奈,就叫他独自承受也好。他这样冷情,这些微苦对他而言可能不算什么。

      两个人心中各有所思,这件事无声息之间就这么揭过去了。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第 1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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