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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3、千坛不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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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穿越玄门的途中,水灵烟脑中跑过了许多思绪。虽说千瞳可以在梦中预见许多事情的走向,指明事物究竟。但对于自己的处境如此了如指掌,未等亲自言明,便道出了眼下她急迫所寻之物。如此微察秋毫,事无巨细,倒像是他在自己身边放了双眼睛一般,让自己无所遁形。或者可以换句话说,她向来的一举一动,喜怒烦忧,都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赤,裸裸地袒露无遗。
怪不得在初见时,千瞳目光闪亮异常,关切备至,似故人久逢。原以为他生来便是这种个性,如此细细想来,水灵烟不禁为之一颤。
而穿越玄门,从江边来到千瞳所在,不过顷刻的功夫。当玄门中的极目蓝光散尽,眼前出现的景象,却让她不得不为之一惊。
未见其人,先闻其味。
咸咸的海风未有半分存在的痕迹,取而代之的是浓烈的酒气,伴着阵阵清风送进鼻息。各种浓厚的人间琼浆混杂在一起,发酵,升腾,环绕,水灵烟只不过刚站住脚,酒气便直冲天灵,顿时搅得脑中浑混浆浆一片。
怕不是掉入了酒缸,或是误闯了炼酒坊?
她当即凝以真气护体,以防被漫天的酒气冲昏了头脑。
“灵烟,你来了?”
她睁开模糊的双眼,向着那个声音所在方位寻去,在见到那副画面时,简直难以相信!她用力晃了晃脑袋,再抬眼看时,立即惊掉了下颌。疑心自己来错了地方,她二话不说扭头便向玄门奔去。
“诶?怎么走了?我千心万苦开启了玄门,你怎么说走就走呢?好歹陪我饮上个三百杯再走不迟啊?”
却是千瞳的声音。她顿了顿脚步,朝身后望去。袅袅仙云缭绕金碧辉煌宏大壮丽的九玄宫下,数以千计的各色空酒壶,空酒坛,甚者大大小小的空酒缸!垒成层层高塔之状,树立云端,几乎超过那宏伟的仙家宫观!
水灵烟定在酒塔之下,仰望塔顶,塔尖之上突然激发出一束奇异檀光,破云而出,直直冲向九霄云外。而那座酒塔却突然失了重心与骨架,随那束檀光去后,轰然坍塌,“磬咣磬咣”纷纷滚落空地之上,摔了个四分五裂,溃不成军。
直到一阵嘈杂响闹过后,一匝口的酒坛滚落于脚下,那束檀光才一头落到她面前。水灵烟目瞪口呆道:“千瞳,你别告诉我,这,这,这些酒都是你······”
千瞳单手唤来她脚下酒坛,“咚”一声轻轻置于手心,轻松道:“小风果然没有骗我,人间的酒确实醇香又浓厚,饮了一口还想饮上第二口,直让人回味无穷。”说罢,又单手擎坦,精神抖擞地仰面豪饮。
“等一下!”水灵烟向他身后的壮观场面看了眼,半晌才回过神来,又立即从他手上抢夺那檀烈酒。千瞳未料及她突如其来的举动,手边一时空了,只疑惑地回望着她。
这抢来的酒不知酿了多少年,抱在手边只觉酒气上头,水灵烟遂厌恶地将之远远摔在一旁。
千瞳更为疑惑道:“这可是五十年的上等百花醉,就,就,就这么摔了?”
水灵烟恍然大悟道:“原来泡了五十年,怪不得如此上头。”
“摔了就摔了。无碍,无碍。”千瞳默叹一口气,右掌向她身后凝以真气一挥。
此举有些异常,水灵烟惊道:“你这是在做什么?”
见他一言不发,微阖双眼,只蓄力在右掌间,似乎在召唤着什么,她不禁好奇回望。可当他一扭头,迎面却见来时的那道玄门,盈盈蓝光之中,正飞奔出一个黝黑的物事,朝着自己的头顶急速赶来。她下意识微挪双脚侧身闪避,还未等挪出半寸,一只细嫩的手掌突然前来,迎着那黝黑物事截了下来。
被千瞳稳稳托在掌心的,正是一坛新的烈酒。
千瞳目光炯炯,盯着手中之物如获至宝,道:“百年极品神曲酿,我寻了整整三日。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嘿嘿嘿嘿,哈哈,嘿嘿嘿嘿!”
三日?
难不成,千瞳抱着这座酒山饮了三日?
水灵烟纵然见过嗜酒如命者,譬如他的启蒙之师尚九精,在象初堂后的枫林通宵达旦,一醉方休。在见到千瞳此刻的力拔山兮气盖世之后,颠覆了她对爱酒者的所有印象。这漫天的酒气,闻一闻都觉得头昏脑胀,晕眩迷离,再任由他继续放纵发狂,怕是要溺死在这酒海当中了罢!
当她想要阻止千瞳继续发狂饮酒时,千瞳却急转了个身,拎起酒坛便往九玄宫的金色瓦片上飞去,酒水如注,张口全收,并且心满意足,洋洋得意。直到坦中见底,才意犹未尽地将空坦一手摔落,当下右掌朝着玄门方向,欲再次起势。
水灵烟不知该笑还是该怒,只是觉得自己多余,被人视作无物,当下明白了一件事,指着头顶瓦片道:“我算是看出来了,你唤我前来全都是借口。你这分明是在戏弄我,利用我!”
闻声,千瞳一惊,立即收了手势,询道:“朋友,远道而来,何故如此动怒?”
水灵烟又指了指身后的玄门,又道:“你凭此玄门,名义上是唤我前来,事实上却是在人间肆意搜刮民脂民膏,以图一时痛快。”看着他无辜的眼神,水灵烟无奈叹了口气,道:“算了。你尽兴便好。我还要去寻蓝钿之泪,酒我就不喝了。你还是同这海里的鱼虾一醉方休罢。估计,海里的鱼虾早已被酒气熏醉了,成醉鱼醉虾了······”
“噢,蓝钿之泪啊······”千瞳兀自低低道了句,便从九玄宫上飞身而下。
水灵烟刚要踏进玄门,身前突然窜出一道檀色的身影,顶着一张人畜无害的脸面,和善笑道:“世人皆道千杯不醉便是海量,我这千坦不醉的,怕是该称作银河量喽!”
水灵烟抖了抖嘴角,“呵呵,兴许是吧。劳烦请银河酒神先让一让,我还要赶着去拯救天下呢。”
说着,便将他推到一侧,抬脚迈进了玄门。她以为荒唐闹剧就此收场,却闻身后千瞳莫名失声狂笑。当她退出玄门,复回到他面前以犀利眸光加以警示时,他仍是无动于衷,对天狂笑不止。她不禁询道:“笑何笑?有何笑?难道天下就这么不屑我去救它一救?”
千瞳笑了阵,揉了揉脸面,才渐恢复神智,道:“对不起,见笑了。只不过,蓝钿之泪未出世,怕是怕,你就算是有通天盖世的本领,也救不了呢。”
水灵烟急道:“千瞳,我忍你很久了,不要再拐弯抹角了,快快将你知道的都告诉我。虽然我也不是什么英雄豪杰,也从未有过什么济世悲悯之怀,上天稀里糊涂委任了我,让我开启天书上卷,又派我去寻蓝钿之泪。总要,总要做出点什么。虽然不知这些所谓的天书天神究竟说得是真是否,但事已至此,好歹要探个究竟尚可。不然,你若是觉得我不可信,不配拯救天下,你自己来也可以啊!”
闻之,千瞳颇为真诚点了点头,未接着她的话应下去,只道:“不如,我为你奏一曲罢。”
“奏,奏一曲?”水灵烟深深吸了一口气,极力按耐住了想揍他一拳的冲动。
“是呀。”千瞳温和笑了笑,一手探向怀中,托出了一个黑漆漆又油亮亮的物事。水灵烟看了一眼,便认出了此物,正是他当年所说的那个上古之器,石流星。她清楚地记得,在其底部,刻了两个篆隶,希冀。她又不禁想起了封阵所持有的白玉笛,笛身刻有同样式的“幻灭”二字。一黑一白,一生一灭,倒像是某些不可言说的寓意在其中。
千瞳将那漆黑的石流星托在掌心掂了掂,不知是期盼还是苦涩,却仍笑道:“老朋友,我识得你,又不曾了解你。你能告诉我,你现在,心底究竟在想什么?在盼什么?可还有什么心愿未了?”
水灵烟以为这些疑问是对着她道的,她微微蹙眉想了想,不知他为何突然如此发问,便发现想不出一句来应答。抬眼间,却发现千瞳眸光正对准的是手中之物,神与情皆贯注其中,竟不像是在对她发问,而更像是对着那颗不起眼的石流星自说自话。
“可是,人间的美酒我已经遍尝过了。举世无双的功法我也拥有了。远古洪荒至红尘繁花,我亦概览无遗。世人都说,酒可以解千愁,可以释烦忧,忘所有。可······为何,我却仍是觉得遗憾呢······就好像,有一个人,有一双手,曾经贯穿了我的胸膛,掏空了我的所有,让我变得一无所有呢······可,那个人已经有了幸福的庇护,我又能做什么呢?”
听他这些莫名其妙的自说自话,水灵烟不住地浑身直冒冷汗。千瞳的古怪与异常,她想不出任何原因来做解释,只能归咎于千坦酒,心道:“怕是终于醉了。”
正如是想来,只见他忽然抬起眼帘,眸光闪亮异常,像是彻悟了什么事情,对着她道:“让我为你奏一曲罢,这唯一的一曲。”
水灵烟先是愣了愣,不知他奏曲前为何如此感慨万千。定了定神,突然觉得他所说的所做的所想的,一切都既不符合常理,不禁慌乱道:“千瞳,等等!你是不是,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当她想要探个究竟,耳边却倏然想起一阵深沉的器乐之音。其音呜呜然,幽幽然,其声方响起,水灵烟心中顿时升腾起巨大的苍凉感。像一位久经沙场的老人,伫立在旱地荒原之中,头上是一轮浅淡的明月,身边不住吹起凄凉的风沙,吹皱了满是横沟的面容,吹涸了沃地千里的绿洲,却依然坚定站在清明月下,只为向不远万里跋涉者,铿然奏响这一曲。
“千瞳?千瞳?”水灵烟听着这曲调,心中顿时憋闷不已,恨不得阻止,“是你在吹奏么?可否停下?”
她向四处望了望,天地不知何时失了颜色,只剩苍茫茫一片。
“这究竟是什么地方?”
无边无际中,一种莫名熟悉的感觉,她正惊疑又淡然时,耳边突然一道疾风掠过,呼呼作响。而后,天地间淡出一片青青竹叶,载一滴血红,在风中盘旋。似有迷茫,似有疑虑,似有眷恋。最后,翩然落至一处,只见落处一点涟漪微微荡漾,又瞬时扩开层层水浪,霎那间汇成茫茫碧波化于莽莽群山之间。
这顿化的一川江水,三面环山间,倒映着蓝天与浮云,日光与月光,如梭如箭,荏苒流逝。不知是多少次日升月落,万代千秋,迎来了一对佳偶良人,伫立江畔,相互依偎,轻声细语,浅笑安然。
“丞哥,我们便在这盈盈水边落脚吧!”
“珊儿,都听你的。”
“丞哥,你看那片竹林,可以建座竹屋。”
“嗯。我便为你建个家,属于我们的家,遮风避雨永远可以靠岸的家!”
“家中还需要一个孩子,我想,不久后,我们三个······”
“珊儿,你是说,我们,我们快要有孩子了?我可以做父亲了?”
“丞哥,你倒想得挺美。孩子出生后,第一声唤的可得是母亲!”
“哈哈!依你,都依你!”
“丞哥,你看那江面雾中,好像藏了个什么物事?好生奇怪,咱们来时还没有的。”
“嗯。好像是颗红色的晶石。看上去,很像一颗水滴。莫非,是什么远古神器?”
“我看非也。天将奇石,定是来保佑我们的孩子的。”
“对。咱们的孩子有上天庇护,将来必成大器!”
“庇护是肯定的,为母者,只需她平安健康福泽一世便可。最好,能遇良人托付终生,携手共赴白头,儿女双全,膝下承欢。至此,我便安心了。”
“珊儿,会的,一切都会的······”
竹屋在男子每日辛劳下逐步建成,女子三餐皆备山中野味,日子平淡却满足。数月之后,二人来到江边,女子望向江面数月不散的雾霭与那红石,突然感慨:“丞哥,你看那颗红石,光芒似有所盛涨!”
一言已罢,腹中一阵剧烈绞痛,男子遂抱其回到竹屋之中。
江上浓雾缠绕不散,如巨浪翻滚,雾中红石顿时发出血一般的猩红奇光,将整个青碧江面都为之映得明亮红灿,仿若一川血水静静流淌。
直到竹屋中传来一阵清亮的孩童啼哭,瞬时划破了那霭霭浓雾。再观雾散后的江面之上,那最后一点红光也随烟雾消散不见,不留半分痕迹。
竹屋之内,女子虚弱抱着刚出生的婴孩,向所靠男子询道:“丞哥,给咱姑娘取个名字罢。”
男子看看屋顶,又看看地面,欣喜的面上露出一丝纠结。他透过窗缝瞥了眼远处的江面,发现那神秘莫测的烟雾与红石齐齐不见了踪影,心中不免惊诧万分。顷刻,回过神道:“这孩子乃上天所赐,且与此处山水云雾间有莫名的缘份,就唤做,水灵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