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清传》唐家阿文

2、第2章有匪公子

　　到茶水房近一个月了，婉清天天跟着教习的苏嬷嬷，学习辨认各种茶叶、演习茶艺之类，学得倒不错，至少苏嬷嬷对她的表现颇为满意。
　　这天，婉清奉命端了壶龙井，送去练功房。
　　走进宽敞的练功房，抬眼便瞧见三公子上官青云，正斜靠在上首的梨花木椅上。他今天穿了件白色织云锦长袍，腰缠翡翠色缎带，衬得脸色温润如玉。不过此刻，他一反常态，不见一点儿嬉皮笑脸，表情分外冷俊，目光凌厉地藐着堂下格斗的几个人。
　　婉清把茶盘轻轻放在他面前的案上，拿起了小巧的碧瓷茶壶，忽闻“啪”一声，案子被上官青云猛拍了一掌，惊得婉清手中的壶险些脱手。只见身边白影一闪，上官青云不见了！她惊地抬头，见他已飞跃至堂下众人之间，看不清他是如何出手的，稀里哗啦，八九个手下已经被打得东倒西歪。
　　“起来！”他冷冷喝了一声。
　　手下人不敢违命，跌忙爬起来。大概被打得挺疼，有的还呲牙咧嘴地捂着脸、揉着肩。
　　上官青云似有怒气，他环视一遍众人，讽刺地言道：“这便是堂堂丞相府的暗卫么？也忒不堪一击了！”
　　众人都低下头，不敢做声。
　　“以前是谁训练你们？！”
　　“回公子，是属下！”一个身形健壮的人上前一步，拱手答道。
　　“你叫什么名字？”上官青云扫了他一眼，冷冷地问。
　　“属下穆易飞！”
　　“哼，穆易飞！我们丞相府是养闲人的吗？”上官青云冷笑道，“你把他们个个养得膘肥体壮、骄奢淫逸，还做得了暗卫吗？”
　　穆易飞急忙跪下申辩：“属……属下虽愚钝，但深受丞相恩惠，自问任职以来，也算恪尽职守，请公子明鉴！”
　　“是吗？”上官青云俊眉一挑，笑问道，“那是谁带领他们在三仙阁一掷千金？又是谁阔绰地包下了红袖招的名妓‘柳如烟’的？”
　　“这……”穆易飞低下头，心道不好，这些事情怎么叫三公子知道了！
　　“爹既叫我来调教你们，那我就不跟你们客气了，”上官青云幽幽地说道，“不然，非但我跟他老人家交不了差，还会连累你们卷铺盖走人。”
　　“是，但听公子吩咐！”众人俯首道。
　　“好！”上官青云又扫一遍眼前众人的脸，然后向穆易飞道，“罚你半年俸，你可心服？”
　　穆易飞这时还跪在地上，没有吩咐也不敢起来，急忙在地上拱手道：“属下领罚，心服口服！”
　　“那就好！”上官青云微微一笑，“自明日起，带上他们一起进山受训，直到我满意再放你们回来。去——各自准备行装吧！”
　　众人皆点头称是，陆续退出去了。
　　婉清见他们散了，忙换了一杯茶递上去，青云接过呷了一口，脸上的表情慢慢柔和下来，这才注意到身前静静立着的小丫头。那目光狡黠地一闪，忽然开口道：“倒是伶俐了许多，你明天就跟去山庄侍候茶水吧！”
　　“是！”婉清应了一声，心里却疑惑，不知所谓山庄是什么地方。
　　第二天，一队人马就直奔青螺山方向而去，据说上官府的“碧云山庄”，便在此处。因为训练暗卫不便声张，只说三公子要去山庄小住，暗卫们皆装扮成小厮杂役随行。
　　上官青云同暗卫们都乘马，婉清则被管事的安排在唯一的一辆马车里。她钻进车箱，在成堆的箱笼间找个地方坐下，托腮发起呆来。随行的侍女只有自己，绿萝姐姐却是没有跟来。
　　忽听得外面有喧闹声，忙撩开窗帘子，向外张望，发现车子正路过闹市，四周皆涌满了熙熙攘攘的行人。婉清好奇地探头打量，那些店铺酒家，还有沿街的摊子上，摆得五花八门、琳琅满目，看着真是新鲜又气派！
　　周围的人似乎对这队人马十分敬畏，主动让开一条去路；一些擦肩而过的姑娘，不知为何屡屡回眸。她向前张望，见三公子上官青云，正高头大马地率一群小厮走在车前面，那些路旁的姑娘，却不是在看他看谁？如此更使得这队人马，显得有些招摇。
　　婉清心想：到底是名门望族，怪不得这般。
　　马队很快就出了城。她听见前头的马匹嗒嗒跑起来了，赶车的小厮也开始将马车赶得飞快，急忙用小手攀牢了身旁的箱子，稳住身形，但还是在剧烈地颠簸中，额角被撞了一下，火辣辣地疼。
　　近正午时，车队在一处乡间客店歇下，用完饭，又紧慢地赶路。他们一路向西，直到太阳西斜，才到了碧云山庄门前。
　　山庄里的张管事，早已经恭候在门前。见三公子一行人来到，忙迎上前去，殷勤地为公子引路，一边还不忘让手下人招呼公子的随从去厢房休息，忙碌中他忽然瞥见马车上跳下一个女孩，模样甚是端庄美丽，站在一众男子间份外引人注目，心里不由一阵疑惑：没听说有女眷随行啊？
　　急忙请教公子：“公子，这位女眷是……？”
　　上官青云扭头看了一眼，漫不经心地答道：“她是我的贴身丫鬟，怎么啦？”
　　张管事神色颇为诧异，转瞬间又别有了一番心思。他热情地招呼婉清，安排她随上官青云进了正堂。
　　用过晚膳，喝过茶，上官青云要去沐浴。这山庄里并无丫鬟，张管事就命婉清随侍。
　　婉清随着上官青云，沿着条回廊绕来绕去，最后来到一座温泉池边。这里早有人侍候，池旁已掌着灯，几名小厮垂手而立。池面上阵阵热气氤氲，婉清站在池边上就感觉得到温暖的气息。环视四周，池边绿树环绕，自成一道天然的屏障。
　　上官青云命侍从退下，婉清转身正要走，突然被上官青云叫住：
　　“你去哪儿？”
　　“公子还有吩咐？”婉清问道。
　　青云皱了皱眉头：真是只笨蜻蜓！
　　“你走了，谁给本公子宽衣啊？”
　　难不成让那些小厮给自己宽衣？想想就厌恶。
　　他上官青云自奶娃时代开始，凡沐浴必由丫鬟服侍，直到现在，依然如此，所以这对他来说，是再自然不过的小事。这次没带贴身丫鬟，让小蜻蜓替代一下，也没什么大不了。不过需说明一下，所谓服侍，其实就是帮公子脱掉外衣和中衣，拿换洗衣物而已。至于换内衣裤，公子还是会亲力亲为的——毕竟当年的奶娃，如今已是翩翩少年郎了。
　　“给……公子宽衣？”婉清吃了一惊。
　　娘说过，男女授受不亲。他怎么能让女子给自己换衣服呢！这是什么癖好？
　　婉清觉得难以理解，她已经十三岁，多少已经懂些事了。
　　“是啊……”上官青云这边淡淡地回道，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他转身抬起双臂，一副“还不快点儿”的不耐烦之色。
　　婉清只得上前，一双小手摸索着去解他的带扣，却迟迟解不开。
　　“在后面！”上官青云终于不耐烦地提醒了一下。
　　卸下玉带，轻轻脱下外袍，然后是中衣……，一种清淡的熏香味儿，混合着男子特有的气息，在鼻端慢慢萦绕开来。
　　这种从未有过的体验，使婉清突然囧起来。
　　上官青云敏锐地觉察到什么，低头，见婉清一张尖尖的小脸已经面如桃花，不觉嘴角微挑，恶作剧的心思又起，突然起了个坏主意。
　　身上只剩贴身衣裤了，婉清手上的动作停下来，上官青云却挑挑眉，催促道：“怎么了？继续呀！”。
　　婉清抬头，见他一双清亮的眸子正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俊脸上分明一副戏谑的表情，顿时心里一股气恼，向后退了一步，话脱口而出：“我不会，公子还是自己来吧！”
　　“那带你出来有何用？”上官青云波澜不惊地说道，“不会现在可以学啊。”
　　婉清微微一颦，低下头不作声。
　　青云心中暗自发笑，附身向她贴近一步，一副不解的样子，问道：“怎么了，小蜻蜓？”
　　谁是小蜻蜓？婉清疑惑地微微抬头，忽觉他呼吸的温热气息，已经拂到了自己脸上，本能地向后一躲，却不想脚下发滑，“噗通”一声栽下水去。
　　青云也是一惊，见她在水中胡乱扑腾，必是不会游泳，低声咕哝一句：“笨蜻蜓！”，也跳了下去。
　　婉清的身体很轻，青云托在手上好似没有重量。他将她抱上岸，突然有小厮闻声闯进来。见到眼前的情形，皆是一愣，站着不知是退是留，却听上官青云喝道：“站着做什么？去拿条棉被来！”，众人才慌忙跑出去。
　　两个人刚刚被温泉水浸透，春天的傍晚微凉，上官青云有功夫在身，倒不觉得冷，婉清已经开始瑟瑟发抖了。她毕竟年幼，刚刚受了惊吓，虽然咬着牙，泪珠到底还是一串串滚落下来。
　　上官青云见了，露齿一笑：“是你自己掉下水的，可不关别人的事，哭什么？”
　　婉清一时气结：这些富家子，真是不讲理！遂扯下身上青云刚给盖好的外袍，扔到一边去。
　　青云站在一旁倒不生气，只抱起双臂嘲笑：“还哭不哭了？我最喜欢看人哭了！”
　　突然瞥见她额上，红彤彤的一块，急忙蹲下来瞧，似是一处碰伤。
　　“哎呀小蜻蜓，你刚刚掉下去，头先着底的？”，青云指着她额上的伤痕漫不经心地问，手却早伸出去撩开她贴在额上的头发发，想把伤口看清楚些。
　　婉清冷冷地扭头避开，用沉默代表反抗。
　　青云夸张地叹口气，道：“真是不识好人心！”
　　这时小厮们拿着棉被来了，青云立起身，向着地上的婉清努努嘴，对小厮道：“用棉被裹了，带下去吧！”
　　“是！”一名小厮点头，给婉清披上棉被，领下去了。
　　有人上前给青云递过换洗衣物，青云瞥见却吃吃笑起来，笑得捧衣服的小厮一阵挠头。
　　夜空中，一轮明月已悄然升起来。皎皎银辉如霜，不带一丝污垢，真是光华无比！青云突觉心情不错，令人把衣服放在一旁，自去沐浴不提。
　　第二天，婉清正在茶水房，张管事忽然领了个大夫过来。大夫瞧了婉清额上的伤，给擦了药，还留下一小瓶药膏，嘱她每天按时涂抹。张管事今天说话，似乎份外地和颜悦色：“既然伤口无碍，老夫就不必担心了！公子现下在河边垂钓呢，姑娘去听吩咐吧！”
　　“是！”婉清忙应了，端着茶盘匆匆走出去。
　　碧云山庄坐落在青螺山脚下，有一条铺满石子的浅河，弯曲着从庄里流过。庄内有不少景致依水而建，如竹轩、石桥、小楼……，景致十分秀丽清雅。
　　婉清一双白色绣鞋踩在细卵石上，抬首向河边张望，见三公子正在河边垂钓——其实准确点儿说，是在一顶凉棚下打盹儿。
　　他懒洋洋地撑着鱼竿，眼睛半眯着，身旁的案几上还像模像样地摆了本书，半晌他像想起了什么，抬眼向远处张望了一下。顺着他的目光，婉清突然瞧见河面上正上演滑稽的一幕：八九个壮汉，正踩高跷般地走一条石墩桥；他们皆裸着上身，肩上挑着两只木桶，桶里看样子装满了水。那些水桶在担子两头荡荡悠悠，不住地打秋千，晃得众人前仰后合，几欲跌下水去。
　　一行人就这样滑稽又举步维艰地，踩着石墩前进，没有人敢停下来。
　　婉清徐徐斟满一杯茶，便不做声地立在一旁。上官青云用旁光瞥了她一眼，脸上微微漾开一层笑意，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这时忽听“噗通”一声，石墩桥上终于有人落水了！但见那人湿淋淋地，从齐腰深的河水里爬起来，狼狈地抹着脸上的水，丝毫不知这一落水给同伴增加了多大的压力！接着，只听“噗通”、“噗通”，又有几个争相效仿，溅起片片水花，河面上好不热闹！
　　“哎呀，”上官青云闻声睁了睁眼，徐徐叹道：“今天可没备下棉被……”
　　婉清听了露齿一笑，转念一想又囧地低下头去。
　　她不高兴的时候，总是不说话，变成一只呆蜻蜓，得想个法子逗她一下……。
　　上官青云皱眉思忖片刻，忽然想到一个办法，她终究是个孩子，一定喜欢捉鱼吧？
　　于是一扬手，将一袋鱼食抛下了水。
　　不一会儿，就有鱼群聚过来争相抢夺鱼食。这些鱼仿佛都不怕人的，为了吃食，竟大胆地游到浅水区来。
　　青云笑了笑，随手在河滩上抓起几粒石子。只见他用右手捏住一粒石子，用力一弹，石子便流星般射了出去，刺入水中。一会儿，一条尺来长的肥鱼，竟翻着肚皮飘到水面上来。
　　“啊！鱼！”婉清喊出声来，扭头惊讶地看着青云：竟然还能这样捉鱼！石子在他手中变成了暗器！
　　青云微微一笑，“今天午饭吃鱼，待会要帮忙捞鱼啊！”，说完继续把石子射进水里去，于是一条条肥鱼都争先恐后地，翻着白花花的肚皮飘上来，那情景真是奇异。
　　婉清片刻后方才明白，刚刚那句“帮忙捞鱼”是冲自己说的，忙答道：“好啊！”，后来又觉得这样说话，似乎不合规矩。正想着，只听青云道：“小蜻蜓，敢不敢下水把鱼捞上来？”
　　“下水？我，不奴婢，不敢……，我奴婢，不会游泳！”婉清支支吾吾地回答。
　　“胆子真小，这里水很浅，拿上鱼篓过来！”，上官青云俯身麻利地脱掉鞋袜，卷起了裤腿站了起来。
　　婉清一愣：“是叫我一起去捉鱼么？”。
　　此时的三公子，怎么看也不像个富家公子，他赤脚随意地站在那里，好似一个清俊的邻家少年，一双好看的丹凤眼，目光清澈地望着自己，看得婉清心里一动。
　　“快点儿啊，磨蹭什么呢？”青云抱起双臂，挑眉看着婉清。
　　“哦！”婉清急忙答应着，拿起岸上的鱼篓，也脱了鞋袜，迈进水里。
　　河水清凉凉地流过脚背，一点儿也不冷，还怪舒服的！婉清开心地一笑，跟着青云迈步走下去。两个人就这样一个捡，一个装，把鱼篓都要填满了。突然，婉清腿边一条飘着的肥鱼，翻个身醒了过来，摇头摆尾地要钻到深水里去。吓得婉清尖叫一声，想都没想就躲到了青云身后，紧紧抓住他的袍袖：
　　“呀没死！没死呢公子！”。
　　青云眼疾手快，上前一步，抄手便抓住了那条要溜的鱼，活蹦乱跳地送到婉清脸前。
　　他冲婉清促狭地挤挤眼睛，笑道：“你家公子，一直好好活着呢！”
　　婉清暗想，自己刚刚……似乎又说错话了！
　　正寻思如何道歉，足上却突然一阵疼痛，把脚抬出水面一瞧，竟是只硕大的螃蟹，一双大钳子紧紧夹着她的脚趾！婉清顿时大惊失色，一阵惊呼，却不敢用手去抓。
　　青云见状，不由朗声大笑。他边笑边捉住了婉清胡乱踢打的那只脚，按进水里去。那只蟹于是痛快地放弃了脚趾，大摇大摆地游走了。
　　苦逼的暗卫组，依然摇晃在石墩桥上，成了公子与女孩身后的背景；当中不乏有好事之人，向他们投过一瞥，却不慎噗通一声跌进了河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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