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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再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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护士都是直接推门而入,从未有敲门一说,陆见山看到女儿也是一脸茫然,先去开门。
门还没有完全拉开,就被一名卷发女子硬生生挤开了,只见她只一手抱着一个蜜瓜一只手提着两袋水果,晃悠悠的差点摔倒。路见山赶忙去扶她,结果她把东西往地上一放,冲陆见山扬手:“我没事,谢谢大叔了!”
大叔?路见山尴尬的笑了一下。
卷发女子喘了两口气,才把背伸直了,拨开盖在脸上的头发,一双炯炯有神的大眼睛忽闪忽闪的,望了一眼陶怡后,定在了路步庭脸上。
路步庭从山里回来后,先做了简单的腿部包扎,脸上的脏渍还没有来得及清洗干净,刚才又和父母在说话,所以现在女子看到的是一张脏兮兮的脸,可是路步庭不避讳什么,对方已经看到这番窘态,故意遮掩反倒尴尬,况且来人并不相识,辨不出面貌也好。
“你好啊!”女人看到黑兮兮的脸,顿时笑得开怀,毫不认生,满面的春风。
路步庭并不记得在哪里见过她,但是仔细一看,发现她竟和自己穿着同样颜色和款式的防风衣裤,想必也是此次野外求生集训营的一员,只是不明白,为何她会提这么多的水果来看她。
“你好。”路步庭回应道。
卷发女子并不急着道明来意,眼珠子一转,踩着满是泥土的登山鞋踱到了床尾,伸出两根手指捏起床号牌,轻声念了一遍:“路……步庭……”歪头想了一下,随后一点也不矜持道,“哈哈,路不停!你叫路步庭啊?”
路步庭对于名字谐音的玩笑已经司空见惯,并不多言,只是这女子的声音似乎耳熟,隐约记得在哪里听到过。
路见山心思缜密,这短短功夫已经瞧出了大概。起先他以为女子是路步庭的同学,现在看来应该不是,路步庭并不认识她。他关上门,问道:“小姑娘,你是......"
女子回头看了“大叔”一眼,笑容还挂在脸上,再看路步庭,“我是来和你说谢谢的,虽然最后不是你拉我上去的,但是,毕竟差点就是你救我了嘛!”
女子说完,放下床号牌,弯下腰双臂曲靠在床杠上,长长的卷发垂下来掩了一小边脸,小巧的脸蛋更小了。
路步庭听着这话怪怪的,什么叫差点?不过也是这不按逻辑走向的用句让她想起来了,这个人就是那个哨主!她似乎没有受什么伤,受伤的只有自己。
“这位小姐是……”陶怡也听出了端倪,瞟着卷发女人,问道。
“嗯?”卷发女人感受到这满满的敌意后,不仅不在意,反而神秘兮兮的笑,“路人。”
陶怡本来就不高兴,被这么一回答,脸一沉,路步庭暗觉不妙,去拉妈妈的手安抚,道:“不用客气,你没事就好。”
卷发女人笑意未减:“做了全身检查,没有发现哪有问题。”
随后又望了一眼路步庭的脚:“你脚伤到了,严不严重?”
路步庭摇头。
“就行,你没事我就放心了,”女子还是端着那抹没心没肺的笑,转身准备走,“那我走了。”
那意思就是明显的过来走个过场。路步庭并不怪她什么,见她急着走,也不与她客套,只浅浅一笑,脸上脏渍明显,女人却觉得这笑看着挺舒服。
或许是一时开心,女子嘴角一扬,赏了路步庭一句自我介绍:“我叫杭杭,两个字都是杭州的杭。”
说完拉开门朝外面囔了一句走吧,就转身从房门口闪过去了,外面的人似乎应了一声,然后紧接跟在女子后面,一齐走了。虽然只是一个身影掠过,路步庭还是看到那个人个子比卷发女子要高许多,同样穿着深蓝色的防风衣裤,好似留着微卷的短发,那个人的嘴唇很薄,紧紧抿着,鼻梁高挺,皮肤在灯光下蒙上一圈白光,即便只是一边侧脸,也给人一种不可靠近的冷质感觉。
脚步声已经远去,路步庭愣神坐着,似那人正站在门口,陶怡见她出神,拍她的手臂催促道:“快去洗脸。”
路步庭反应过来,收回了目光,心里却留下了什么。
她听话下了床,一瘸一拐的往卫生间走。
陶怡忙上去扶着,嘴里念叨:“好端端的,非要去参加什么野外什么求生营,姑娘家的瞎淘气。”
瘸子偷偷转头朝路教授嘟囔嘴,路教授则往陶怡身上使眼色,双手一摊摆出无可奈何的动作。
在这之后,集训营的工作人员也带了一些水果来,寥表关心之意,并询问了事故发生的细节。路步庭回忆,他们一共分为两组,另一组的人员她并不熟悉,只晓得是要去某处会合,在途中突然迎面慌张跑来几个人,一边跑一边喊后面有马蜂快跑,接着就看见他们身后黑压压一片,所有人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逃跑,东一个西一个,就这样跑散了,教练也不见了。
“嗯。谢谢你路小姐,让您受惊了,是我们工作的失误,还请您谅解,您先在医院住下,医疗费由公司支付,您之前购买的意外险我们会在近期联系保险公司审理理赔。”工作人员态度相当谦和,对于他们这种服务行业而言,一旦出现突发事故,又恰巧碰上死绞蛮缠的客户,将会非常棘手,他笑着看着路步庭,调解之词已经熟记于心。
此时的她早已换了一身干净的衣物,脸上的脏痕也洗干净了,虽未施以粉黛,但精神了不少,加之本来就长得眉清目秀,削尖的下巴和陶怡如出一辙,面上更是一贯的亲和:“我想回家去住,反正也不是很严重,在家方便些。”
工作人员顺从的点点头,路见山跟他道了声谢,随之去办理好手续后,便同陶怡带着路步庭回家去了。
再说另一边,郁家老司机杨叔把车开到医院门口,远远看见郁璟和杭杭,便下车早早的给她们开好车门。
郁璟垂眼坐进去,杭杭没有跟上来,走到一半停住了,杨叔看着她不甚明白,一时不知道该不该关门。
郁璟挑眼道:“她有车来接,我们走吧。”
杨叔赶紧关好车门,跑着上了车,油门一踩,车就飙了出去。
郁老爷子,郁总和太太都在家等着呢,可得快些回去!
他从后视镜里看郁璟,她阖眼轻靠在座椅上,净白的脸隐在夜色中,看不见她的神态,安静得像睡着了,但他知道她一定并未睡着。
左转方向盘,他收回目光驶上高架桥疾驰而去。
半个小时后在郁家客厅里,火药味依旧浓郁。
郁一徴紧绷着脸坐着,报纸摔在茶几上,愠怒道:“出息!”
仇昀燕嫌弃地看过去,不满道:“你又怎么啦?”
“我什么又怎么啦?我还不能说话了不成?”郁一徴眼睛一瞪,一腔火气又蹦出来。
“我懒得理你。”仇昀燕将头侧到一边索性不理他。
这时大门开了,郁璟在玄关换好鞋,进到大厅里,看到坐着的父母后停在了原地,她的声音不大,只是有些力道:“爸,妈。”
仇昀燕赶紧迎过去,拉着她瞧:“有没有受伤?”
“没有。”郁璟答着仇昀燕的问话,眼睛却看向坐在那里紧绷着脸的郁一徵。
她知道这回是免不了一番责备的。
果然,下一秒,郁一徴站起来,脸上怒气未消,指着郁璟说:“你看你像个什么样子?杭杭喜欢疯你也跟着疯,竟还被马蜂追得四处逃窜!”
说着抽起茶几上方才扔下的报纸,用力的抖了抖又一甩手狠狠摔回去,恐要把一腔子的不满尽数发泄,“你好好瞧瞧,上面怎么写我嵘臻集团接班人的!”
郁璟抬眼看着郁一徴,等他呼吸平稳些,才解释道:“您何必和那些记者计较,我并没有被马蜂追,事情发生的时候我刚好在帐篷里。”
郁一徴一口怒气突然堵在胸口,瞪着郁璟,郁璟不卑不亢站着,竟是淡定自若的样子。
郁一徵与她对峙着,但很快就败下阵来,只得叹了口气,语气也降了下来:“你明明知道当前正是关键时期。”
郁璟不说话,静静听着,郁一徵见她确实没有受伤,顿感宽慰,就转了话头:“你还是想想怎么跟你爷爷交代吧。”
说完又拿起那份被反复蹂蹑的报纸,再不看郁璟,直径往楼上走去。
郁璟眼色一沉,随即又恢复到原色。
等郁一徴上楼后,郁璟劝仇昀燕:“妈,你也去休息吧。”
“我让庾妈留着饭菜,在微波炉里。饿不饿?饿了我去端给你。”做妈的到底要体贴些,心肝宝贝失踪了一天,自己的心也随着跳到了那林子里,恨不得脚能生风,进到里面亲自去找,总比等消息来得好,现在看着她稳稳当当的站在面前,终于松下一口气,眼睛里也尽是疼爱的神色。
“不用了,您上楼吧,我想洗了澡早点睡。”郁璟看着她,面色平静。
仇昀燕知晓她的性子,也不做勉强,道了晚安也上楼去了。
郁璟回到自己房间,灯也没开就迫不及待脱了外衣,衣服上许多脏痕,粘满了树林里潮湿的气味,她实在忍受不下去了。
又走到书桌前,摸到电脑开机键后,才掏出手机打给助理甄敏,按下免提键。
电脑的屏幕渐渐亮起微光,映在她脸上,鼻的阴影投在紧抿的唇上,眼神是一贯的严肃认真。
甄敏接的很快:“郁总。”
“你把新订的方案发一份给我,我洗完澡后要看。”
“好的,马上发给您。”
郁璟已经打开电脑,继续道:“我今晚在家里过夜,明早你开车来接我,车停在御景城,钥匙在鞋柜左边第一格抽屉里。”
“好的。”
吩咐完,电话很快被郁璟挂断。她转身挑了一件蚕丝睡衣裤,终于驱着疲乏的身子走进浴室。
第二天早晨,郁璟照旧醒得很早。
此刻正端坐餐桌边细细抿着清汤。郁老爷子从楼上下来,一眼就看到了她,脸色冰冷,拐杖一下一下敲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郁璟吞咽的动作停了,放下汤勺走过去扶他,低声叫了一声:“爷爷。”
郁老不应她,低沉的嗓音铿锵有力:“那马蜂不厉害嘛。”
听到他这么说也算意料之中,但郁璟还是低下眸子,扶他坐下。庾妈已经把早餐端上来,呈在郁老面前,郁璟朝庾妈使了个眼色,庾妈会意赶紧退出去了。
“怎么,郁总还怕别人看见?”郁老神色严肃,不紧不慢拿起筷子,鼻子里哼出一口气,“知道要面子就掂掂自己的重量。”
郁璟坐回去,一声不响的听着,纤细修长的手指挑起汤勺,沉下一小勺,沉着脸送往口中。
半饷,才谎称道:“爷爷,那种场合我真的不喜欢。”
“不喜欢就可以不去吗?”郁老抬头,眼睛紧盯着她,射来凌厉的光,筷子啪地拍在桌面上,呵斥她,“那是谁给了你做那些喜欢的事的资格!”
郁璟抬头,身子一震,怔了半天,才低下眼睑小声回答:“是您和爸。”
“你要清楚你的身份,更要分清轻重,嵘臻容不得你胡来!”
“我知道了。”
响鼓自是不用重锤,郁老到底是很疼孙女儿的,想到她也在山里受了教训,心就软了下来,遂放下刚才一直紧绷的严厉表情,瞟了一眼她身上,声音柔下两分问她:“伤哪了?”
“没有伤到。”
郁老重拿起筷子:“下个月的酒会还逃吗?”
“不会。”郁璟放下餐巾,又说:“爷爷,我出去了。”
“嗯。”
仇昀燕跟着郁一徴下楼,刚好见到郁璟出门,忙问:“这是去哪?这么早。”
郁老极有穿透力的声音答她:“去做她该做的事。”
仇昀燕直接闭上了嘴巴,两只眼睛望到郁璟没影了才摞开。
甄敏开着那部白色阿斯顿马丁过来,自觉退到副驾驶位置,郁璟冷着眸子坐上去,看了一眼甄敏依旧精致的妆容,问:“新品发布会还是定在王朝酒店?”
“是的。”甄敏别过头回答她,黑色西装露出里面洁白的衬衣第三颗纽扣。
郁璟看见了,别过脸不再说话,发动车子,开向王朝酒店。
“郁总。”甄敏觉察到郁璟的异样,小心地看着她冷寂的侧脸,试探地问道:“您的计划本来是明天回来,现在需不需要将部门会议提前?”
郁璟没有即时回答,过了一阵才缓缓开口:“你安排吧,我今天下午没事。”
“好的。”甄敏点点头,又想到什么,继续道,“尧胜的几个高层,昨天都请辞了。”
“本来就是要剃掉的,这样反倒省事。”
甄敏看着她,低声继续说:“其中有汪树琮……”
郁璟望了她一眼,有些不高兴,冷道:“他要怎样才满意?”
“他说,尧胜易主,不代表他也要换老板。”
“是吗,看样子他是对我不满意咯?”甄敏好像看到郁璟冷笑了一下。
“那我们需要加大砝码吗?”
郁璟不再回答,过了一会才出声,只是已经不是方才的话题:“你把这次的广告明星大致信息说一下。”
甄敏迅速从脑里翻出有关资讯,简单介绍给郁璟听。
半个月过去,路步庭的脚伤已经完全好了,这天温涧亭约了她一起去看灯展,她挑了一条淡绿色中袖蕾丝雪纺连衣裙,挽了几束耳边的发简单扎在脑后。
温涧亭是路教授的学生,毕业后留在这里工作,和路家关系很好,把路步庭当妹妹一样对待,路步庭亦将她当做姐姐,两个人甚是亲密。
展区门口有很多卖小玩意的摊位,温涧亭拿了一顶状元帽自己戴着,又选了一张狐狸面具给路步庭戴上,两个人对视一笑,各自举起手机合拍了几张照片,立刻晒到微博上。
进到里面一眼望去,到处都是黑茫茫的人头,脚下可以说是步履蹒跚,只能跟着人潮慢慢移动。
温涧亭本来和路步庭并排走着,看到前面五色斑斓的灯塔,两个人争先上前去找角度拍照,路步庭试拍了几次都不大满意,磨蹭了很久,再回头看温涧亭时已经找不到人了。
后来温涧亭打来电话。
“步庭你在哪里?”
“原地啊,灯塔这里。”
“我也在灯塔这里,怎么没有看见你?”
“我也没有看到你。干脆到前面我们经过的凉亭会合吧,这里人太多了。”
“好的。”
路步庭勉强转身逆流往回走,人流分两边不同走向,她想找空隙换到那边去,可实在是太过拥挤,试了几次都被挤了回来。
突然一个踉跄没有稳住,竟往后倒下去,轻盈的裙子扬开,眼里照到大片吊灯,面具一侧刮到了谁的肩头,蹭得脱离了脸。
路步庭心念不好,连遮丑的都没有了,脸红的速度比摔倒的速度还要快。
思维混乱中,她感觉到有双手滑到身后,稳稳地接住了她。
借着那手的力度她连忙扭过身子站定,红着面颊看向了那双手的主人。
眼前的女人高出她许多,黑色的狐狸面具遮住了眉眼,薄唇闭合,定定的看着她,那眼里波澜不惊,甚是高冷。
路步庭道谢,尴尬地勾了一缕头发到胸前,眼里其实惊魂未定。
郁璟静静地看着她面上的潮红渐渐退去,漆黑的眸子里一湖澄净湾流婉柔,灯下长裙微风轻带俨然如画。
郁璟许久没有见过这样干净的眼睛,她细细的看她额前细碎的刘海,看她不涂而翠的细眉,看她挺翘的鼻翼,看她故作平静轻扬的嘴角,看她削尖的下巴和白皙的肤质。
她似乎想起一段词。
绣面芙蓉一笑开,斜飞宝鸭衬香腮,眼波才动被人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