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惟愿来生不相见》绿豆西米

13、混乱

　　不得不说，梅家马场的风景也着实不错，绵延不断的矮山环绕四周。山脚有一片镜湖，湖水澄澈，青草芬芳。

　　薛沉烟老远便看见阿姐正和姐夫说着什么，二人似乎是起了争执，阿姐说完，把头偏向一侧不肯看姐夫。

　　这是她赌气时才会有的动作。

　　薛沉烟隐隐记得，上次看到阿姐这样，还是在她十岁的时候。那时阿姐十五岁，还未成婚。因为姐夫牵了下阿姐的小手，被大哥给看到了，大哥便一怒之下把姐夫揍了一顿。

　　阿姐为了姐夫跟大哥吵了起来，吵了之后好长一段时间都不肯理大哥。

　　不管大哥怎么哄，她都是偏着头始终不肯看他。

　　阿姐素来性子温和，极少生气。可偏越是这样的人生气起来越是难哄，大哥哄了半个什么法子都试过了，依旧没有用，他急得一阵挠头抓耳，最后只能去求姐夫来帮他哄。

　　她犹记得，那时姐夫只是温笑着揉了揉阿姐的发心，低着头不知同阿姐说了句什么，阿姐便就笑了。

　　今日亦是，她看到姐夫伸手揉了揉阿姐的发心，一副哄小孩儿的模样，正倾身同阿姐说着什么。

　　阿姐低着头不知说了一句什么，姐夫便牵着阿姐在湖边坐了下来，阿姐的头轻轻靠在了姐夫的肩膀上。

　　微风暖阳，青山湖水，二人相依相伴，叫人不忍去打扰他们。

　　薛沉微勒了马儿，只远远看着湖边相依而坐的两个人，唇角带笑，心生羡慕。

　　从小青梅竹马一起长大，及笄便嫁了心上之人，成婚多年却依旧被当小孩子般宠着，这大概就是幸福的模样吧。

　　梅如瑜看着薛沉烟眼底的羡艳，温和的眸子微微垂下，只静静陪在她的身旁没发出任何声响。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静止了一般。

　　也不知过了多久……

　　“公子！公子！”

　　身后急切的声音打断了这一刻的静谧。

　　薛沉烟回头，便见方才还很沉稳的管事骑着马一脸着急地往这边赶来，随着马儿哒哒哒哒，他脸上的肉也跟着一抖一抖，颇有节奏感。

　　梅如瑜亦回过身，问，“何事？”

　　管事苦着脸下马，气喘吁吁道，“昨日从西域来的那几匹马被二公子骑走了！”

　　说罢，抬头便见自家公子方才还很温润的眉眼霎时变冷，他当即觉得一阵腿软，忙解释道，“二公子他带了几个人来，非得骑那些马，小的……小的实在拦不住啊！”

　　彭管事也是心里苦……

　　他家的小主子们是一个比一个难侍候，他也告诫过二公子那些马没有驯服，骑着很危险。可他话还没说完，二公子便就越过他把那些朋友带了进去，根本不听他的劝。

　　他没有办法，只能来找自家大公子，要说能镇得住那性子顽劣的二公子的人，还真的非大公子莫属。

　　梅如瑜声音温润不再，带了些许冷意，“骑哪儿去了？”

　　管家忙道：“大街上！”

　　这不是胡闹吗？

　　梅如瑜朝着薛沉烟抱歉地道，“薛姑娘，在下失陪一下。”

　　薛沉烟知事情的严重性，点了点头。

　　梅如瑜策马扬鞭，往马场外绝尘而去。

　　顾时清和薛沉微也察觉到了身后的动静，待得二人起身牵着马儿往这边过来，梅如瑜已经没了踪影，就剩了彭管事陪着薛沉烟站在那儿，望着梅如瑜消失的方向一脸担忧。

　　顾时清问彭管事，“发生什么事了？”

　　梅如瑜素来沉稳持重，顾时清还从未见过他如此急着去过哪儿。

　　彭管事听到顾时清的声音才回过神来，抬起衣袖擦了擦刚才因为着急赶过来流出来的汗水，解释道，“二公子他们把那些还没有驯服马骑到大街上去了。”

　　顾时清愣了愣，这不是瞎胡闹吗？

　　街上行人摊贩那么多，这若是踩到人了怎么办？

　　他看了眼妻子，温声道，“我去帮砚瑾，你和满满先去前厅等着。”

　　顾时清和梅如瑜交好，向来都是叫梅如瑜的字。

　　梅如瑜虽说会些功夫，可到底还是打从娘胎出来身体便不如旁人康健，他还是颇为担心。

　　薛沉微点了点头，不放心叮嘱道，“你们小心一些。”

　　顾时清笑了笑，示意薛沉微不用担心，便又骑着马追了过去。

　　出了这种乱子，姐妹二人自然也无心再看这大好风光，薛沉烟扶着忧心忡忡的薛沉微在彭管事的带领下缓步往前厅走过去。

　　在薛沉烟的记忆里，她似乎和马场这种地方犯冲。幼时唯一一次去马场，有阿爹抱着，她还是从马上摔下来，还险些在马下被踩死。

　　从那以后，她便就没再去过马场。

　　只是，她万没想到，时隔这么多年再来马场，当年的场景竟会再次重现。

　　因为梅二公子的出现捣乱，马场一片混乱。

　　管事把薛沉微姐妹二人送到前厅附近便急着去处理那些混乱了。

　　然而，管事刚走未多久，姐妹二人就听到一阵哒哒哒哒的马蹄声和刺耳慌乱的惊叫声。

　　回过头，便见一紫衣的少年骑着马，朝着她们这边狂奔而来。

　　少年满脸急色，不断吼着“快让让！让让！！我制不住它了！！！”

　　他的身后还跟着七八匹毛色发亮的骏马，似是发了疯一般朝她们这边涌过来。

　　来来往往的仆人被这突如其来的阵仗吓得顾不得手里抱着的东西，慌乱尖叫散开。

　　一时间，刚安静一些的马场被闹得又一次乱成一团，各人自顾不暇。

　　幼时在马场经历过的那一幕记忆太过深刻，深刻到让薛沉烟这么多年来一直不肯骑马，现在薛沉烟见到朝着自己狂奔过来的马，一时间懵住了，脑中霎时间再度闪过一些她从未经历过的场景。

　　也是这样一个兵荒马乱的初夏，也是一群发疯的马朝着她狂奔而来，仿佛下一瞬间便要把她踏入泥土，而那带着头骑马的少年手中握着的大刀在阳光下分外刺眼。

　　薛沉烟呆呆傻傻站在原地，神色茫然，现在的她已经分不清到底是她曾经做梦梦到了那些场景，还是如今的她本身就活在梦中。

　　薛沉微亦没见过如此场景，吓得忘了反应。

　　紧跟在马儿后面追回来的顾时清看着呆站在马蹄下的妻子，吓得肝胆俱裂。他再也顾不得其它，踩着马背脚尖轻点便飞身过来把妻子拉入怀中，退到了安全距离之外。

　　“满满！”

　　腰间被丈夫环住，薛沉微才回过神来，眼看着妹妹就要被踩到马蹄下，她头一次急红了眼，慌乱叫唤。

　　顾时清护住妻子，正欲再拉薛沉烟，却见依旧呆愣的薛沉烟被不知何时赶来的梅如瑜拉了过去，将她安全护在怀中，素来温和中带着疏离的眸子隐有波动。

　　见薛沉烟被救，薛沉微终于松了一口气，眼泪却不知不觉掉了下来。

　　她险些眼睁睁看着满满被马蹄踏过。

　　一想到自己竟也被吓得忘了反应而没有及时护住满满，薛沉微愧疚不已。若是满满有个什么事，她真不知日后该怎样活下去，又该怎样面对父亲和兄长。

　　最后关头，发了疯的马儿才被梅如意和驯马师们控制住，这场混乱也算是有惊无险。

　　薛沉微忙地挣脱自己的丈夫，往妹妹那儿奔过去，想确定她是否真的无恙。

　　然而越是走近，薛沉微便越是担心。

　　她清楚地看到自己的妹妹呆愣愣抬头看着梅如瑜，似乎还没有从惊吓中回过神来，腮边还挂着晶莹的泪滴。

　　是被吓哭的吗？

　　可细看她的眼神，却又不像是被吓哭的，反倒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伤心事一般，眼中溢满了泪。

　　除去当初被梅如香推下山坡昏迷做梦的那几日，薛沉微还是头一次看到妹妹这样难过，便是幼时也不曾。

　　薛沉微不禁顿住了脚步。

　　梅如瑜看着怀中的人，亦是有些诧异。方才他见着顾时清把薛沉微拉走，徒留薛沉烟独自一人站在马蹄下茫然看着飞驰过来的马儿。不知为何，就让他想起当年他刚回梅家，同妹妹一起遇到危险时，父亲毫不犹豫便就救走了妹妹，留了他一个人独自面对那一群土匪。

　　他几乎是没怎么想，便就冲过去把她护在了怀中。

　　梅如瑜松开薛沉烟，正想为自己刚刚情急不得已之下抱了她说抱歉，却见她紧紧拉住自己的衣袖，眼睛通红，嘴唇微动。

　　愣了好一会儿，仔细倾听，他才听清楚。

　　她似乎是在喃喃叫着，“师兄”。

　　语气中满是悔恨与内疚。

　　师兄？

　　是在叫他吗？

　　梅如瑜素来温润的眼中闪过一丝疑惑，可他从不记得自己和她何时有过交集，也从不记得师父何时收过薛二姑娘为徒。

　　再细看薛沉烟的神色，梅如瑜又总觉得这薛二姑娘这一声“师兄”似是在叫他，眼神却又像是在透过他看着谁。

　　一时间，二人就这样四目相对，各有所思。

　　薛沉微见妹妹说话了，忙地就上前抱住妹妹，拍着妹妹的背，温声安抚，“满满别怕，没事了，是姐姐不好，没有护住你。”

　　梅如瑜这才发觉自己方才盯着小姑娘看的举动唐突了，他退后两步，顿了顿，吩咐身旁的管事，“去找大夫来。”

　　说罢，又冷冷看着从马下翻身下来站在一旁动也不敢动的梅如意，道，“把他给我绑过来！”

　　声音亦如寒冰。